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將我與他分開些,細致地好好看我,他問:“為何人人都說你不在了?我曾托了很多人去東吳打聽,有說你墜崖了、有說你中毒身亡了…”他輕輕地搖著頭再將我上下打量:“可你如今居然在此處,好好的。”
我點點頭,看著眼前感慨萬千的孔明很想將我一路過來的曲折都說給他聽。但是,這是不能說的!想了想我隻能跟他說:“是的,差不多算是死了一回了。我中了毒、而且真的跳下了懸崖,因為我痛得受不了了!”說到這兒,我泛著眼淚故意笑著,吸了吸了吸鼻子又說:“不過好在命不該絕,被一個神醫路過救了。不過這個毒很難痊愈,所以……所以到最近我才算好了。”
睿智如孔明,他儼然一副存疑的神情。
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展開,於是轉移話題好奇地問他:“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我曆史沒學錯的話,這時候的諸葛亮應該是在成都輔佐劉備啊。
孔明地眉間閃過一絲愁緒,但他很快將它彈開,隻說:“我來尋訪一位隱士的。”語畢,他更有些失神著呆著。
“你沒有找到他?”我猜。
孔明抬眼,點點頭。
這時,後邊又傳來人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元淨從桂花叢中鑽了出來。
他看見我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驚訝不已。待走上前來他將孔明仔細看了看,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這位女施主……”
“喂!”我趕緊一拂手打掉元淨準備要說的話!天啊,他眼睛是不是被煙迷了!我背著孔明對元淨擠眼道:“他可是男的!”
元淨抿嘴,吃驚地盯著孔明。我順著他的眼光這才發現,孔明真的很像女的,而且是仙女!怎麽說也有十一年了,可是他的容貌從外表上看卻一點改變也沒有,依然是膚若凝脂、豔如桃李,真是拿天生麗質沒辦法!再加上此刻他站的地方稍較我們低窪一點,看起來也不覺得那麽高了,這就難怪了元淨要錯認他是女子。
元淨震撼後趕緊陪不是:“施主莫怪,小僧愚鈍了!”
孔明無所謂地笑笑,看到元淨手裏的漿糊便自主地伸手要了過來。他矮下身子熟練地將最後一隻孔明燈脫漿的地方刷抹著。
元淨在一邊非常好奇,也蹲下身來小心問孔明:“施主你也會做這燈嗎?”
孔明停下手,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這是我的燈!”
“你的燈?”元淨不解。
孔明覺得元淨好笑,跟他說:“孔明燈當然就是孔明的!”
“孔明燈……”元淨嘟嘟念著,像是鬧不清楚的樣子:“這燈原來叫孔明燈。”他細細地回味著孔明了話,十秒後,他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來!把我和孔明都嚇一跳。
“施主您是軍師啊!”元淨大叫起來。他複又蹲下身來,低聲問孔明確認:“您是諸葛先生對嗎?”
“軍師不敢當,孔明是也。”孔明回答得輕描淡寫。
元淨卻打開了話匣子,他興奮地和孔明說:“軍師大人,小僧早就聽聞您的大名,沒想到……”
孔明也不知有沒在聽,他今天好像有點心事的樣子。我拉開元淨到一邊:“好了好了,你別說了,他知道了!”元淨住下了嘴、卻仍然用無比仰慕的眼神注視著孔明。追星這種事情,看來是古來就有!
將漿糊稍微吹幹了些,孔明立起身來又駕輕就熟地用蠟燭將孔明燈點著了。在如黑曜石一般發著晶瑩的天幕下,當他用白玉般的手臂將孔明燈托上天空的時候,我們真感覺孔明會跟著一起飛走……真的太美了,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鬆生空穀;其豔若何,霞映澄塘!
“盟兒,”我和元淨還在振蕩之中,孔明卻轉頭來跟我說話。見我不動,他又喊一次:“盟兒!”
哦,他喊盟兒,對了對了,我是盟兒!當年毀容在諸葛瑾府上寄住遇見他的時候我還叫盟兒,看來他是習慣我這個名字,第一印象真的重要。
“什麽事?”我反應過來回答他。
孔明邊想邊說:“之前的事我不想知道,”他頓了頓,才說:“你明天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裏?”我問。
“成都!”
成都?好熟悉的名字,這恐怕是幾千年來中國唯一一個建城以來就不曾改過名字的城市了!我很抱歉地說:“可是,我想回東吳的。其實我還沒告訴你,你是我痊愈以來第一個見到的故人。我想,孫權他們都一定和你一樣,覺得我已經死了,所以……”
“那你就更應該跟我走!”孔明篤定地突然說。
我不明就理。
孔明耐心地告知我:“成都正有一隊東吳的來使,不幾日就要回去了。你和我去成都後便可和他們一起回東吳去!”
“真的嗎?”我高興得要跳起來,老天真是太幫忙了!
孔明點點頭:“我不騙你的。不過我的時間很緊張,明日我們必須要啟程!”
我見他說必須要啟程的時候,眉間又不經意地聚攏了一絲擔憂。
*
*
*
就這樣,幾乎沒有做任何準備,當然我也確實沒有什麽可以準備的,我就跟孔明一起下了峨眉山。這對我來說,著實省掉了很多事情。不用再在山上空等元淨幾天了,而且也省掉了自己一個人去摸索回東吳的路了。到了成都,就可以和東吳的使者一起回去了,安全又省心!
孔明找來了自己的一身衣服給我,還好他手下有個隨從很厲害,隨便剪剪裁裁就把他的衣服該成了女式的,這大概也得益於古代服裝的特殊款式吧。話說回來,衣服真改得不錯,盡管還是白色的,但是,總還是好過寺院的修禪服。
我、加上孔明一行人等也就總共五個人,大家水路並進,整整走了兩天兩夜。一路之上孔明都在工作,我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賬本要看的!他不是軍師嗎,怎麽搞得像個管家一樣,而且還是非常非常忙的管家!
間隙裏,他會經常地陪我說笑,從幾次言談中我才漸漸知道了這十一年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原來,劉備已經自稱了漢中王,而且就是在不久前!沒想到十一年前那個還沒有多少地盤的人現在已經可以自立為王了。孫權的事業也發展得迅速,坐斷江東的基業不容動搖,個把月前又把借給劉備的荊州收回了一片。而且他們已經遷都建業了,已經不在當年的京口了……看來,十一年,變化真是不小。京口,那個我有很多回憶的地方,不用再回去了。
還有得到一個消息,周瑜過世了。雖然我從小學開始就知道他死了,但是今天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難過了很久很久……那位像綠竹子一樣絕代風流的男子我隻見過一次,隻是不如不見,想到那樣的君子已經不在了,心中難免惋惜;更為重要的,小喬她怎麽辦,他們夫妻如此相愛,這麽多年來她要如何撐過來?!
既生瑜何生亮?也許曆史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情節。周瑜是病死的,孔明從沒有氣過他。
在快到成都的時候,我們換上了一輛馬車,孔明這時候才從眾多的賬目中透出一口氣,在馬車內稍微的輕鬆些。
我看著他身上的白色衣服,還有自己的,不禁好笑!這樣出去簡直就是情侶裝,不過好在,他們這個時代還沒有情侶裝這個概念。不然真的是不敢穿了!
“孔明,為什麽你老是穿白色呢?你們不是應該很忌諱穿一身白的嗎?”我一直都很想搞清楚這個問題。
孔明瞄了眼自己的衣服說:“你是說像穿著孝服一樣吧?”他淡淡地一笑:“於旁人或許是有忌諱,但於我,又有何關係呢?”
我瞪著眼睛不解。
孔明才說:“我八歲就父母雙亡了。”
“哦。”我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孔明從鼻子噴出一笑:“隻是,要難為你陪我一起穿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連忙搖手:“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家鄉人沒有這種忌諱。我覺得這衣服挺好看的。你看,還是蜀錦,正宗的!關鍵還是你諸葛亮的,這多難得!一定要穿的!”
孔明被我說得懵住,大概他會很難懂吧。
我摸著這身雪白的衣服,忽然,覺得好像少了什麽!一摸再摸、竟然摸不著一直掛在心口的龍螭了!
回想一下,一定是換衣服的時候落在了峨眉山上!哎呀,這可怎麽辦,現在已經走出峨眉山十萬八千裏了啊!
唉……也許這就是天意。
我幡然領悟到了這一層。
我將龍螭留在了峨眉山,千百年後,安琪來峨眉山為我求得了龍螭……
尋思間,馬車就走進了城郭。
我撩開了窗簾,想朝外看看這個剛被確定為漢中王首都的地方是怎樣一個繁華。
但是,繁華嘛,是可以看出來的。因為從建築的密集和高矮上就能看出這個新興城市的規模,隻是奇怪的是,偌大的街市卻行人寥寥無幾!馬車一路行來,雖不至於是如入無人之境,但也基本上就像在夜間行走一樣,可問題是,現在還遠不到午時,不正應該是媽媽桑們買菜購物的時間嗎!這街上冷清得不同尋常。
“這街上人怎麽這麽少?”我轉過來問孔明,他也和我一樣在觀察路上的情況,他糾結著如黛的眉頭,滿腹心事,根本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搖一搖他,問:“這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還沒等孔明回答,一個哭聲傳進了我們的耳朵,我和孔明循聲看去,隻見一個衣著邋遢的老婦人哭坐在自家門前,萬般無助。她嘴裏哭訴著:“我也不想活了,一定是姓劉的自稱了漢中王,老天要來懲罰我們成都的百姓了……”
“喂!你胡說什麽呢!”駕駛我們馬車的士官也聽到了那老婦的話,他跳下馬車不由分說的要拿鞭子打那老婦人。
“住手!”孔明起身撩起車簾門喊住那士官:“不用管她了。”
那士官雖然忿忿倒也聽話,見孔明要下馬車,便跑了過來扶著孔明跳下車子。
我也想跟著下來,孔明卻阻止:“這城裏染了瘟疫,你還是不要下來了。”
“瘟疫?”我吃一驚。
馬車前又一個侍從說:“先生,我們先去疫場看看情況嗎?”
孔明看了看我說:“先不去了,先把這位夫人送到我府上……然後,再去吧!”
我趕緊推辭:“沒關係的,你的工作要緊,不著急送我回去,我們先去你工作的地方吧!”
孔明搖搖頭:“那是安置所有感染了瘟疫的人的地方,你不能去的,去了也許就被會感染,這個瘟疫很厲害。死者十有五六!”
我不禁擔心:“那你不怕死嗎,不怕被感染嗎?”
孔明沉默不語,憂愁攏上他朝霞一般的臉龐。他悠悠說:“我是府事,他們是我的百姓。”
我緘默凝語,對啊,他是諸葛亮啊!這千古春秋裏數一數二的仁者,難得的鞠躬敬業的表帥,看來曆史上的他和真實的他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