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在天井了多站了一會兒,天色就灰暗了下來,像是有人忽然用一塊灰布將剛才的天空蒙上了。
“喲!這樣子很像要起龍卷風了!”兩個被請出寺的遊客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這樣議論。
烈風驟起,我的頭發被吹得飛揚亂舞,四周僧侶的步履更加密集匆匆,周遭的氛圍就像有人打著鼓點在催一樣。我抱著衣服和濟雲給的鐵樹也隨著心神不寧起來,有大事要辦?從天而降的緊張感使我腦中隻留著那僧侶交待我的話,回到房間、什麽都不要問、什麽都不要管……
隻走了十分鍾都不到的路程,整個天就都黑了。當我拉開自己居室的門,“哐——”萬年寺的鍾突然沉悶的響了。
我的心沒來由的一沉,我迎風回頭朝鍾聲來處看去。
“哐——”鍾聲透著悲鳴再起,在山穀中蕩氣回腸。
我皺著眉頭回想起濟雲法師的話。
“老衲我再不要在這人世輪回了!”
我心頭一緊,耳邊再傳來一聲鍾鳴,再看萬年寺裏的匆匆形色,難道……難道濟雲他……他圓寂了?!
我朝萬佛頂的方向窺去,已經遠不能看見,但心中對這一所想更肯定了不少!
濟雲最後莊重的背影如鐫刻一般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的眼淚幾乎是自己跌落著下來。多麽令人憐惜啊,是一生生一世世的尋而未果,又是多少年的等待;二十四世的輪回幾許顛沛流離、多少滄海記憶……。
雙臂無力的闔掩上門扉,我背靠在木門上止不住的雙肩抽搐慟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盡是無邊無際的悲傷卻又道不明具體為何事何物何人而哭泣。
將鐵樹放好在屋內,我乖乖聽話換上幹淨的禪服,回到蒲團上安靜坐下。一個女子在此刻留在寺廟中是不合時宜的,我隻有好好聽濟雲的話、管好自己在這小屋中便是當做對他的一種緬懷了。
外麵的世界已經轟隆作響,寂亢悠沉的鍾聲中響起萬千弟子一齊頌經的聲音。天已經徹底的黑了,雲層中傳來滾滾悶雷的聲音、就像千軍萬馬狂奔而來,直踏得整個寺廟都顫顫抖動。我的雙手作出禪定的印相,沉下心來用這幾個月濟雲教誨的方法禪定,這也就當做我對濟雲最後的陪伴吧!
跏趺跌坐,使氣不浮,易沉丹田,氣息安寧,心易靜止,氣不亂行,漸循諸脈流動,反歸中脈……
“嘚嘚嘚……”屋子裏有東西在跳動。我細耳分辨,一靜下心來這聲音就更加的明顯,“嘚嘚嘚”一陣又一陣!
我站起身來在屋內四處查看,仔細地尋著聲音,“嘚嘚嘚”、“嘚嘚嘚”……天哪!待看到跳動的物體我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我竟然看見在床頭的櫃子上——那原先放著的龍螭變得像火一樣紅,更匪夷所思的是它在自己跳動!!
我被驚得目瞪口呆,傻傻地站著。看著龍螭在四周的逐漸加強的轟鳴聲中一次次的似乎越跳越高、越跳越高。這景象讓人著實分別不出是幻還是真!
一個踉蹌,不知是周遭念念難歇的誦佛之聲、還是房屋真的在震動,我漸漸隻覺得頭昏腦脹、十分暈眩,並且這種感受越來強烈、越來越強烈。我支著牆壁勉強站立,驚異地看著眼前的龍螭一跳一跳,居然跳得和我平頭一樣高了!
它跳得讓我的眼好花,我上前用手想握住它,它卻忽然卻朝我心口飛來!
哦,好痛!
這是我最後的感覺。
*
*
*
我稀鬆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摔在地上。動了動手臂,好疼!看來最後被龍螭砸得一點兒也不輕。
嗯?
天好像亮了!難道我竟然已經昏睡了一夜?!我一個驚起從地上撐坐起來,再豎起耳朵、外麵已經沒有任何可怕的聲音了。
風平浪靜。
一切又恢複萬年寺靜逸的清晨,細細聽來,還有幾隻小鳥清脆的鳴叫之聲。這一切,此刻聽來是如此的美好。
確定了一切安好之後,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呼——
一縷清風輕柔的迎麵拂來,蕩滌得心頭一陣舒服。我閉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嘩!這山間雨後的花草香氣如此濃鬱芬芳,不是經曆這樣的雨後是斷然不會遇見的,至少我之前就沒有遇見過。
我緩緩睜開眼睛,直到我完全驚異地撐大雙眼!
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展開在我的眼前!
眼前哪還是萬年寺的客舍!這裏是一個普通的寺廟後院,竟隻有一間我所住的屋子!這兒四下寂靜無人,數顆參天大樹頂天屹立、樹下鋪滿了繽紛吐豔的茶花,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清淡的陽光從連天的樹葉間穿透至滿片高低錯落的山茶上,有如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爛漫景致。此時懵懂的我,就像站在一個嶄新而陌生的世界的入口。
我不知身在何處,驚奇地順著屋前的階梯而下,每走一步都有新的景象……太美了,這個世界就像剛從水晶球裏打碎出來的那麽清新!一步一步往前,腳邊圍繞的多是不知名的珍奇花草,那花和草鬱鬱蔥蔥如海如浪裝飾得這裏簡直就是一個仙境!
小路一直通到一個寺廟的正殿前,這兒絕對不是萬年寺的大雄寶殿,這個殿小得太多了!
“有人在嗎?”四處依舊寂靜無聲,我試探地在寺內呼喚著,“請問有人在嗎?”
尋了一勸,好像沒有人。
我繼續穿堂在寺廟的各個建築,直到最後聽到一個院子裏傳來有人“沙沙”的掃地聲音。
我循聲而去,越過一個拱門果真看見一個小沙彌正在專心掃著地上的落葉。
落葉?
不是還在春天嗎?
我仰頭朝大樹看去,果然見到有些葉子已經開始枯黃。在看看四周,分明已十足是初秋的景象。
“咦?”我還在驚異之中,那掃地的小沙彌卻注意到了我,他發出一聲好奇。
他這一聲“咦”竟然我有些無措,這兒發生過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人這麽少?我突然思索第一句話要先問他什麽。
那小沙彌拄著掃帚皺眉好好地打量著我,盯了許久,他開口便問:“施主你已經來了?”
我一愣,朝自己身後看了看確是沒人,遲疑地指著自己問他:“小師傅,你是在問我嗎?”哇,他那麽熟的語氣,難道我們認識?!
那沙彌憨憨一笑:“當然是施主你,這裏隻有你我二人。”
我就更不解了,他剛才是問我“施主你已經來了?”對吧。我便問:“那,那你知道我要來嗎?嗯……我們認識嗎?哦,請原諒我的唐突,因為,嗬嗬……說實在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呢!”
沙彌微微一笑:“這裏是峨眉山也!”
“哦,峨眉山!”看來我還是在峨眉山上,昨天晚上萬年寺濟雲法師圓寂也許女子不宜在那裏,沒準是誰把我弄到這個地方來了吧!我心中疑惑算是解了一點,便向他打聽回去的道路:“那麽萬年寺在哪兒呢?我等一下要怎麽走才能到萬年寺呢?”
這回換小沙彌不一副解的樣子了,他偏著腦袋想了想說:“萬年寺?”他搖搖頭:“這山上有所叫萬年寺的廟宇嗎?”他抓了抓頭自言自語道:“如果有小僧怎會不知呢?”
“沒有?!”我咋呼起來:“不會吧,這裏是峨眉山怎麽你不知道萬年寺嗎?這麽大名氣的寺廟作為出家人你沒聽過嗎!”
看我驚呼的樣子,沙彌眉頭都皺成了“川”字了,他打量了我一番才問:“請問女施主您是姓步嗎?”
“啊?不,我姓唐……”我忽然一愣,打住問他:“你問我是不是姓‘步’?”我忽然覺得一切情況有一點好像不可思議起來,我想了想,小心地對他說:“對,我有一個名字是姓步的,叫做步、驚、雲……”
聽到這三個字,小沙彌的表情卻釋然地笑了,他點點頭合掌:“阿彌陀佛,施主你來得這麽早,貧僧還以為要過幾日呢!”
??
我皺眉苦思地問:“你……這話,你是在等我嗎?”
小沙彌繼續微笑著說:“乃是主持告誡弟子說這幾日有位步姓的貴人要來訪,特命小僧在此恭候的。”
哎呀,怎麽都覺得這小沙彌說起話來有點怪怪的,好像不能跟正常人似的……哦!對了,是有點文言文的感覺!現在怎麽還會有人說話用什麽“告誡”、“弟子”、“小僧”這種詞語呢?!
難道……
嗬,不可能吧!我心裏忽然暗潮湧動起來。
“請問……”我再次咽了咽口水,突然的好緊張。我心裏打了幾次鼓,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也文縐縐地問:“請問小師傅,現在是何年何月啊?”
小沙彌像是早知我有此一問,想也不想的飛快回答:“建安二十四年九月。”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
如雷貫耳!
我整個人為之一晃。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我木然地跟著重複,我一步上前,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會吧!天哪!我抑製住滿腔的不平靜,抑製得渾身都在顫抖,我在小沙彌麵前一字一句地問他:“是東漢、建安、二十四年、九月、嗎?”
小沙彌頷首:“正是!”
我渾身一懈,後脊衣服都濕了。
啊,是三國、是三國呀!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環視天地左右,直覺得天旋地轉。
愣了足足有幾分鍾!
我從放空的狀態一下陷入狂喜:“我回來了!我這就回來了嗎,啊?”我衝上前雙手拉著小沙彌悲喜交加,一次次的叫他點頭確定:“是真的嗎?我回來了,我真的真的回來了?”
我笑著淚如雨下,揪著小沙彌的雙臂激動的跳著。
小沙彌口念“阿彌陀佛”緊張得趕緊收回手去。
我管不了他了,我張開雙臂自己在樹與樹之間打著轉笑著、哭著……
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一個慣性抱在一棵大樹上。
我抱著那棵大樹,我把臉緊緊地貼在它上麵,我喃喃地自言自語說:“安琪,你知道嗎,我回來了,回到三國了……”一滴淚特別特別的鹹,“濟雲法師,我回來了……謝謝你們,謝謝!!”
我抱著那棵樹釋放著所有的悲喜心情,嚎啕大哭起來。
建安二十四年,離那一年從蘆葦崖跳下,已經十一年了。
雖然這時空的穿梭出現一點小小的失誤,但於這一千八百的時光這十一年的失誤實在已經是很精確了。至少,它使我還是回到了三國。幸好,這一年,他們都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