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八、陳棗做餡兒桃做皮兒
秋分過後,很快就到了中秋。皇宮中,品桂賞月,自然又是一番熱鬧。
有皇宮的地方就有女人,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而八卦的中心繞來繞去自然還是離不開男人。這次八卦話題的中心,便是宇文軒身邊的那個座位,到底花落誰家?
根據以往的慣例,坐在最上首的兩位人物,自然是宇文軒和太後老人家,這本是沒有什麽懸念的事情。而夠臉麵能夠坐在這兩位人物身邊的,從前得以太後老人家身邊侍候的貴人非太後的娘家侄女公孫玉瑾莫屬,而能夠在宇文軒身邊端正坐著還有心情好吃好喝的人物,也是除了頂著太後義女光環的玲瓏郡主之外不做第二人選。
然而今晚的家宴與以往略有些不同。今晚是宇文軒正式的、從名分上結束單身王老五生活後所舉辦的第一次正式宴會,所以在座位的編排上恐怕就要有些異動了。
按理說,已經晉位成玉妃的公孫玉瑾自然是要陪同皇帝宇文軒坐在一起了,所謂的夫唱婦隨,母儀天下麽。可是這樣一來,又該把玲瓏郡主安置在什麽地方呢?把她排坐在太後的身邊?不行不行,太後並不喜歡這個名義上的義女已經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情了,而又因為這次和親的事情,玲瓏郡主算是把太後得罪到底了,把她安排在太後身邊落座,莫非是嫌自己的小命太長了?
負責安排座次表的女官還.未想好要怎麽安置易玲瓏,宮裏頭押易玲瓏還能不能繼續坐在宇文軒身邊的賭局早已開始下注了,一賠五十的比例,押宇文軒身邊的座位這次將被玉妃所搶走的賭注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玉妃娘娘的爹爹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兵部尚書,而她本人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藝也是世間鮮有。”有下了注賭公孫玉瑾贏的宮女自信滿滿地分析道,“聽說玉妃娘娘上一次還在皇上、太後跟前獻舞了來著,嘖嘖,那舞姿好看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樣,聽說把皇上迷得,太後連叫了三次都沒聽見呢。那個什麽也不會的玲瓏郡主,怎麽能跟她比?頂多也就是讓皇上閑來無事時逗逗悶子而已。”
有說話的,自然也有反駁的,那.持不同意見的便如是說了:“話也不能那樣說。皇上要寵著哪個,可不是咱們這些人能夠決定的。我就覺得皇上對玲瓏郡主不一般。我聽說,太後本來沒打算讓夏家小姐去跟戈特人和親的,最初的人選卻是玲瓏郡主。是皇上堅決不同意,執意不肯,太後沒辦法,這才臨時換了和親的人選。可見皇上還是很寵玲瓏郡主的。”
篤定公孫玉瑾的人便又說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玲瓏郡主就是再得寵,日子久了,皇上也是會膩的,再加上玉妃娘娘這才剛剛進宮沒有幾日,皇上對她,正在新鮮熱乎的勁頭上呢,怎麽舍得讓她難堪呢?更何況,還有祖製在那裏放著呢,不管怎麽說,畢竟玉妃娘娘都是皇上有名有份的妃子,自然是要坐在皇上身邊的。”
支持易玲瓏的人也跟著說了:“你這話雖沒錯,可是.不見得玉妃娘娘剛進宮就會得寵哪。更何況,據我分析,那個玲瓏郡主哪,怕是並沒有她表麵上那麽簡單,搞不好,還會些攝人心魄的妖術呢。我聽人說,玉妃娘娘剛進宮那一天,皇上原本是宿在長寧殿的,可是沒想到後來,玲瓏郡主也不知施了什麽妖法,站在玲瓏閣的門口,朝著長寧殿的方向念了幾句咒語,你猜怎麽著,半個時辰不到,皇上居然離開了長寧殿,跑到玲瓏閣裏了。嘖嘖,一晚上都沒有再出閣半步,整宿都宿在那裏哪。”
仿佛接到了什麽信號似的,一聞到這話裏頭的.桃花氣味,開局的參賭的眾人立刻都豎起了耳朵,眼睛賊亮賊亮地瞅著說話人,興奮地問道:“這種事,你怎麽能知道?”
那說話的人立.刻就像做了英雄似的,拍拍胸脯,很有些驕傲地賣弄道:“我怎麽會不知道?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麽人?我可是皇上身邊伺候的三公公……”
眾人驚:“啊?”
“……的表弟……”
眾人敬:“噢——”
“……的鄰居……”
眾人歎:“哦……”
“……的遠房侄子……”
眾人怒:“哼!”
“……的二大爺的兒媳婦的娘家兄弟的小舅子的發小兒!”那人終於一口氣稟明了關係,繼續說道,“你說有這事兒,三公公怎麽會不告訴我?三公公說,第二天早上,他去長寧殿催皇上早朝,沒想到皇上居然壓根就不在那裏,可把三公公給急的呀,就差沒滿皇宮的貼告示找皇上了。所以我說,皇上身邊的那個座位,一定還是玲瓏郡主的!”
眾人將信將疑,便有人問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你押多少賭玲瓏郡主今晚能坐在皇上身邊呢?”
“這個嘛,既然要押,自然是要押得多點了,這樣才能贏得多嘛。我看,我就押……”那人沉吟了一下,“就押一兩好了,贏得太多也不好麽,嗬嗬。”
眾人:鄙視之。
片刻之後,離賭局不遠的某個偏僻的小徑上,剛剛下完了賭注散去的汲風大哥回眸望了一眼玲瓏閣的方向,心中默祝道:“郡主,一兩紋銀雖少,卻也能稍稍助長一些您的氣勢,免得讓您被那玉妃壓製住了風頭。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汲風恐怕永遠也發現不了自己在琴道上的天賦,你對汲風的恩德有如再生父母一般,而汲風最後能夠為你做的事情卻也就隻有這些了。想來真是慚愧的很。對了,我已經提前做好了公證,剛才下的那一兩賭注的受益人是郡主你,萬一有幸贏了,那五十兩銀子就請郡主你省著點花。郡主,以後的日子,汲風不能再在暗中保護你了,還請你多多保重!汲風昨日裏已經正式向皇上遞了辭呈,從此刻起,汲風要為自己而活。今晚過後,作為殺手的汲風就已經死了,但是不用傷心,因為過不了多久,作為一代琴師的汲風就會誕生在這個世上!”
默祝之後,汲風大哥又回眼望了眼長德殿的方向,擦了擦眼角,跟著揮一揮衣袖,幾個騰挪之間,沒有帶走半片雲彩,汲風大哥隻帶著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他嶄新的未來,永遠地離開了。
曆史的車輪從來不會因為哪個人物的離開而停下來,晚上的中秋宴會也並沒有因為汲風大哥的離去而取消。
輸贏就在眼前,大家都擦亮了眼睛,盯著看坐在宇文軒旁邊凳子上的,究竟是哪一個。
未幾,一身盛裝打扮的公孫玉瑾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身姿仟美,柳腰輕擺,一路婀娜地走到了宇文軒的身邊。
“臣妾叩見皇上。”糯糯地施畢禮,公孫玉瑾仟腰一擺,就要在宇文軒身邊落座。
那些押了公孫玉瑾的人不禁喜笑顏開:“贏了~~~贏了~~~雖然賠率不是很高,可是畢竟也有些彩頭。”
誰知尚未等他們笑完,上座的宇文軒卻已經開了口:“玉妃素來習慣在太後身邊侍奉,今晚還是依照往日的慣例坐在太後身邊吧,也好跟母後她說說體己話兒,讓母後今晚不至於太過沉悶。”
公孫玉瑾雖然心裏老大的不願意,可是卻不好說出半個“不”字,期期艾艾地看了宇文軒一眼,道了聲“是”,慢騰騰挪到了太後的身邊。
那些押了易玲瓏的人頓時笑逐顏開:“冷門啊冷門,一比五十,這下可是賺的盆滿缽滿嘍~~~”眼睛閃亮亮的,就等著易玲瓏落座,他們好數錢數到手抽筋。
緊跟著進來的是成陽公主宇文娟和駙馬蕭逸之兩口子。見過禮之後,小兩口正要去往太後的方向,宇文軒卻又開了口,道:“逸之啊,來來來,坐到朕身邊來,許久不見你,朕可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哪。娟妹妹麽,就坐到朕的另一邊吧,既挨著朕,又kao著太後,離逸之也近,說個悄悄話兒什麽的也方便,不至於要叫你暗地裏埋怨朕,說朕妨礙了你們夫妻倆過節。”
宇文娟臉上一紅,低頭應了,便擠在宇文軒和太後之間落了座。
那些設了賭局的人臉上的表情便又是一番變化。
押了公孫玉瑾的人暗暗慶幸說:“沒想到已經必輸無疑的事情居然還能有轉機,雖然沒有贏到錢,不過能保住本倒也不錯。”
押了易玲瓏的人卻都哭喪起了臉:“煮熟的鴨子飛了,世事怎麽就這麽無常呢?”
各自歎息間,易玲瓏已經翩翩然到了場。今晚她身著的是嫩綠色水紗宮裝,依然是簡單樸素的樣式,領口、袖口和裙擺處繡著的是盛開的白色茉莉花,腰間雲錦織就的腰帶將一襲玲瓏有致的腰身勾勒的恰到好處,垂落在胸前的束胸絲緞則隨著她前進的步伐,在她身旁蕩起連綿的浪花。
宇文娟咽了一口唾沫,暗羨道:“這個玲瓏郡主,平日裏都吃的是什麽好東西啊?幾日不見,好像,好像又大了一圈。”低頭看看自己,不覺鬱悶,“什麽時候才能達到她那樣的高度啊?”
宇文軒則抿起滿意的嘴角,暗自誇獎自己道:“這些天來的努力沒有白費,這效果,看起來還是很明顯的麽。”
易玲瓏停下腳步,隻見上首坐著的幾個人,依次是公孫玉瑾、太後、宇文娟、宇文軒、蕭逸之,很明顯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一瞬間的尷尬之後,卻看到宇文軒正一邊淡淡含笑,一邊朝著她頻頻招手,示意她過去。
心頭一甜,易玲瓏抬腳,立刻朝著宇文軒走去:“小軒軒果然還是有心的。”
轉機再次出現,眾人再次拭目以待。
見易玲瓏走來,宇文軒卻是一愣:“你怎麽到我這邊來了?這裏已經沒有座位了。”
易玲瓏納悶:“不是你招手叫我過來的麽?你還笑得那麽燦爛。”
“我招手是因為下午練習騎射時不小心扭傷了手腕,活動活動鬆鬆筋骨。”宇文軒一邊搓揉著手腕一邊解釋道,“至於我笑麽,今晚是中秋佳節,月光姣好,家人團聚,自然是要笑的了。”眼角處波光一閃,一抹笑意轉瞬即逝。
易玲瓏怒:扭傷?最好扭斷你的手腕!你個沒良心的妖孽軒。
再次大逆轉!眾人的心數不清是第幾次的有上有下,有些個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已是覺得心頭噗噗撞得厲害,趕緊從袖中摸出救急的丸藥來幹吞了下去,紛紛發誓,從今往後一定要痛下決心戒賭:媽呀,別人賭博那輸的隻是錢,咱賭博輸的咋還有小命呢!
興許是被易玲瓏眼刀中的殺氣所傷,宇文軒感到心頭一顫,背上不覺有絲絲冷汗浸出,沉吟了片刻,指了指自己和宇文娟的中間,語氣頗有些冷淡:“小三子,這裏加個凳子給玲瓏郡主。”
此話一出,眾人齊歎道:“聖心難測啊~”
易玲瓏落座時,太後正拉著公孫玉瑾的手,眯著老眼細細地瞧那白藕似的手腕上戴著的手鏈,瞧得一時興起,也拉了宇文娟和易玲瓏一起去瞧:“你們看,玉兒腕子上戴著的這副串子,哀家怎麽瞧著這麽眼熟呢?”
易玲瓏也跟著好奇地湊過去瞧,隻見戴在公孫玉瑾那串手鏈,顆顆水晶晶瑩剔透,在大殿燈火的映照之下,淡淡紫色光芒蜿蜒流轉,仿佛帶著靈性一般,任是怎樣的旋轉,那淡紫色的光芒都圍繞著那鏈子上的珠子凝結不散。
這,這不是……易玲瓏心頭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轉頭去看宇文軒。
在接觸到她的目光那一刹那,宇文軒的肩膀似乎顫了那麽一下,轉眼卻又掉轉了頭不看她,隻跟蕭逸之有的沒的說著話。
“母後忘了,玉姐姐戴的這串子,不就是戈特國進貢來的那件寶貝麽。”不待易玲瓏繼續想下去,宇文娟已經搶先說出了口,“上次我跟軒哥哥要過來著,可惜軒哥哥滿口的不答應,說是串子已經許了人不能給我,卻原來是為了玉姐姐。軒哥哥也真是的,那個時候玉姐姐還沒進宮呢,他就知道母後一定會恩準玉姐姐入宮為妃麽?居然特意巴巴地把串子給玉姐姐留了這麽久。”
被宇文娟這樣口無遮攔地說笑,公孫玉瑾隻是低著頭,並沒有半句的反駁。末了,紅著臉蚊子哼哼般的嚶嚀了一句:“皇上他,的確是很疼我的……”
心,仿佛是被人攥了一把牛毛在狠狠地紮,很不舒服,卻覺察不出有任何的痛意。那難受的感覺如梗在喉頭的魚骨頭一般上不去下不來,卡在胸腔中,硬硬的,結結實實的,仿佛是有形的,伸手一探就能觸到似的,卻又隔了一層胸腔,無論怎麽急,怎麽恨,也無法減輕這份難受一絲一毫。
易玲瓏用大拇指的關節用力地頂了頂胸口,突如其來的痛意衝淡了一些那不痛不癢猶如石塊般的感覺,她這才覺得好受了些。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卻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麵前的白瓷小碟。
“啪嗒”一聲,碗碟摔碎在地上的聲音脆響。
“怎的這般不小心?”宇文軒口中說著責備的話,可是那眼裏流轉出來的,為何卻不是責備和不滿,而是躲躲閃閃不敢看她的心虛?
“小三子,再去那副碗碟來給郡主。”這難得出現一次的體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在表達他的歉意?
無事獻殷勤?易玲瓏在心中冷笑,古人誠不欺我,果然字字珠璣,一針見血。
“不用那麽麻煩,就用哀家這副吧。”太後擺手叫住了小三子,吩咐隨身的侍女將自己麵前的那副純金的碗碟端到了易玲瓏麵前,“哀家已經吃好了,你就用這幅吧。不用不安,哀家準你用的。”
今晚的太後也是出了奇的和藹,不但讓易玲瓏用她的碗碟,甚至還親自動手夾了菜送到易玲瓏的碟子裏:“這mi餞桃肉滋味不錯,桃子剝了皮剔了核,中間夾了上品棗泥,吃起來酸酸甜甜很對哀家的胃口,你也來嚐一個吧。”
易玲瓏夾了桃肉咬了一口,肉厚多汁,棗泥鬆軟,味道果然不錯:“謝太後。”
怎麽,連太後也覺得對她有些愧疚,要用這種方式補償她麽?
太後笑眯眯地又說了:“記得月前,宮裏頭一個南麵過來的太醫曾跟哀家提起過,說這棗很是補人,他們家鄉的女人們哪,都把棗當做是好東西,每家每戶都備著一筐一筐的陳棗,嗬嗬,也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值得那麽著當寶貝一樣麽,你們說好笑不好笑?再說,就算是滋味再好的棗,放個一年兩年的,從前的味道也早變了,總比不過當年的新棗。新棗年年有,陳棗遲早都是要被扔掉的。這種事哪,等活到哀家這般年紀,看到的可就多嘍。”
咽下最後一口桃肉,易玲瓏點頭附和:“太後說的,極是。”不知道是因為腦子處在混沌的狀態中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恍恍惚惚的,她覺得自己似乎聽明白了太後的意思。
陳棗,桃。
趁早,逃。
第三卷、飛龍在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