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索而茂密的蘆葦變成了枯白的顏色,寒風烈起時懸崖上如突然泛撥齊人的海浪。
一人一馬在葦崖邊久久佇立不忍離去。馬,是一匹黑色的高馬,背上馱著的布袋中塞了足足一捆蘆葦;那人,身材高碩偉岸卻身形無比落寞。他對著斷崖默默凝望、那黑馬竟也如他一樣。
“靉兒,”那男子終於從凝神中醒回,卻隻喚了一個名字就又突然地悵然若失了。他闔上眼睛整理了下不平的心緒,複睜開眼時才徐徐地說:“登天我不及,入地我不能,莫非真要去這兩處地方找?生同衾、死同穴,而今思之竟不失為人生一大幸事!”說到此,他感愴的長吸一口氣,沉吟道:“我也想做情種,隻為你一人生死!但,我是不能的……”他驀然蹙眉哀痛:“而今我更要離開京口了,我真擔心你要誤會,以為我就這樣將你忘記了。”他停住,自個兒發著怔。
“我沒有。”那男子很快的自問自答:“我一時一刻都不曾忘記你,即使是將來我想也斷然不會!”他望著茫茫江水,無奈的告訴:“如今一切難再追逐,隻好盼我死的那一日再去向你謝罪吧!”
他強忍滿腹哀傷眼中噙滿了淚光,在風中斬痛般對著孤高的蒼穹嘶聲喊道:“靉兒,你且走好!”
這一聲高喊他破了音,真是說不出的淒愴。
我的身子被輕輕推搡,我恍惚著直起身來。
白晝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我的身上,手邊是漸已冷卻的鴛鴦奶茶,完整的培根芝士飯一口也沒動。
服務生不明所以的看著我問:“小姐,你沒事吧?”
我一時還回轉不過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和物。難道剛才的是場夢嗎?我拂了拂臉頰,滿手都沾滿了淚水!立刻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吸引來了服務生的!
我的腦袋還原過來,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我想起剛剛從琴行學了琴結束,剛好走到了這間意大利餐廳門口就想進來吃點東西的。大概是等餐的時間久了點,居然都睡著了!
“哦,謝謝你,我沒事了。”我很窘的對著服務生打招呼,他禮貌包容地笑笑便走了。
我戳著還有一點溫度的飯,心中悵然若失。剛才那隻是個夢啊!可是卻有好真實的感覺,那個懸崖邊和那個男子都好像有些熟悉的樣子……可是,那又怎麽可能呢?那可是個古代的男子啊,不對!那個身影那麽熟悉,真的是有些像我從小到大夢裏一直出現的那個背影!
我閉上眼仔細再回想一遍那男子的樣子……可是,已經模糊了,這麽快就已經想不起來了!唉,夢不是都這樣的嘛。
吃著本該可口的芝士培根飯居然味同嚼蠟了,我看看時間也快到安琪下班的點了,這裏離她研究所不遠我就去接她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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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間,安琪的工作調到了一家考古研究所。至於她什麽時候為什麽調工作我這個做妹妹的居然不知道,或者說是忘記了……這些丟失的記憶我真覺得是老天在故意的整我。
研究所的工作不錯啊,下午四點半就會下班,真是羨慕死人!等我身體好點我也要找個研究所的工作做做。
幾天前,安琪帶我來過一次她的辦公室,路我還記得。她這個人愛自覺加班,這時候我鐵定她還在那裏。
5樓7室!就這裏了。整層樓就剩這間房還有人了。
“你不要管我!”真是奇怪,居然是安琪和人在裏麵吵架!這真是破天荒的事情,我趕緊湊近門。
裏麵馬上傳來了帶著卷舌的發音的男聲:“不是不要管你,你這樣做事不對的。安琪你為什麽會這樣,這根本就不像你會做出來的事情!”
是vicent!
他和安琪那麽要好,怎麽會吵架呢。
安琪的聲音很叛逆很發狠:“那是你沒有真正全麵的了解我!現在,我鄭重地警告你,不要再研究我妹妹的事情!還有和她任何相關的東西都請你停止過問!”
“什麽?你警告我?”vicent的語氣極為詫異,他自我調整了下才說:“OK!你現在完全失去了理性,我什麽都不跟你談!”
安琪倔強著回應:“對,你今天就不應該和我討論司琪的事情!”
什麽?我的事情?這麽說他們是因為我吵架的。
短暫的沉默後,vicent努力平靜地說:“不可否認,就是從科研角度來講,你也不應該把那身衣服毀掉!”
“那隻是幾件普通的衣服!”安琪幾乎暴躁地強調。
vicent立刻打斷她:“你知道那是不普通的,以你的專業眼光看不出來那是漢代才有的紡織法嗎?一件漢代的衣服怎麽可能那麽新?就好像剛剛做出來的一樣?”
安琪怒不可遏地炮轟vicent:“我看不出來你說的這些東西,這些都是你發神經的臆測!如果我不毀掉那些衣服你就會一直地說這些蠱惑人心的屁話!”
天哪!姐姐居然罵髒話了!
果然,安琪的髒話一出,房間裏立刻寂靜了好久!
這也難怪,安琪是天仙一樣的淑女,誰能想她也有罵人的一天!我想安琪自己、vicent和我一樣都被嚇到了!也可見安琪現在是有多麽的煩躁和憤怒了。
良久。
vicent平靜地問安琪:“你確定這麽做是為她好嗎?”
“當然!”安琪倔強地篤定:“她現在失憶的病情這麽嚴重,最不應該聽到的就是你這些莫名奇妙的言辭!”
vicent嗤笑一聲,問:“你是真的希望她恢複健康嗎?那你為什麽要把她治療失憶的藥都換成維他命?!”
什麽!此話一出,站在門外的我也大駭!我沒聽錯吧?!
vicent說安琪把醫生開給我治療失憶的藥都換掉了!不、不……這不是真的,安琪,你說啊,你說不是啊!
裏麵傳來安琪的聲音,她的聲音瑟瑟發抖:“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揭穿了安琪的把戲,vicent卻顯得尷尬起來,他說:“在南京的時候你叫我拿藥給司琪吃,我無意看到了藥丸上的字。”
我被震驚到像被雷劈,慌亂地從肩上取下挎包,手不停的顫抖地在包裏翻找著。
將隨身攜帶地一盒藥打開倒在手心,我湊近一顆看,隻見,上麵刻著——“vc”!
天!我幾乎都要跌倒!
此時,裏麵的vicent語氣變得柔和起來,他似是靠近了安琪,隻聽他說:“安琪,你知道的,這也許是徒勞無功的。司琪就算什麽藥都不吃,某天隻要她腦裏的淤血化開她也是會什麽都記起來的……”
裏麵的安琪哭了。
vicent繼續說:“何況,還有她流產的事情,這種事情她遲早都會知道的!你不應該瞞她、騙她,應該選擇跟她一起去尋找答案!”
像被幾萬伏的高壓電瞬間擊中,我幾乎都要凍結。還有流產……
我的手輕輕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我怎能相信這裏麵曾經有過一個生命?!而我的姐姐,她對我隱瞞了這一切……我的孩子,在我毫不知情下就與我分離了。
孩子,那是我和誰的孩子呢?!我的淚如決堤般流下,我木木地站在安琪辦公室門外呆如木雞。
安琪也哭得更厲害了,她的聲音似是對vicent求助:“怎麽找呢?也許在這個現實的世界根本就沒有答案呢!”
vicent跑上前安慰她:“我知道,你根本沒有辦法和她解釋。你害怕司琪真的穿越過,你怕那個孩子是她和某個古人的。”
安琪嚶嚶的在vicent懷中哭泣。
vicent又說:“但我們還是應該告訴她曾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不然等她自己知道的時候你會更難以解釋清楚!”
“不!”安琪突然堅決起來:“我不要她知道,如果告訴她曾經流產的事情,她一定會想去再找孩子的父親!如果真是穿越的話,我,我不敢想、不敢想……”
vicent上前控製住不穩定的安琪:“安琪,以我在美國的研究這世上或許是存在時空之門的!是去是留,將來朝哪個方向努力等一切告訴司琪後,我們讓她自己去決定吧……”
“不!”安琪一把推過vicent,vicent似是撞到了一個桌子,裏麵有書本“噗噗”掉在地上的聲音。
安琪也是一怔,她逃也似地對vicent說:“請你不要再和我說這些,我不要聽不要聽……我要走,我幹嗎要在這裏聽你說這些廢話……”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
“謔——”我跟前的門被安琪從裏麵拉開了!
淚流滿麵的安琪和淚流滿麵的我撞著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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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見過安琪的臉色有過這樣的蒼白,她的美在這一刻似乎飽受了狂風暴雨的折磨。
我一出聲,發覺已顫抖得發不出聲。
咽了咽幹澀的喉嚨,我才能問:“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安琪踉蹌地朝後退去,她美麗的大眼睛中盛滿了驚慌……
一個高大的身軀一下將安琪拉在身後,是vicent。他見狀馬上上前來將安琪護在了自己身後,他看看我又看看安琪,轉而對我說:“非常抱歉,你好像已經知道了……”
“這麽說,”我昏昏地真不敢相信:“都是真的了?”
Vicent點點頭。
“這麽說,”我說得好像很麻木又好像很痛徹心扉:“姐姐真的換了我的藥?難怪,難怪我的記憶一點都沒有進展。”
安琪在Vicent身後哭著將頭羞赧地深深埋下。
“我還有過孩子……”我的聲音都哽噎了,好心痛、好心痛。
我語氣雖弱但句句逼人:“這麽說,我根本就不是去了什麽玉樹?”
Vicent見我不對勁,忙說:“司琪,你不要怪你的姐姐,她是出於愛你!至於……至於你這兩年到底去了哪裏……其實,我們也沒有一點線索。”
我不知如何回應他,隻是知道哭。
vicent拉過安琪的手:“安琪絕對無心傷害你的。如果你肯原諒我們,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發誓,我們對你不會再有任何的隱瞞,我們會一起努力,一起幫助你找到回憶。”
我淚眼朦朧看著安琪,她也無助地看著vicent。
Vicent給予安琪一個笑容,對她說:“麵對現實吧,上帝會給你勇氣!”
兩行滾燙的淚從安琪的眼眸流出,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