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易玲瓏的王府生活(一)
宇文焉驟然覺得。他的生活開始出現了混亂的兆頭。
下朝回家時,正看到府裏頭的一眾家丁們拿掃把的拿掃把,拿雞毛撣子的拿雞毛撣子,連專管夥食的王大廚也兩隻手各操一把擀麵杖,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神秘的勾當。
待走得近了,才發現原來還有一個易玲瓏正站在眾家丁的中間,手裏像模像樣地揮舞著一麵小旗子,一揮指到東,一揮又指向西,而眾家丁們也隨著她的指揮,動作整齊劃一地,一會兒呼啦啦地全向了東,一會兒又呼啦啦地全朝了西,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跳著哪國傳進來的奇怪舞蹈。
宇文焉搖搖頭,懶得搭理他們,繞了道自去向母親請安。
回房間換衣服時,透過碧綠的紗窗,宇文焉看見方才聚集的那些人已經散了,個個都神情亢奮,一邊隨手揮舞著手裏的器具。一邊有說有笑的,紛紛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平時難得一見的歡樂,身材壯碩的王大廚甚至還一邊還一手握著一跟擀麵杖上上下下地揮舞,一邊興高采烈地大聲唱著什麽:“哼哼哈嘿,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嘿,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
唱完問走在他旁邊的易玲瓏道:“啥叫雙節棍?”
那位敲著腦袋想了想,回答說:“雙節棍,雙節棍就是倆兒擀麵杖栓一塊兒。”
王大廚頓時更加高興起來:“這麽說,俺這做飯的廚子,也算是習武之人了?”
那位篤定地點點頭,肯定道:“那是當然了,而且還是相當厲害的呢。王大哥,你可不要小看了你所從事的廚子這一行,廚子這一行,往大了說那叫關乎國計民生的美食文化業,民以食為天麽,往小了說那是一日三餐油鹽醬醋都離不開。再說,你們廚子不也是拿刀混飯吃的,不也是講究刀工快慢的,不瞞王大哥你說,我好歹也見過幾個所謂的武林高手,但說起他們的刀快慢,恐怕還不及王大哥你切白斬雞的功夫。所以說,王大哥你簡直可以算作是刀客裏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一番話說的王大廚舒暢無比,本就白胖的大圓臉上,鼻子眼睛都擠在了一起地笑,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lou出了餡的豆沙包一樣可愛。
撫撫額,宇文焉覺得他們太過聒噪了,伸手關了窗戶。
上午時在書房,宇文焉手裏握著狼毫,正在專心致誌地勾畫窗外池塘裏一株的紅蓮。
此時入秋已有些時日,池塘中的荷花大多已經衰敗,隻留下一個個嫩綠肥大的蓮蓬在池水之上頻頻搖曳不定,映著一池的碧綠荷葉,倒平添了幾分幽靜清涼的感覺,也襯得池塘中幾株依然綻放的荷花顯得越發的嬌豔了。
宇文焉此時在畫的那株紅蓮正開在好處,白裏透紅的花瓣一層一層交疊著,變換出好看的形狀,花心一圈嫩嫩的綠,像一個身穿綠衫子的小丫頭一般,害羞地躲在花冠中向外探望。一陣風拂過水麵,蕩起層層的漣漪,映在水中的紅蓮倒影也跟著扭出了彎彎的曲線。亦幻亦真,妙不可言。
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啊。如此美景,不入得畫中,實在是白白辜負了大自然的一片苦心哪。
宇文焉一株紅蓮將將畫出了輪廓,尚未來得及著色,正在一手執筆,一手遙望窗外,心中暗自打著底稿,想著這墨色究竟該用多少,方能畫出眼前這株紅蓮的仙姿。底稿打了半響,心裏終於有了主意,提筆在筆洗中蘸些水化了墨色,又在白瓷盤中調了調墨色,凝神凝氣,懸腕正要往紙上畫。
窗外忽然噗通一聲巨響,畫案也隨著這聲響動震了一震,宇文焉措不及防,沒留神懸在筆尖的一滴墨汁就啪地一下滴在了紅蓮上,淡淡地墨色,不偏不倚,正滴在花心的蓮蓬上,不管怎麽彌補也無法掩飾了去。
宇文焉暗惱,抬頭向窗外看去,正好看見易玲瓏一手緊緊抓著一團白花花的東西,一手揉著屁股,一邊哀聲罵著一邊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爬起來的地方,旁邊正是池塘邊一株鬱鬱蔥蔥的大樹,因為很有些個年頭了,據說是在這王府蓋起來之前。還是前朝的時候就已經栽種在這裏了,樹冠很大,枝繁葉茂的,要是裏麵藏著個不安分的小壞蛋,不站到樹下麵仔細看,還真不好看出來。
因一幅好畫就此被毀了,宇文焉心中有些生氣,遂沉了聲問外麵的人道:“你跑到這裏做什麽?”
窗外,易玲瓏剛從地上爬起來,還在用腳連連地跺地,口中念念有詞:“讓你摔我,讓你摔我,看我不踩扁了你!”
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不覺也嚇了一跳,噌地一下跳後老遠,人在空中時還不忘將手裏那件白花花的東西藏到身後,口中連呼:“不是我偷的,是我撿的,撿的!”
落地之後方才看清楚屋裏麵站著的是宇文焉,一邊拍著胸口一邊籲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說著話走近了窗戶,探頭朝裏麵瞧著宇文焉:“這屋裏麵的光線真暗,你要不出聲。我還真沒注意到你。嘿,我說,你一個人杵在這小黑屋裏做什麽?等著嚇人玩麽?嗬嗬,你的興趣可真是,太特別了!”
“這是我的書房,我正在作畫!”宇文焉恨不得掄起胳膊來一把滅了眼前這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女人。這家夥的腦袋裏麵填的是什麽?稻草還是豆腐?怎麽就這麽的,這麽的……宇文焉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易玲瓏,思索了片刻,覺得還是易玲瓏的“特別”兩個字比較貼切。
她怎麽就這麽的特別呢?
宇文焉帶著這個疑問句,敲了敲畫案,聲音大了些。又重複了一句:“我正在作畫!”
“作畫?作畫好,作畫好,作畫可以怡情養性,作畫可以陶冶情操,你沒事就多做做啊,多做有益身心健康,多做有益陰陽協調,多做有益後院和諧不起火。飯後做一做,健胃消食助消化,睡前做一做,安神易眠睡的香,嗬嗬,坐坐更健康嘛。不過做歸做,有兩點可千萬要記住。一是記得要好安全措施,別出了事才悔不當初,二是記得前戲後戲都要足,前戲固不可少,後戲也別有風味麽。”
易玲瓏一邊說著,一邊又將身子朝前探了探:“讓我看一眼,你是怎麽做的?唔,是荷花,挺像的麽,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果然有股仙風道骨的風味,不錯不錯,值得表揚。”
宇文焉本來強忍了好幾回,方才將他想把易玲瓏從窗戶外麵提溜進來,團吧團吧團成一個球兒,再掄起胳膊嗖地一下扔進池塘裏,最後在跳進水裏踩上幾腳的衝動,轉而卻又聽到易玲瓏稱讚他畫的畫。倘若她隻是說那紅蓮畫的好畫得像那也就罷了,沒想到她居然一語道破了這畫的精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沒錯,就是這句話。他一直想要表達的,卻又苦於找不到精準的詞匯來形容的那種感覺,被這十二個字概括的淋漓盡致,多一字則多,少一字則少,既言簡意賅,又形象豐富,一時讓他有撥雲見日的頓悟感,一時又讓他又醍醐灌頂的暢快感,一時卻又好像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宇文焉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易玲瓏,感慨地問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是怎麽想到這個的?真是絕妙!”能吐出這等字字珠璣的話來,看來眼前這個女子,值得他重新考量,或許,她也不是如他之前一直認為的那樣蠢鈍。
易玲瓏以為宇文焉問她為什麽要說那句話,愣了一下,很自然地想道:稱讚荷花不就是這一句話麽?他畫的不是荷花麽?難道我看錯了,他畫的不是荷花?嗯,這麽一想,再看一看,似乎,似乎的確不是荷花,是什麽來著?白菜?太長了。甘蔗?頭太大了。哦,我知道了,是一棵長得特別好的大蘿卜!你看,這蘿卜纓子上,不還臥著一直蟈蟈麽,雖然畫的胖了點,可是也許他是故意要畫一直胖蟈蟈,表示個什麽含義也說不定呢,以前的人不是都愛用個什麽動物表示吉祥麽,魚是年年有餘,這胖蟈蟈,又趴在蘿卜的上麵,也許就是國富民豐的意思。
易玲瓏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地有道理,忙指著宇文焉的那未完成的佳作連連誇讚道:“我剛才看錯了,你別生氣,別生氣,其實你這棵蘿卜畫的還是挺像的,真的,真的很像,我剛才一眼就看出來是個蘿卜了,第二眼才覺得是荷花的,但是,但是我發誓,這畫的,還是比較像蘿卜多點,而且當得起出淤泥而不染這句的,隻要去掉後麵那句就行了。你這隻胖蟈蟈也畫的很好,身子胖胖的,胖的那蟈蟈爪子啊腿啊什麽的都快瞧不見了。意境抓得很到位哪,表現的也很形象。嗯,那個你要實在擔心別人把你的蟈蟈蘿卜圖看成是荷花圖,大可在這裏寫上國富民豐四個字。國富民豐麽,蟈蟈不就得胖點,不胖怎麽顯得富有呢,蘿卜不就得長點,不長怎麽顯得豐收呢。有水準哪,畫得太有水準了!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
嘭!恭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眼前兀地一黑,麵前的兩扇窗不知道怎麽的就給人從裏麵合上了。窗戶那一麵,還有宇文焉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幾個字:“那不是蟈蟈,那是我不小心滴上的,一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