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出家了,怎麽都跟做夢似的,真願意這隻是個夢,也許我要很多很多年才能消化掉這個事實。20多年來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們相濡以沫也相依為命,以前我從沒有想過生活裏會有安琪不在的一天。可是她是真的走了,走得甚至是下落不明讓我一點念想都沒有!隨著她這一走,我們彼此都真的成了孤兒了。
我還記得濟雲法師聽聞安琪出家後的那個反應,他凝神得足夠有半分鍾。他對安琪沒有做任何評價,又似乎是不用再對我講解,不過,他的凝神讓我覺得一切又嚴重了些。
之後,濟雲就不再是那個一貫雲淡風輕的濟雲了。他變成了一台被按下啟動鍵的機器,馬上收拾背包離開了峨眉山,他囑咐我在山上等他幾天。
我知道,我們一定是已經走上了某套程序,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我和濟雲甚至我覺得是整個萬年寺都似海水一樣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七天後的一個晌午,終於有了濟雲的消息。
一個小沙彌來告訴我,濟雲正在萬佛頂等我,要我立刻啟程就上萬佛頂,並且,要走著去。
沒來峨眉山之前,我一直以為金頂就是峨眉山的終極所在,來了以後才知曉原來還有比金頂更高的萬佛頂。
金頂因為有金佛、佛光、雲海等奇妙景觀而名揚海內外,萬佛頂的名氣相比之小了一些。有人說來峨眉山不上金頂就等於是白來,真不好意思,那我和安琪、vicent都算是白來的人了。由於我們一開始便是懷揣心事而來,所以一點也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找到濟雲法師以後更是每日就在萬年寺左右打轉,金頂或是萬佛頂,那是想都沒想去登過的。
受了寺內沙彌的交待,我租了羽絨服。雖然現在的天氣是一年中最好的,但是三千多米高的山上還會是一樣的寒冷。
沙彌叫我沿著登萬佛頂的火車軌道走,這樣就能到那兒了,但是卻要避免被山裏的管理人員看到,因為在峨眉山徒步登萬佛頂是被禁止的。
一開始我不知道這為什麽要被禁止,直到我自己走上了這條路,同時我也明白了為什麽萬佛頂的人氣要比金頂少那麽多了。
因為,金頂與萬佛頂之間竟隔了一片廣茂的原始森林!
我難以解釋自己是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居然獨自在茂密、陰暗、杳無人煙、逐漸寒冷的原始森林裏一直走了三個多小時。在這三個多小時裏,我的腦中沒有多想別的,我隻是在想快一點見到濟雲法師、快一點、再快一點……
當我鑽出茂密的森林,已快下午三點。陽光非常的灼眼,照得整個萬佛頂一片金光。山頂周旋的地方不大,不怎麽找就看見了濟雲正立在山崖邊,他穿了一身莊重漂亮的袈裟,就像以前在西遊記裏看見唐僧穿的那種,華麗而又懾人。他一手搭著崖邊的欄杆,遠眺著雲海,像是在尋找什麽。
我的心情是激動的,但無奈身體的疲憊。我走近他身邊,已是盡量平靜喘息。
濟雲感覺到了我的靠近,他便轉過頭來看了看我。我傻傻地一笑,他也微笑起來。
“大師幾時回來的?”我問。
濟雲平淡說道:“三天了。”
我一驚:“大師原來已經回來三天了,我都不知道呢。”哎呀,看來我的消息還是不靈啊!
濟雲沒有接我的話,隻是意味深長地打量我,然後又看了看腳下綿延一片的雲海。他抬手指著遠方對我說:“我們一起來看那遠處吧!”
“好。”我答應著便朝他的手指處看去,那裏除了雲就是雲了,再遠一點,便是一些其他山的山峰,不過也是雲遮霧繞的。萬佛頂真高啊。
過了好半響,我們還隻是看著雲海,難不成濟雲法師就是讓我來陪他看雲海的?
我心中不明所以,但又不敢問他,隻好又等了半個小時。再看濟雲還是那副姿勢,我才小心的探問:“大師啊,這雲海……真的很好看。您,就是要來帶我看這個嗎?”
濟雲似是聽到我的話,可是他又像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看了三天了還是沒有看到,所以我想帶你來一起看看。”
“哦。”我答應著,其實根本聽不明白他說的話。不過讓我吃驚的是濟雲居然在這萬佛頂三天了,他到底要看什麽呢?我努力的朝虛無縹緲的遠方睜大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都發酸了,除了雲海還是雲海,我低下頭揉揉眼睛。
突然,“快看!”濟雲這聲就是喊出來的,他抓著我的手臂一指遙遙的指著一處。
我忙抬眼看去——
天哪,那是什麽地方!我再揉揉眼睛,隻見剛才還一無所有、一片白茫茫的雲海之上不知何時竟然聳起了一座山峰,那山峰的後麵似乎還有一線綿延的山脈。
這真的太奇妙了,隻是一分鍾都不到的時間,剛才還明明什麽都沒有,此刻卻赫然一座巍峨的山峰在你的不遠處!
我和濟雲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隻是呼吸稍微深點那山峰便會被吹走似的。
這樣的景象真是太震撼!這眼前的山峰是這麽的逼真,它是一直躲在雲後麵的嗎?!
我幾乎結巴地問:“這、這就是……海市蜃樓嗎?啊不,是,是山市蜃樓嗎?”
濟雲不答,我轉過頭看他,他已淚流滿麵。
原來,看見一個衣著鄭重的老法師在你麵前流淚也是會被感染的。我的眼眶也因此而熱了。
他咽了咽喉嚨,長抒著氣說:“這是峨眉山呀……”
我轉去看那雲海深處的山峰,濟雲說那是峨眉山,而我們現在腳下的也是峨眉山……哦,原來真是山市蜃樓。
按照科學的說法這是一種光學的自然現象,此刻就像有人在峨眉山的麵前放了一麵鏡子一樣,裏麵一個峨眉山、外麵一個峨眉山。
我正驚歎於自然的神奇,濟雲已經顫巍巍地彎下了身子,他從地上端起來一樣不輕的東西,遞到我雙手上。是一件盆景,裏麵的植物有一尺高,但看得出來是新近從一顆老樹上移栽來的嫩枝。
我盯著手中的這件盆景,問:“是鐵樹嗎?”
濟雲點點頭,但隨即又笑著搖頭,他糾正道:“不,不隻是鐵樹,是你的落地導航係統。”
啊?我是不是聽錯的!
濟雲臉上的淚已經風幹了,他的眼角彎起看著那遠處的峨眉山感慨:“看來,你真的是一切的機由。你看,”他指著那山,忽然說:“你已經能看見那個世界了!”
“那個世界……”我囈語,順著他的手看著那座似有似無的峨眉山:“您是說……”我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說。
濟雲仿佛了然我的困惑,他以他的平靜來開導我,他說:“我們是並行的。我們的時空和他們的是並行的。”
我像陷入了一個深潭,是一下子就墜下去了。
我不敢相信,我那個魂牽夢縈的地方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空空的,原來這麽近、那麽遠!
濟雲摩挲了下我手中的盆景,他的臉上露出終於釋懷的樣子,他說:“你這手裏的鐵樹,也來自於你的一位故人哪!”
我看著手裏的鐵樹盆栽,凝眉問他:“我的故人?是誰?”
濟雲哈哈笑起來:“你會知道的。”
我狐疑道:“你說的一定不是我在這裏的故人!難道……”我心一拎。猜測道:“難道……這嫩芽來自的鐵樹已經……”我小心試探道:“已經有一千七八百年了嗎?”
不可能吧!
但是濟雲卻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驚訝的目光再落向手中著十分普通的盆景,頓時覺得它是覺得如此的不簡單,捧著盆景的手不禁緊了又緊。
我忽然想到便問:“大師,你前幾日下山就是去找這鐵樹的,對嗎?”
濟雲頷首點頭,他出神的看著我,看了很久。
他說:“有了這棵鐵樹,你不會在這茫茫的時空中迷失方向了。它會帶著你準確地回到它的來處,這麽多年了,隻有它能記得來時路了。”
濟雲的話像是魔咒,我問:“我真的可以回去嗎?”
濟雲笑而不答,他看著遠方沒有消散的山市蜃樓盤膝而坐。
我立著,他坐著,雲蒸霞蔚。
過了很久很久,濟雲說:“你下山吧,叫我的弟子上來!”
“大師……”
“什麽都別說了……”他打斷我,徐徐睜開眼睛,他自言自語地說:“我要謝謝你,我終於見到了你!老衲、老衲……”他的聲音哽咽起來,似乎就要哭了出來,他說:“老衲我再不要在這人世輪回了!”
一個轉世二十多回的高僧,究竟要有怎樣的痛楚才會這般不能自已呢?!
“大師……”我很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濟雲卻催促我:“你快下山吧,叫我的弟子們來!回頭你可以坐火車了。”
我不想挪動腳步,但是我明白濟雲的話都是有用意的。
一步三回頭,我乖乖走向下山的路。買了小火車票,再回頭看萬佛頂上,濟雲依然盤膝打坐在那裏,那個身影在漸下的陽光下被鍍出一道金邊,那一刻,我真以為自己見到了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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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幾十分鍾就下了山來,我馬不停蹄就趕到了萬年寺。
我在寺內焦急的奔走,好不容易找到了濟雲的一個跟班。
當我告訴他濟雲吩咐時,那個僧人的表情怔了好久。我催促他:“快去呀!大師在頂山等你們呢!”
那僧人還是發怔的樣子,隻是稍微回了一些神,他掉頭就跑,卻不是朝門口而是朝向寺內!
我暈,還是再找個弟子吧,這個人不正常!
我繼續在寺內奔走,但奇怪的是寺內的氣氛逐漸的變化起來。身邊不停來來回回穿梭著沙彌,那些有些輩分的僧人也腳步匆忙的!
我看著他們的身影,不知道該找誰!這時先前跑掉的濟雲的跟班追著朝我跑來,他將一身修禪的衣服交到我手,很急的樣子邊走邊和我說:“萬年寺要有大事操辦,師傅囑咐你換上這衣服在自己的房間待著,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過問!不要出門、不要開窗、不要問人……速去速去!待到風平浪靜後才可出來。”
他按了按我手中的衣服要我切記,我點點頭,他邊疾步混入萬年寺此刻來往如織的僧侶之中了!
濟雲囑咐我的?
為什麽剛才在萬佛頂不親自跟我說,這會兒要他弟子來告訴我?莫非他們早有交待?
心中有一些疑問,但是我知道有些時候是得不到答案的。如今我要做的,就是聽濟雲的話,回自己的房間去、換好衣服、然後待著、待到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