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登上孝感的北城門樓子,望眼鏡裏山丘遮護之間可以看到北洋軍的旗幟隱藏期間。

武昌拜將之後,黃興集結這時防守武昌的軍隊,與湘軍援鄂軍興致勃勃連夜渡江北上。此時武昌抽出四協兵力,大多是新招之軍。湖南先後派來的王隆中,甘興典帶領兩協人馬前來支援。組成的湘鄂兩省聯軍軍隊,總計已不下兩萬,馮國璋第一軍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城門樓上的黃興忘著清軍陣營意氣風發,任綿綿陰雨隨風撲在臉上,秋末的天氣已經越來越寒冷,冬季就要來臨,可是他的一顆心卻是火熱像是盛夏。

黃興正尋思如何一舉破襲北洋軍行營,身後卻傳來吵鬧之聲。原來來鄂湘軍,王隆中部雖是久練之師,可是驕氣甚重,且士兵紀律散漫,在營房內飲酒聚賭,官長們不能幹涉,士兵們擊斃官長的事也發生了好幾起,影響極壞,還有須索頗多,早以引起鄂軍頗多不滿。但是大戰在即,武昌方麵的將領也就忍了,黎元洪背後一再交待,表麵還是要給黃興一些麵子。但是王隆中向來看不起甘興典,甘興典部原來是巡防營的隊伍,槍械陳舊不堪,有的甚至是徒手兵,王隆中便常用言語輕慢,甘興典不服,說是要在戰場上見高低。這兩個湘軍將領自己鬧了起來,在武昌方麵將領暗中推波助瀾之下,越鬧越大,鬧到黃興這裏。

孫武、吳兆麟等一個個的冷眼旁觀,看黃興為調解兩個協統頭痛不已。這個聯軍存在著如許多不穩定的因素,身在局中的黃興卻無所察覺。黃興反而認為他們要在戰場上見高低,這無疑使兩支軍隊有了競爭,更具戰鬥力。

黃興笑道:“都是為了革命,這戰場上見高低,我來給你們做裁判。就讓我們試目以待,這樣的無道當國的清廷江山,還能堅持幾天?說不定我們與北洋軍打上一仗,北洋軍先反正了。”

黃興最後一句並不是毫無因由的猜測,如今革命滾滾潮流大勢所趨,各地反正的督府多了去,北洋軍反正的可能也很大。前段時間,北洋軍南下卻敷衍了事,黃興看在眼裏,想來也很有可能是同情革命吧?而且北洋軍幕後的大老板袁世凱,與北方的革命黨人很有一些交情,特別是和汪精衛交情不淺。對於汪精衛的人品和革命信仰,黃興從無半點懷疑,如今才被清廷為討好革命黨人而大赦出獄。當年雲南起義還是袁世凱資助的軍費,他還主動與黃興和孫中山聯絡過。如今他向清廷提出出山的六大條件,也有好幾款是在向革命黨人賣好。在武昌,就碰到袁世凱派來求和的人,隻是當時革命軍士氣正旺,誰會同意他的求和,是非把清廷打倒不可。袁世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無論清廷和革命黨人,都不乏對他抱有幻想之人。

黃興正得意的想著心思,樓梯處想起急促的腳步聲,李書誠從樓梯口冒出個頭,身後還帶了一個人進來了。

李書誠已經急不可耐的說道:“克強,你看,誰來了?”

李書誠走上城樓,身後的人閃出來,來人四十左右,麵白無須,穿了一件玄色長袍,金絲眼鏡後麵透著一雙金魚泡笑眼。

“是蘊寬兄,快坐,快坐!”黃興又驚又喜,拉著他進樓內設座。

莊蘊寬,早年曾任廣西督練公所督辦,是個開明人物,黃興和李書誠在廣西活動時,多得他的維護,關係不一般。後來他因同情革命事情被人告發,被當時任廣西巡撫張鳴歧驅逐,便離開了廣西。但是他何時加入的同盟會,為革命四處奔走,黃興還真不知道,但是局勢的變化,隻會越來越好。

“他從上海來。”李書誠看孫武等人皆在,便隱悔的說了一句。莊蘊寬此來,帶有秘密任務,李書誠在他們麵前不便明說。莊蘊寬含笑不語的看著黃興,並不急於開口。

但李書誠一句話,也透露不少的信息,孫武的眼皮邊微不可察的跳動一下。

黃興為人坦誠,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請放心說。”

孫武眼珠一轉,有些恍然在心,“我還有事,先告辭。”

孫武帶頭,其餘諸將跟著找借口走了。黃興本要挽留,被李書誠以眼神製止,他也隻好壓下心中微微的不快,隨他們散去。

莊蘊寬看他們全部走向城樓,才說:“陳其美和李煜和已經光複上海,江浙革命如火展開,現正集結軍隊,準備向南京進攻。我受江折黨人的屬托,特來請克強兄去統率江浙聯軍,攻克南京這個南方中心城市,以建立全國革命中心政權。”

黃興一時為難,湖北戰雲密布,已經和北洋軍對壘,他實在無法做到半途而廢,或者畏敵潛逃,因猶豫著說道:“對於江浙諸君的邀請我十分感激。但北洋軍傾力南下,勢如破竹,正於我對陣孝感城外,形勢之險,之急迫,你也可以看到。”黃興說著,一直門樓前清軍陣營,“我們正在準備組織與北洋軍大戰一場,李想已經因為漢口的事情而撂挑子,我現在如何能離開呢?實在是不能從命。”

莊蘊寬已經從李書城處聽到了這裏的一些情形,李想的事情非常複雜,但是危險的事情還不是李想。他一個官場老油條,比黃興他們更看得清局勢。他勸道:“黎元洪雖然已經投靠革命,但終不是真正的革命黨人。而今又設登壇拜將,有人說他氣度好,顧全大局,我卻不這麽認為。他把革命領袖置於他的手下,是何居心。你是韓信,他想做劉邦!我更擔心的是克強兄前方為他賣命,後方又受人牽製,到頭來落得周身不是。”

最後一句,莊蘊寬本是不想說,最後還是說了。他絕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局勢卻是如此。湖北暗潮洶湧,他一入湖北便感受到了,就剛剛這個小小的城樓子裏也暗潮洶湧的很。

黃興真的是坦然到了家,他並不是看不到暗潮洶湧,隻是革命兩個字真是使他視危險而不顧。他道:“個人成敗,我素不掛心。北洋軍在此一天,我便要在此守一天。至於江浙那邊,也不一定非要我前去擔任就不成。我和遁初來漢,本有建立革命中心政權以待孫君的想法。但形勢如此,此地不成,又何必見異思遷,引天下人笑?”

莊蘊寬搖頭,黃興還不是搞政治的材料。如今北洋軍強勢而來,湖北方麵明顯的是要拿他來頂缸的。他不免歎道:“江浙形勢,無論內外,較武漢為好是明擺著的。克強兄既然有這種考慮,我也不能勉強。不過如果武漢之事有不濟時,江浙黨人始終是擁護克強兄的。”

黃興這塊金字招牌,無論在那裏還是有用的。莊蘊寬也留下後話,他是一點也不看好黃興在湖北會有所作為,他遲早會去江浙的。

“那看以後的情形再說吧!”黃興灑脫的淡然一笑,他沒有莊蘊寬的悲觀。如今革命軍和北洋軍兵力相等,即使無法破敵,守住孝感城還是可以。他打算,等湖北局勢穩定之後,再去江浙救場。這話他也不明說,說出來就是指江浙無他難以成事,憑端生出誤會。湖北他也並不想久待,武昌紅樓諸人的心思,他還是看得出來,他又不傻。也是為了革命大局著想,他才裝作視而不見。

閑聊兩句,莊蘊寬又問:“怎麽不見遁初?”

想起宋教仁,黃興苦笑道:“他也不同意我在這裏當戰時總司令。現正埋頭起草《中華民國鄂州約法》,還要為軍政府辦理一些與洋人交道的事情,在漢口你沒有看到他?你也知道,漢口因為李想桶出大麻煩,還不知道能否平息。”

“這個大麻煩,可把我們同盟會害慘了。”李書誠一直便是聽著兩人對話,此刻忍不住嘴角一瞥道,插入道。他漢口待過一天,對這個還未蒙麵的李想,可是如雷貫耳。茶館說書先生都已經把他的事跡編成劇本,嫣然已經是個全國知名人物。漢口炮轟洋人軍艦,更是一躍而成國際知名人物。

莊蘊寬搖了搖頭,十分感慨地說:“我在劉家廟登陸,直奔孝感來的。遁初才智甚高,本應該擔負更重要的工作。要知道李想這混小子在漢口桶出的爛攤子,震驚國際輿論,給孫中山先生在歐美訪問也造成巨大的阻力,孫中山先生都毫無辦法。洋人的怒火不是這樣容易平息,遁初就不要在這裏做無用功了。克強兄既然不去上海,那就叫他回去吧!陳其美對他一直是很推崇的。”

黃興點了點頭,“也好,李想這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就先放一邊。”

說起李想,他們隻顧著洋人的反應,而對他咬牙切齒,卻不知道漢口的關稅代表著多大的利潤。

莊蘊寬見黃興點頭,便道:“那我明天就過江去,如果他同意的話,我們一起到湖南去看看,然後回滬。焦達峰和陳作新遇難的事,上海中部同盟會總部的同誌都表示非常痛心。”

黃興臉色突然一沉,“凶手必須徹察嚴辦!”

莊蘊寬歎息一聲,之說一個“難”字,這早成了一筆曆史糊塗帳。更何況非常時期,革命正需要各方助力的時候,對各派非革命黨人士都是極盡拉攏,真要找出真凶也不能嚴辦。莊蘊寬此次湖南之行,不是要為焦達峰和陳作新主持公道,隻是去安譚延闓之心。

黃興看到莊蘊寬這幅為難的臉色,也不再抱有給焦達峰和陳作新招雪的希望,略帶意興闌跚的說道:“好吧,請代致意江浙革命黨人,祝早日克複南京。他日北京會師之時,再痛飲黃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