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NY市飛往到江川市的國際航班頭等艙內,響起乘務長的語音播報,提示乘客們飛機即將於三十分鍾後降落江川國際機場,地麵溫度為一攝氏度,天氣為雨夾雪。

池越摘下眼罩,經過近十五個小時的飛行,他的臉上毫無倦色。

江川機場要客通道外,一位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青年,手持池越的姓名牌,已經等待多時。

半小時後,飛機安全落地,池越隻有一件隨身行李,他大步走出要客通道,走向青年,聲音平靜沉穩,“你好,我是池越。”

“池總晚上好!我是秘書部的範星瀾,接您的車就在外麵,請隨我來。”

一位身著西裝製服,帶著白手套的高大男人站在商務車旁,見到池越和範星瀾出來後,立刻打開後座車門,池越麵色溫和地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上車後坐在後排右側的位置。

商務車安靜地行駛上高架橋,司機將雨刮器的檔位調至最快。

池越看向車窗外,滂沱大雨中夾雜著零星的雪花,江川初春的天氣依舊寒意泠冽。

唐湉眼底覆著一層淡青色,今天的拍攝時長已經超過十個小時,整個團隊都累得人仰馬翻的。唐湉走出攝影棚,站在門簷下透口氣,他從衣兜裏摸出煙盒,點了根煙,心情煩躁地抬眼看了看天。

從來不信任何鬼神的唐湉,開始在心裏默默參拜各路神仙,祈求許策收工的時候這該死的雪能停下來。

江川市作為一個人口稠密,經濟發達的南方一線城市,天氣很是傲嬌,冬天濕冷得可以直接凍死人,卻極少下雪,每到隆冬時節,但凡下雨,全市人民都翹首以盼老天爺可以爭口氣,雨夾雪或者雨變雪都行,他們不挑剔。

今年整整一季冬天,江川硬是沒有下過一場雪,然而在立春後的今晚,人民群眾樸實無華的美好願望卻意外實現了,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水裏開始慢慢摻雜進細小的雪花,午夜時分,降雪有股愈來愈猛的架勢。

化妝師給許策卸妝的時候,許策從鏡子裏看了一眼唐湉,“怎麽愁眉苦臉的?”

待到化妝師離開,唐湉才開口說道:“策哥,外麵下雪了。我已經把車停在攝影棚的門口了,待會兒出去的時候你戴個眼罩,我扶你上車,就兩步路,看不見也沒關係。”

許策笑道:“哪有那麽誇張!戴著眼罩走路,虧你想得出來,被人看到了肯定覺得我有病。”

每逢下雪天,唐湉都特別緊張,他還記得三年前許策在首都拍廣告的時候,意外下起了大雪。

紅牆白雪琉璃瓦,許策站在瓊樓玉宇前,高清鏡頭裏的畫麵美得如同畫卷一般,導演和攝製團隊的工作人員都興奮極了,隻有唐湉發現許策臉頰和嘴唇的顏色,肉眼可見地一寸一寸變得蒼白,寬大戲服下掩住的身體不可控地發抖。

補妝間隙,唐湉小聲問許策要不要休息一會兒,許策隻是搖頭,待到堅持拍完,許策一上保姆車就倒下了,一場沒有任何預兆的高燒持續了整整三天。

唐湉還記得,當時退燒藥的藥效一過,體溫就立刻回到39℃+的高熱狀態,好不容易控製住了,再後來又持續低燒了十多天,整個公司從上至下都嚇壞了,唐湉和公司的總經理鍾雁楠那段時間跑醫院跑得腿都要抽筋了。某天傍晚,倆人提著大包小包的藥盒子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討論了半天都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直到老板發話:“以後許策的經紀團隊在和劇組或者商務溝通的時候,需要特別注明,雪天一律休息。”唐湉才隱隱約約地想通了一些事。

翌日早上八點三十分,接送池越的專車停在了位於江川CBD核心地標大廈的地麵專屬落客區,眼前這座總體建築麵積超過50萬方,物業類型涵蓋甲級辦公樓、高奢商場及最高星級酒店的城市級商業地標綜合體,由信隆集團開發建設並自持管理。

池越下車的時候,迎麵看見一張巨幅的戶外海報——頂級奢牌亞太區的品牌代言人。

猝不及防撞進眼裏的是一張極其明豔的麵容,玉雕似的五官俊雅秀美,皮膚白皙如玉,上挑的桃花眼尾盈著淺淺的笑,帶著不自知的撩人和濃豔的冷意。

池越隔著幾米不到的距離看著眼前這個人,心裏想,真人遠比硬照生動好看,上了發膠的頭發摸起來應該也遠不如洗過後如小動物的絨毛般柔軟絨密。

範星瀾安靜地等在一旁,不過兩三秒的時間,池越便已大步朝專屬電梯走去,範星瀾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巨幅海報的右下角龍飛鳳舞地簽著一個名字:許策。

一個月前,範星瀾正式入職信隆集團。作為一名畢業於UK國頂級院校,在全球領先的房地產谘詢機構投資部有四年從業經驗的專業人士,範星瀾深知,帶著光環的學曆和海外工作經曆隻是入職信隆集團的敲門磚,他需要比以前更加努力,未來才能成為公司的骨幹。

範星瀾的父母均是移居UK國的華人,這是他第一次回到中國,因此當他在茶水間聽到秘書部的女同事們聊娛樂圈八卦時,才得知那位讓自己老板駐足三秒的人,是如今國內最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出道僅僅五五年便捧回了三座影帝獎杯。

上午九點整,範星瀾為池越推開會議室厚重的實木大門,池越大步走進信隆集團的一號會議室,並於首座落座。

範星瀾走到池越身旁,將他麵前的無線話筒電源鍵打開。

池越麵色冷淡,聲音平和地說道:“上午好,我是池越,請集團各職能部門負責人及各區域及城市公司負責人依次做工作匯報。”

會議室前方的大屏上同步顯示著三十幾處外地分公司會議室的現場視頻畫麵。

一號會議室前排落座的十幾位高層管理者,不經意地相互對視了一眼,又悄無聲息地移開視線。

信隆集團成立至今最年輕的首席行政官正式亮相。

唐湉心裏腹誹道:“這本破雜誌到底要看多久,手指都白了,你抓得是有多緊!”

許策手裏拿著最新一期的《財經》雜誌,專欄文章裏就信隆集團突然空降的CEO進行了全麵深度的專題報道。

許策從寥寥數語帶過的人物經曆裏得知,池越沒有在國內讀大學,應該是在高三下就去了U國,就讀於全球最頂級的院校,隻花了四年時間便修完本科及碩士學位,畢業後先是就職於當地知名的資本投資公司,隻工作了短短一年的時間,便回到國內,出任信隆集團的首席行政官。

《財經》雜誌的報道一向以新聞獨家性和權威性見長,然而在這篇報道裏,記者卻罕見地在文末寫了一段未經證實的猜測:“池越之所以能空降成為信隆集團成立至今最年輕的首席行政官,據坊間傳聞,或許池越就是集團實控人——顧城昱指定的家族繼承人。”

許策的指腹輕輕撫過雜誌內頁裏那張模糊的側影,攝影記者應該是在機場抓拍的,池越穿著帽衫和牛仔褲,肩寬腰窄,脖頸修長。那天應該在下雨,地麵濕漉漉的,池越好像一點也不怕冷,露著一截腳踝,又拽又帥又冷漠的樣子看上去和幾年前相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許策對著這張像素極差的照片看了很久,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不敢想……

池越回國已經三個多月,他發現無論在哪裏都能看到許策。

雖然在國外的時候,也偶爾能從華人同學,同事的聊天中,或者娛樂新聞裏知道許策的消息,五年來他也從來沒有刻意回避過,但最近這三個月,時間像是回到了幾年前,許策總是不打招呼地,就那麽任性隨意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示例一:許策出席高奢品牌活動,乘坐的專車還未停穩,大批媒體就蜂擁而上,幾個保鏢模樣的高大男人站成一排擋住狂熱的粉絲。許策從車裏出來的瞬間,連成一片的閃光燈似乎將夜晚變成白晝,許策走到背景板前簽名,轉過身後微笑地麵對鏡頭招手,脾氣很好地被無數的閃光燈爆閃了半分多鍾。

示例二:許策即將上映的電影宣傳力度空前,製作精良的片花畫麵裏,戰馬的馬蹄急促紛亂地踏過長街,突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許策勒停戰馬。前方舉著火把的官兵來勢洶洶,後方追兵已至,許策端坐戰馬之上,手揮長槍,厲聲喝道:“殺——!”驟雨洗淨雪亮的兵刃,疾風伴隨廝殺,許策長刀之下是累累的屍山血海。

示例三:許策出席公益活動,幼兒園的年輕老師將一張兒童塗鴉贈送給許策,這是一位自閉症孩子的畫作,畫麵的色調異常鮮豔,充滿生機。年輕老師麵帶微笑,由衷地感謝許策道:“謝謝許老師的捐贈,孩子們都盼著你多來陪他們玩。”許策小心翼翼地接過畫紙,笑著說他一定會常常來,卻沒人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示例四:許策作為奧運會田徑運動的推廣大使,身穿國家隊戰衣參與了首都衛視的綜藝節目錄製,在賽場上他認真參與每項挑戰,又是跑步又是跳遠的,雖然成績慘不忍睹,但與奧運健兒們一起為奧運助力的認真勁頭卻是一點都不摻水。

示例五:許策接受電影頻道的專訪,主持人問他,作為手捧三座影帝獎杯的演員,開拍前還會像新人一樣做準備嗎,他笑著說:“我熬了一個通宵才把餘老師的劇本看完,然後把所能想到的,有關這個角色的所有內容都做了超級詳細的筆記,當年高考也沒有這麽努力過。拍餘老師的戲,壓力大到睡不著覺!”

示例六:江川衛視收視率連破新高的上星劇《鉛華》,劇裏的演員明明沒有許策,許策的粉絲們也不甘寂寞地努力蹭熱度,剪輯了無數許策之前出演戲曲演員的片段。身著戲服,畫著戲妝的許策眼眸含水,身段優美,溫婉驚豔,傾國傾城。粉絲們自己剪輯製作的視頻裏,還讓許策和《鉛華》的男主角雲辰做了隔空互動,網友們捧著手機,激動的眼淚嘩啦啦地從嘴角流出來!

……

……

……

池越麵色冷淡地放下手機。

不是他想看到許策,是許策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