狂風驟雨無情地打在三人身上，甚至連彼此的聲音都仿佛隔著層層阻攔，勉強才能聽清。
“剛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麽會忽然……”
“你們剛才是在領域裏，進入領域之後，海島的情況誰也不知道。我應該聽老師說過，這座海島隻有中樞區域是完整的艦體結構，島嶼其他部分都是人工填出來的，最壞的情況是解體……你們不能繼續在這裏幹等著了，必須馬上動身去中樞。”
前世人造星的任務記錄上並未提到海島的情況。但考慮到這次任務難度並不高，成熟有經驗的團隊花費的時間應該會比他們要少很多，可能沒有等到中樞出問題就已經完成了任務。任務結束之後，人造星上一個小小海島的情況，也的確並不值得特意花費筆墨，不寫進任務記錄是很正常的。
是他大意了。顧未棠緊緊咬住下唇，事情進行得都太順利，不知不覺間，他似乎也變得和以前不同了。但這是不對的，他應該像過去那樣懷疑一切、警惕一切的。
那樣，就不會……
顧未棠懊惱至極。
正當他幾乎被悔恨淹沒之際，卻忽然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人緊緊抓住了。
雨太大，就連身體的感知也變得異常遲鈍。顧未棠過了一會兒才清晰地體會到這個溫度，慢了一拍轉過頭。
林瀾渾身也都濕透了，銀色的短發黏在臉頰邊上，雨水順著額角在他的眼眶打轉，然後順著那顆淚痣滑落。
林瀾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小聲說：“學長，你好害怕……”
句話瞬間將顧未棠從自責的深淵拉了出來。
你不能慌。顧未棠用力地回握林瀾，他想，你還得保護好他們。
“放心，有你在。”顧未棠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雨水，他沒有Alpha那麽好的體質，暴雨帶來的低溫令他的嘴唇已經幾乎沒有什麽血色，但神色卻依舊堅定而沉穩，“中樞在的地方離這裏稍微有一點距離，千萬注意安全。阿文，我認識路吧？”
“認識。”
“我走最前麵，隻管往中樞去，任何情況都不要停。我能安全到達中樞，並聯係老師來救援，就是對你們最大的幫助。能做到嗎？”
顧文對事態有多嚴重其實並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但他從小就知道關鍵時刻應該聽誰的。顧文難得沒有多廢話，鄭重地點了點頭：“你知道了。”
顧未棠回過頭，一邊走，一邊再次緊了緊林瀾的手：“我跟著你，我不熟悉這裏的路，抓緊了，千萬不能走丟。”
“好。”林瀾用力回握住他。
座海島的中樞設在一個山頭，據說當初是為了方便飛行器停泊。可現在這種情況，大雨使繩索和山路不斷打滑，顧文簡直是邊爬邊罵。
“臥槽這什麽坑爹的鬼地方，這是個鬼的旅遊景點，你看人生終點差不多。”他很快又呸呸呸，“海島的終點關你顧文什麽事呢！”
顧未棠則是已經沒有力氣抱怨了。
好在體力耗盡之前，他們總算是抵達了中樞某個入口附近的一條河。
但這條看起來並不太寬、平日裏輕易可以踩著石頭過去的河，此刻因暴雨和不穩定的中樞變得湍急異常。
顧文身上綁了繩索，接連嗆了好幾口水，才總算有驚無險地摸上了對岸。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他們甚至已經分不清隱約傳來的隆隆轟鳴，究竟是雷聲，還是正搖搖欲墜的人工島體。
顧文手腳並用地爬上河岸，他一麵將身上的繩索牢牢捆到周圍最粗的一棵大樹上，一麵不放心地抓著它朝顧未棠招呼：“你這裏ok了！我們快過來！”
顧未棠立刻推了林瀾一把：“我先。”
“學長！”林瀾道，“都這個時候了……”
“就是因為都這個時候了。”顧未棠冷靜地打斷他，“這條河連通大海，水流太急，到時候你可能沒有力氣拉我上岸，反而需要我再幫你一把。”
“……好。”林瀾再次拉住顧未棠的手，“但你們可以一起。”
爭分奪秒的重要關頭，顧未棠也沒再和林瀾矯情。他們用力攥住繩索，一起趟到水中。
如顧未棠所說，河裏的情況非常糟糕。幾次顧未棠都差點站立不住被卷走，幸好有林瀾幫助，才勉強化險為夷。
雨滴如石子，河流沒到了腰間，吞噬天地般磅礴而來。短短的距離，此刻仿佛被生生拉長了幾十倍。
林瀾的一隻手正要摸上河岸，卻陡然橫生變故。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上遊忽然衝下來一截斷樹，乘著湍急的水流朝顧未棠和林瀾徑直飛來！
林瀾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他立刻回頭想幫顧未棠上岸。顧未棠卻毫不猶豫，根本不給他任何冒險的機會，果斷鬆手。
幾乎是一瞬間，顧未棠就迅速被河水吞沒了。
“學長！”林瀾的大腦一片空白，聲音中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和驚慌。
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害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但心沉得越深，林瀾也變得更加冷靜。他當即也鬆開繩索，隨著傾瀉而下的水流，他一下子就竄出很遠。
“未棠哥！林瀾！”顧文感覺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就都不見了。他急得在雨中渾身發抖，不知道應該跳下去幫忙救人，還是應該前往中樞求援。驚慌失措間，顧文非常不可思議地聽見了林瀾的聲音。
“我別下來，你去找學長。我聽學長的話，先去中樞，想辦法聯係救援，讓我的老師想辦法。我現在跟下來，如果我為了找學長出事，就更麻煩了。而且你們三人要是都被衝去下遊，恐怕未必還有機會再上來。”
林瀾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可顧文還是有些不放心：“那、那我怎麽辦？”
“你的防護裝甲搭載的模塊挺多的，還有水裏可以用的，問題不大。”
“好，你現在就去！”他最後大喊道，“林瀾，未棠哥就交給我了！我倆都別有事！不然你可不放過我們！”
顧文其實隱隱約約也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林瀾不是已經遊到河裏了嗎？自己是怎麽聽到他的聲音、甚至和他對話的？聲音還特別清晰，猶如近在耳畔。顧文算數不好，但按河水現在的流速來說，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吧？難道這就是小說裏講的什麽，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感覺嗎？
——不不，現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顧文！我也要靠譜點！
顧文定了定神，毅然轉身，加快速度向中樞飛奔而去。
顧文看不見的水底，林瀾迅速在激流中保持住了平衡。
若仔細觀察，甚至會驚訝地發現河水並沒有真的衝刷在他身上，而是穩穩被隔絕在了兩三公分外的地方，不能近身。
林瀾閉上眼，伴隨著漂浮起來的發絲，一柄細身長劍幻化出形體，猶如水中翻滾的銀浪。
河底，冰追逐奔流，以仿佛要劈開水麵般驚人的速度向前蔓延。
但這條河與海貫通，現在又幾乎是洪水爆發的狀態，即使是林瀾，也不能完全凍結這一切。
顧未棠為什麽要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呢？
林瀾承認自己當時的做法在顧未棠看來或許很冒險，但正常人的本能難道不就是求生嗎？如此凶險的環境中，顧未棠這樣沒有什麽戰鬥力，也用不了什麽逆天防護裝甲的Omega，被激流衝走幾乎是不會有生路的。
可麵對林瀾伸出去的手，他為什麽就能毫不猶豫地推開？
命是自己的，為什麽要為別人犧牲呢？
林瀾想起自己的母親。她以自己的生命為林瀾換得了千年難得一見的絕品根骨天賦，條件是，要林瀾作為劍修出人頭地，當一個“令父親驕傲的孩子”。
可顧未棠呢？他縱使犧牲了自己，又能從林瀾這裏得到什麽？
明明顧未棠是書中需要被他拯救的炮灰，是弱勢的一方才對……
因為顧未棠的果斷，林瀾現在其實很安全。
他甚至能非常理智冷靜地分析，他施加在顧未棠身上的法術沒有失效，係統也沒有出現，說明任務還沒有失敗，顧未棠的情況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麽他在怕什麽？又在急什麽？
一片、二片……
不知何時起，雨裏開始夾雜雪花，還未被摧殘殆盡的枝葉上凝起了薄霜，水滴變成冰渣墜落在地。
狂風變成了冰風，醞釀著即將到來的冰天雪地。
那一瞬間，洪流中劍光暴漲！
細劍化作一張纏繞的網，冰雪褪去鋒利的棱角，終於穩穩地將一人抬出水麵。
林瀾立即飛身上前，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顧未棠抱起。
值得慶幸的是，或許是因為當時鬆手鬆得太果決，顧未棠一下子被水流衝開，反而逃過一劫，沒有被那截斷樹砸中。他當時哪怕是多猶豫一秒鍾，恐怕現在的結果都不堪設想。
顧未棠雙目緊閉，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林瀾探了探他的脈搏，臉色一變，連忙將人安置到平地上。他再一抬手，二人瞬間被包裹在堅冰之中，為顧未棠擋去所有風雨。
顧未棠身上有一些擦傷，但主要是溺水。林瀾並不遲疑，立刻開始急救。
他撥開顧未棠臉上的濕發，淺色的頭發滑落到顧未棠身上。
隨著氣息沉入，彼此的柔軟不可避免地相碰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