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曉風未起。

冗長的黑夜,終於迎來了暖陽的照麵。

許策慢慢睜開眼睛。

他睡了極其漫長的一覺,睡前他落入愛人的懷抱,醒後,依舊還依偎在愛人的懷抱裏。

池越的胸膛同記憶中一樣溫暖,許策安靜地看著池越的睡顏,目光繾綣溫柔,看了很久很久,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最後,他把耳朵伏到池越心口。

這是許策最覺心安的地方,池越有力的,沉穩的心跳,是許策在這世間唯一的歸巢。

曾經,在聽不到聲音的那段日子裏,最開始許策是害怕的,每一秒都倍覺煎熬,他睜著雙眼整夜不敢入睡,害怕一覺醒來,眼睛,鼻子,嘴巴,身體,四肢……都會失去作用……結果怕什麽來什麽,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他五感盡失,像具行屍走肉,連死都找不到辦法。

後來,池越走了,他在郭思佑的眼淚裏,木然地咀嚼著沒有味道的食物,然後忍到郭思佑離開,失去消化功能的胃便會自發地將剛吃進去的食物又全部吐出來,渙散的視線裏,他看到護工皺著眉打掃病房,鼻子卻聞不到一絲腥臭的氣味……這時候,他就會很無所謂地看向窗外,看四處亂竄的浮雲,看偶爾掠過的飛鳥,看沒有樹葉的樹杈……然後在寂靜無聲的世界裏,想象著池越的心跳聲,最後……他獨自一人的世界裏便會真的被池越有力的心跳聲溫柔地盈滿,讓他覺得特別踏實和心安。

六年後,還是這家醫院,許策伏在真實的池越的心口,耳朵裏傳來真實的池越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振聾發聵,許策想,再沒有比他幸福的人了。

池越睜開惺忪的睡眼,第一眼見到的便是趴在他胸口處的一顆毛絨絨的腦袋,池越的心髒急遽地鼓噪起來,他悄然無聲地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懷裏的人摟得更緊。

感覺到池越的動作,許策很小聲地喊了聲“小狼崽”,軟乎乎的聲音從池越的心口處傳進池越的耳朵裏。

池越溫柔地親了親許策的發頂,然後把人提上來麵對麵地抱在懷裏,額頭抵著額頭,鼻尖碰著鼻尖,雙唇輕輕相貼。

“一直睡,都不起來陪陪我……”池越的聲音裏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許策的大腦漸漸清明,慢慢想起他暈倒前的事,麵色肉眼可見地白了幾分,下一秒,就被池越狠狠地堵住了唇。

池越吻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鼻息粗重,把許策死死地壓在身下,**的舌頭在許策柔軟的唇舌間狠厲攪動,不放過任何一寸屬於他的領地,牙齒和嘴唇不留餘地地撕咬和吮吸著。

許策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在池越洶湧炙熱的氣息裏喪失了思考能力,全身的筋骨都像要被這個急切凶狠的吻給震碎……他下意識地緊緊回抱住池越,柔軟的身體毫無間隙地貼向對方……池越停頓了半秒,然後更加強勢地托著許策的腰腹把他往自己身上貼,就像要把許策整個人嵌進自己身體裏似的。

凶狠的吻裏透著熾熱野蠻的霸道,也帶著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宣示主權,又像是要懷裏的人無條件地臣服與依賴。

倆人十指相扣,腕間的脈動漸漸融為一體,急促而躁動,震得許策心口舌尖陣陣發麻。

直到許策真的喘不過氣起來,池越才慢慢拉開倆人唇舌間的距離。

池越將嘴唇貼在許策耳旁,聲音溫柔得不能再溫柔,“哥,我不在你身邊的那五年,你經曆了什麽,我已經全部知道了……你藏在衣服口袋的藥,我也看到了……”

許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很小聲地為自己辯解,“我…已經好了……我真的…都痊愈了,不然…我不會來找你……我不會…拖累你……”

池越心頭劇痛,他將許策大力地扣在懷中,聲音哽咽,“所以,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你什麽都不肯告訴我,也不準身邊的人來找我,就是怕拖累我?”

池越輕吻著許策的頭發,“怎麽這麽傻……”

“哥,不要怕,我們再不怕了……我隻要你在我身邊,無論你有沒有痊愈。”池越看著許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堅決地告訴他摯愛的人,“如果你沒好,我隻會心疼,怎麽會覺得你在拖累我……我會陪著你慢慢養,慢慢治,我隻要你!”

許策的眼淚打濕了池越的衣襟。

池越捧住許策的麵孔,一點一點地吻幹他眼角的淚,然而更多的淚又沿著臉頰滾落,池越一邊吻著苦澀的眼淚,一邊輕聲溫柔地告訴許策,“從今天起,你什麽都要跟我說,再不要躲躲藏藏,再不要害怕,如果身體覺得不舒服了,我們就吃藥,如果需要看醫生,我就陪你一起。”

許策說好,磕磕巴巴地給池越解釋,“給我看病的,是郭姨親自找來的,很厲害,特別厲害的醫生,他告訴我,感覺障礙,共濟失調,特發性耳聾,抑鬱、焦慮等精神症狀……我都痊愈了……剩下的,剩下的一些,怕雪怕黑,失眠什麽的,隻是很輕微的應激反應,不要緊的……他還說,現代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精神方麵的問題,比如他就會在壓力大的時候忍不住吃很多食物……”

許策看著池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告訴池越,“小崽,我真的治好了,不會是你的負擔的……”

許策身上有一種又軟又甜的氣味,情動時候,這味道就像撩人的鉤子,無時無刻不在撩動人心……池越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打定主意,絕不允許除他之外的第二個人可以親近許策,可以聞到許策身上甜軟撩人的氣息……

可是,當許策難過的時候,當許策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帶著幾分委屈和小心翼翼,小聲又認真地告訴池越,他的病治好了,他不會是他的負擔,不會拖累他的時候,這抹軟軟甜甜的味道似乎也會變得苦澀起來,像是從小到大都很乖很懂事的小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大人要了一隻他奢望已久的冰激淩,剛拿到手,卻被路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冰激淩掉到地上,路人毫無誠意地說了聲對不起就走了,而那個很乖很懂事的小孩,小聲地說不要緊,卻眼巴巴地看著冰激淩慢慢化成一灘髒兮兮的水痕,也舍不得離開……

池越想,每個無意間看到這幕的人可能都會忍不住停下來,想要哄一哄這個很乖很懂事的小孩……隻要他眼裏再沒有憂傷……

池越這麽想,也這麽做了,他抱住許策,像是隔著經年的時光,抱住了那個漂亮卻消瘦的男孩。

池越喉結顫動,幾乎說不出話來,“哥,如果我也怕雪怕黑,晚上睡不好,病情加重的時候,聽不到看不見也說不出話來……你會不會覺得照顧我很辛苦?我再沒有資格做你的男朋友?”

許策愣怔了一瞬,良久後才回答道:“當然,不會……”

“所以……”池越目光溫柔繾綣地看著許策,“我也不會,我會像你照顧生病的我一樣,心疼你,牽掛你,無論走到哪裏都想帶著你,一點都不會覺得累,不會覺得你是拖累和負擔……因為很愛你,隻愛你……”

池越說:“以後再不要偷偷藏藥盒,也不準一個人去醫院。”

池越含住許策的唇,聲音極盡溫柔,“好不好,寶貝。”

許策的心又酸又漲還帶著滿分的甜蜜,他用力地抱著池越,終於放聲哭了出來,哭聲裏的委屈和傷心,像嗜血的利刃,一刀一刀割破了池越的血肉筋骨,池越恨不得能痛一些,再痛一些。

重逢那日,許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重新站在池越麵前,像南飛的孤雁,向陽的草木,歸巢的倦鳥。

許策對池越說:“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我想和你重頭來過。小狼崽,你信我。”

眼淚和雨水一齊滾落到池越的手背,雨是刺骨的,淚是滾燙的。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那段灰敗慘淡的過往,許策希望,池越永遠都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