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顧未棠意識到自己不該再沉默下去。

林瀾怎麽看他不重要,他的所作所為是否被誤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瀾的安危。

平靜現狀下的暗流湧動隻有他一人知道。如果他過分執著於道理而不盡快采取措施,林瀾輕則落選,重則……顧未棠根本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賭。

一路上,從得知林瀾處境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其實已經隱隱做出了決定。

“我看到消息了。你要和宋蕭然競選弗林老師那裏的名額?”

林瀾點點頭:“是的。”

事態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顧未棠心想,宋蕭然總要維持表麵的正派形象,所以他首先要做的,是巧妙地好好勸林瀾放棄——

顧未棠說道:“你立刻寫申請,說主動放棄。”

林瀾有些意外。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也對,顧未棠這種性格的人,絕對是沒考慮過用正規操作之外、任何“不公平”“不要臉”的方法對付宋蕭然的——他要能做得出來,也不至於混到如今這般田地。

雖說有過心裏準備,林瀾也沒料到顧未棠居然是想直接趕他走。

兩全其美或許很難,但哪怕顧未棠再無情一些,都可以全身而退。但在這樣一個有傾向的棋局之中,顧未棠最終選擇了兩麵不討好的結果。

他這麽做,宋蕭然不會感謝他,林瀾也很可能誤解他,以為他是壞人。

真有意思。林瀾想。

此事牽扯範圍內,顧未棠明明是看起來最薄情的那個。他一張好看的麵孔從來沒有半點笑模樣,緊抿的嘴角下垂著,對誰都仿佛別人欠了他似的不耐煩。但偏偏這樣的人……卻是唯一一個在為別人考慮的。

當然,林瀾做了這麽多,可不是為了讓顧未棠用這種方式來結束。

局已布好,接下來就靠林瀾發揮了。

林瀾裝作難以置信,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顧未棠的意思:“要我……退出?”

“對。”顧未棠的語調有些生硬,但他偏偏又不解釋,反而繼續板著一張臉,並試圖以此強調自己並不是在開玩笑,“或者嫌麻煩的話我幫你代筆,你等下簽字就行。”

小小的學生臥室陷入片刻死寂,唯有頭頂燈絲發出幻聽般細碎的嗡鳴。

“學長,我能問一句為什麽嗎?”半晌,林瀾垂下眼睛,然後朝他勉強地笑了笑,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其實結果,我是沒關係的。隻要學長一句話,就算是學長希望我把機會讓給宋同學,那也可以。”

顧未棠狠狠咬了咬嘴唇。但很快,他又恢複那副全身包裹了堅冰的冷厲模樣:“沒有為什麽,總之你照做就是……”

“我沒關係,都聽學長的。”林瀾的話裏帶了一絲讓人心疼的鼻音,“但菲利諾這麽做畢竟是出於一片好意,我總得向他解釋清楚。”

“……菲利諾如果問起來,你就和他說是我逼迫你。”

顧未棠緊了緊手中的力道,似乎在證明自己確實正在進行武力脅迫。

這是一雙很漂亮的手。

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幾乎沒什麽肉,有著清晰的輪廓,像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

林瀾輕聲道:“學長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這些事的手。”

他十分眷戀地歪了歪頭,將麵頰埋進了顧未棠的掌心。

柔軟細膩的觸感經由指腹傳來……顧未棠有一瞬間忘了呼吸。

而後,顧未棠很快感受到令他手足無措的濕潤。

“用不著這樣,我也會聽學長的。”林瀾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慌張,堅強地繼續說著,“我一直都說希望能幫上學長的忙,哪怕隻有一點兒,這些全都是真心話。隻要學長開口……”

林瀾偷偷瞄了顧未棠一眼。

他這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了。

林瀾淚盈於睫,那將墜不墜的水珠簡直和他本人一樣脆弱得讓顧未棠不知如何是好。

他勉強地朝顧未棠露出笑容:“學長放心,我會讓宋同學獲勝的,到時候我會想辦法敗給他。”

“我是讓你現在棄權!”

“那樣就太對不起菲利諾——”

顧未棠勾起林瀾的下巴,以此強行中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菲利諾和我,你二選一吧。”

“我知道學長一定是有什麽不能說的苦……”林瀾似乎沉浸於失落之中,自說自話到一半才意識到顧未棠講了什麽。

他呆呆地‘哎?’了一聲。

“我不管什麽特訓結果,我要的是你現在棄權然後跟我走。”顧未棠完全不給林瀾拒絕的餘地,“申請書現在就簽字,然後你穿好衣服,陪我去一趟學校的管理中心。”

林瀾還是沒反應過來:“什麽?”

顧未棠曲起指節,劃過那顆蠱惑人心的淚痣,不輕不重地擦去林瀾的眼淚。

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頸環:“我要去辦變更,把臨時伴侶從宋蕭然改成你,手續不麻煩,拍個照錄個生物紋,但得你本人到場。”

林瀾睜大了眼睛。

“你說過想幫我,那照做就是。否則,我會啟動頸環上的應急模式,那是專門用來在緊急情況下拘束Alpha的,可沒那麽容易掙脫。”

林瀾善良到會關心菲利諾的感受,自己並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說服他。

這是無奈之舉。顧未棠對自己說。

何況以林瀾的性格,將來若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小心與宋蕭然為敵,他真的還能像今天這樣及時趕到嗎?

哪怕是強迫,也得留在林瀾身邊。隻有那樣才能保護他了。

“學長的意思是……”

林瀾想抓住顧未棠的手詢問,顧未棠下意識要躲,林瀾見他後仰,生怕顧未棠摔下去,條件反射地護著他的腰朝自己的方向帶了一下。

這麽一推拉,沒能維持住身體平衡的顧未棠一下子和林瀾一起倒在了**。

顧未棠掙了一下,不過糾結的姿勢使他沒能立刻起來。

林瀾的呼吸就落在他耳朵邊上,牽動調皮的發絲撓得他癢癢的。

顧未棠隱約嗅到冰雪的味道,明明應該是非常冷冽的、嚴寒的,卻莫名令他耳朵發燙,就連他那張萬年蒼白如紙的死人臉也多了幾分血色。

是信息素……

可他剛想動,林瀾忽然歡呼一聲,興奮地抱住了他。

“天啊天啊天啊!我沒聽錯吧學長是終於答應和我成為搭檔了嗎?!好啊好啊當然好啊!”

顧未棠為自己剛才的動搖感到窘迫。林瀾還小,他隻是個孩子,看看他多單純……

冷靜,不要胡思亂想,這是和家養的寵物犬向自己撒嬌沒有什麽區別的行為。

——雖然顧未棠根本想不起來上一次被擁抱是什麽時候。

顧未棠努力放鬆自己緊繃得有些僵直的背脊,同時糾正他:“是需要先成為臨時伴侶,才能固定成為搭檔。”

“哦哦哦!對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先前不是才同你解釋過,怎麽又混淆了?”

林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對不起,我太高興了。”

顧未棠卻因為這件事一下子認真起來,嚴肅道:“你這樣不行,基本的概念要有……去之前,我們得先約法三章。”

他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立刻進入狀態,再無剛才的動搖,又變回那個一絲不苟、冷酷無情的樣子,拉著林瀾開始一條條地說明。

“臨時伴侶登記時必須雙方都在場,為保障Oemga的權益,解除是完全交由Omega決定的,Alpha不可以單方麵解除。雖然是我強迫你,但公平起見,在這件事上你也可以立一些條件,我們彼此做個協議。”

林瀾感覺有當年他被抓起來練劍,按頭背秘籍誦心法的那味了。

其實他很聰明,記性也好,隻是真的不喜歡這些條條框框。

在他看來明明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林瀾說:“其實規則很公平啊。學長不是說過嗎?超過一定年齡,沒有臨時伴侶的Omega無法單獨接任務,對應下來,Alpha不能隨意解除,也是合理的。”

“……”顧未棠頓了頓,半晌才像是終於找回了聲音,“我承諾你辦理登記隻是為了搭檔和任務方便,不會對外向別人透露,避免對你造成不良的謠言。時間最長不會超過一年,如果我攢夠了積分還能提前。”

“沒關係啊!反正都一起接任務了,有什麽不能說的?還要偷偷摸摸藏著掖著。”

顧未棠不知想到了什麽:“如果以後你有了喜歡的人,被他知道了不好,你會後悔的。”

林瀾捂著耳朵:“學長說什麽呢,什麽談戀愛的……人家還是小孩子,不懂這些啦。”

顧未棠大概是被他可愛到了,表情有那麽點忍俊不禁:“小鬼,不是已經十八歲了嗎?”

“真有的話及時告訴我。”他說,“說好隻為任務,我不會糾纏不清的。”

“知道啦。”林瀾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反正顧未棠說什麽都嘴上答應,“我也不會糾纏不清的,學長放心!所以有什麽意見也都可以和我說。”

顧未棠冷哼了一聲,以此作為最後的回答。

——隻是為了任務,沒有其他。

彼此隱藏著真心,他們向對方這樣宣布著。

“收拾一下,馬上就出發吧。”

顧未棠說完這句話,就後退一步到旁邊去等林瀾。

眼見著他洗漱完畢,顧未棠還以為差不多可以走了,結果林瀾卻對著鏡子怔怔發起了呆。

顧未棠勉強耐著性子等了三分鍾,終於還是沒忍住催促:“你磨蹭什麽?”

林瀾憂鬱地歎了口氣。

顧未棠心頭一跳,種種紛亂思緒瞬間湧上——

結果林瀾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樣子,苦惱道:“學長,我眼睛好像有點腫……這樣是不是很難看啊?”

作者有話說:

林瀾:眼淚攻勢雖簡單但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