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無絕,天色升起薄暮,真是個使人分為惆悵的季節。一場辛亥年間最壯麗,最浩大,最慘烈的戰爭在這個城市上空緊鑼密布,不知牽係了這個時代多少英雄豪傑的命運?

黃興陪著莊蘊寬下了城樓,風夾著如絲細雨一陣陣的往他們身上纏。

他們私底下的話,該說的也已經說完了。時間已經不早,孫武在縣府衙設了簡單的酒席,招來遠來一身風塵的莊蘊寬。都已經派人來催了,莊蘊寬也卻不過。雖說馮國璋頓兵城外,可戰事還未開打,黃興也不能掃了孫武的性,隻能由著他了,何況莊蘊寬老友,也是該好好招待一下。

一行人批蓑衣鬥笠,奇上馬直奔府衙。馬兒四蹄翻飛,蹄聲滾滾,飛也似的卷起一場風雨。

此時街上少有行人,可能是因為這個陰雨的天氣,可能是因為這個即將爆發的戰事,可能是因為……最後一個理由,黃興並不想承認。一行人騎馬路過哪條被張錫元燒掉的半條街,鋼筋水泥的地基已經打好,現在一個工人也沒有,隻要那堆積的廢棄材料,還有因為李想的撤離,隻剩下爛尾的工程。

“戰事一來,民生凋零若此。”莊蘊寬如此嘻噓感歎,暴力革命總是帶著巨大的破壞性。

“今日中國,恰似千年破屋,敗壞至極,不可收拾。不盡毀之而妄圖更新,不能救中國!”黃興在馬上豪情壯誌的說道,他知道莊蘊寬所想,那也是立憲派要走改良運動的初衷。

莊蘊寬何嚐不知道,隻是眼前的破敗光景怎麽能夠勾起他的感歎。“這便是孫君所說,文明之痛。我隻但願,這種痛,早日結束。”

黃興豪情消散,化為一絲苦笑,“本來漢口與這裏的市麵因為李想的有效經營,在戰火當中依舊活躍。但是因為他突然撤出漢口,丟下許多爛尾工程,這市麵一夜之間便蕭條啦。實在說我們始料不及,武昌方麵,因為戰事緊張,也無力接手。”

“李想在湖北竟有這麽大的能力!”莊蘊寬驚訝道,遂又搖頭,他的一肚皮的腹黑學,聽道一麟半爪也就知道了其中的黑灘下的凶獸多恐怖。如果李想此時還不撒手,也許就是焦達峰和陳作新的下場。由此可見,李想雖然年輕,行事也囂張跋扈,但絕對是個聰明人,比焦達峰和陳作新更懂得進退。他說道:“這也不能怪他,牆倒眾人推,他即使想留,也留不下來。他最不該的,就是不該去碰洋人,即使窮瘋了也不要去碰洋人的利益。”

說著話已經到了府衙門口,當日李想就是在此設立指揮部行轅。李想走了,黃興又把指揮部設在這裏。

門前階下站著一排人,皆是戎裝雄武。武昌謀略處三武,湘軍兩協統領,還有各級軍官,全部出來迎接,對莊蘊寬這個江浙特使的招帶隆重之極。秋雨綿綿,雖然不說很大,可也在他們臉上,身上,沾了不少雨水。

莊蘊寬遠遠的看到,可不敢托大,在這些革命將領麵前躍馬揚鞭,和黃興,李書誠立刻翻身下馬,幾乎是小跑著走了過去。

以孫武為首,引著他們進內。湖北三武,本來是同等地位,但是自從孫武傍上黎元洪之後,地位超升,連劉公身後有襄陽劉氏大家族,又是革命宿將,在武昌說話也沒有他響。

個人入席,孫武便要開席,莊蘊寬卻道:“慢,莊某來此本是身負重任,誠邀克強主持江浙軍事,然克強高義,不願拋下諸位離去。”

眾人驚訝的看向黃興,黃興非常謙遜的點點頭。孫武卻像是早有所覺,隻是微不可察的一笑。

莊蘊寬繼續道:“然克強兄意誌已定,我也不再勉強,但是江浙對克強一如既往的表示支持。我湖北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是要與湖北軍政府商議一件大事。諸位在孝感與北洋軍對陣,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了武昌,我就在此先後諸位說一聲。”

說著莊蘊寬打開隨身的皮包,掏出早準備好的文件。準備了好幾分,分發給大家。

莊蘊寬自己拿了一份,念給還沒有拿到的同誌聽,道:“武漢倡義甫一月,而湘、秦、晉、滇、贛、黔、浙、蘇、桂、皖、粵、閩各省先後響應,宗旨雖同,機關互異,當事者以對內對外之不可不亟謀統一也,乃往返電商,籌議組織。先由鄂軍黎都督通電各省,請派員到鄂會議。浙軍湯都督、蘇軍程都督亦致電滬軍陳都督,略謂美國革命,苦戰八年,卒收最後之成功者,賴十州會議總機關有統一進行維持秩序之力。其第一次第二次會議,均僅以襄助各州議會為宗旨,至第三次會議,始能確定國會,長治久安。吾國急宜仿照美國第一次方法,於上海設立臨時會議機關,磋商對內對外善要方法。附提議大綱三條:一、公認外交代表;一、對於軍事進行之聯絡方法;一、對於清皇室之處置。而滬軍陳都督,複以民軍倡義伊始,百凡待舉,無總機關以代表全國,外人疑

慮,交涉為難,因電致各省,公舉代表赴滬開會,議建臨時政府。於是各省都督皆先後選舉代表,克日首途。其未光複各省,則由谘議局公舉。”

此時,獨立省份已經有鄂、湘、秦、晉、蘇、浙、粵、桂、皖、贛、滇、閩、魯十三省。如此大好的局麵,上海方麵就有了心思。革命形勢蓬勃發展,是該提出提出組織中央政府統一領導的問題。但是這個問題黎元洪、黃興也都想到了,準確的說,應該說隨黃興一起來的宋教仁想到了。宋教仁一提出來,黃、黎兩人都認為愈早愈好。黎元洪就在農曆九月十九日通電各省請派全權委員到武昌組織臨時政府。這份莊蘊寬從上海帶來的文件也提到了,“先由鄂軍黎都督通電各省,請派員到鄂會議”。

但是上海是什麽?是中國最大的都會,號稱東方巴黎,在上海人眼裏,北京人都是鄉巴佬。上海人有上海人的心思,他們就是想黎元洪爭一爭這個臨時政府。

在桌的聰明人現在才恍然大悟,莊蘊寬暗中請黃興仍回上海,統率江浙軍隊攻略南京,擬在南京組織中央政府。說起來冠冕堂皇,深思一下就明白,是想借黃興的金字招牌,建立臨時政府。這樣即使湖北通電組建臨時政府的電文在先,也不如黃興的號召力與同盟會二當家的正統。上海也就借此成了名正言順的正統。

無奈黃正在漢陽指揮作戰,不能離開,也不願離開,為了他的革命理想,且表示甘願不作領導人,上海方麵這個算盤就首先打不響,莊蘊寬就幹脆大方的承認了,也順勢捧黃興一把。

對於組建臨時政府,湖北方麵通電再先,上海方麵也隻好捏著鼻子認為湖北已著先鞭。但是上海是有備而來,或者說黃興這個老實人的性格摸的太清楚了,早就準備了後招。

如今莊蘊寬把這招亮了出來,上海的意思就是臨時政府的組建先不說,咱先把全國第一次代表大會給開了。具體是程德全、湯壽潛聯電各省公舉代表集議於上海,並指定江蘇教育總局為代表招待所,有兩省以上的代表到滬,即先行開會,這就等於說蘇浙兩省代表在滬先行開會。這舉行的第一次會議可是意義重大,定名為“各省都督府代表聯合會”

,會所設在上海,意義更大。莊蘊寬的任務就由請黃興主持江浙軍事,變成請湖北速派代表來滬與會。

上海不是要無視黎元洪先前組建臨時政府的通電,畢竟黃興也在湖北,他們還真無視不了。上海畢竟不乏人才,他們巧妙的把黎元洪請各省派全權委員到武昌組織臨時政府的通電作為一個議題付諸討論。決議承認武昌為民國中央軍政府,以鄂省都督執行中央政務。

在桌各位一時啞口無言,誰也想不到上海會在這個緊迫的時候和武昌爭起臨時政府的組建權。與北洋軍惡戰在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桌將領身負首義之功,對武昌首義之地自有其驕傲,這個臨時政府的組建權,他們怎麽也不願放手,卻一時也找不到反駁莊蘊寬的詞來。大廳裏一時安靜的詭異,卻有暗潮不住的流動。

這席間,還是孫武最為冷靜,他一笑,把手上為文書丟在桌上,道:“我對上海此項決議,不表同意,我認為既以武昌為中央軍政府,代表會議地址就應設在武昌。”

“上海此議,正是議黎都督請各省派全權委員到武昌組織臨時政府的通電。這有何不妥?”莊蘊寬毫不示弱的道,官場上打滾多年的他,騎馬打仗不在行,權謀之術卻有不弱的道行。

兩人眼看就要爭執起來,黃興趕緊上來打園場,截入道:“這事,還是交給武昌谘議局去議。黎督代表湖北軍政府,自然會給諸位一個滿意的交待。”黃興向門口的親衛一招手,“開席,上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