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後。

阿靖聽到江月娘親的話,滿眼震驚,沒想到自己的弟弟攔下自己後,還編造了這樣一段話來敷衍江月。

“我是要成大事的人,就算告訴了江月有什麽用,難不成還要讓她回那座京城,數不清的爭鬥和白眼,日日伏低做小看主母眼色行事,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留在身邊養育?”

江月娘親冷聲低喝,眼底寒芒閃爍:“做到頭也不過一個妾室罷了,再說了,你和我的想法不是一樣的嗎?你心裏喜歡我家阿月的,若不然這一路上怎會這麽細心周到?”

阿靖心神一跳,還未開口。

江月娘親的手已經重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隻要你點頭,我的女兒我去勸,我願意把她嫁給你。隻要你不介懷她腹中那個孩子。”

他願意,可是將軍又該如何。

心裏多個念頭交織在一起,阿靖嘴上拒絕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直到最後他都沒能,甚至連搖頭的動作都沒做。

緊握的拳頭不住的跳動,最後緩緩鬆開。

“我自然,不介意。”

蕭府中。

蕭雲笙一夜未眠。

聽到房門響動,下意識撚動指尖。

“我,該起床了。”

聽到是蕭老太君的聲音,才鬆開眉間,坐起身開始洗漱。

“江月那間房,需不需要清理幹淨,等傅蓉月份大了,自然奶媽也要挑選好提前入府備著,江月那間正好收拾出來,可以用上。”

“嗯……”

莫名的,蕭雲笙湧起一股衝動。

站起身,緩緩走向從江月離開後,一直沒人進去過的房間。

她熟悉的氣息已經淡的幾乎都快聞不到了。

明明人不過剛離開,留在記憶裏的味道幾乎就要從生命裏抽離。

床鋪整理的幹幹淨淨,好似從未有過人來過。

木質的簪子正好放在中間。

還有那水仙玉佩。

什麽都沒帶走。

那是一盞燈籠。

因為房間裏其他的東西堆積的太高。

將它擠了下來正好滾落到蕭雲笙的腳邊。

蕭雲笙認出這是當初兩人第一次放孔明燈的樣式,上麵寫了一樣的願望。

彎下腰撿起後一抬頭立刻僵在原地。

屋子裏滿滿當當鮮紅的燈籠,每一個上麵都提了字,都極為認真寫上了一句祝福的話。

蕭雲笙隨手拿起一個,娟秀的字體寫著【歲歲年年,願君安好。】

蕭雲笙隨手又拿了幾個,每個上麵祝福都不同,但都是賀壽的寓意。

“哎,將軍。”

李嬸收到消息從後廚匆匆過來,將燈籠收好,小心的放了回去,又仔細的數了一遍。

“這是何物?”

被蕭雲笙一問,李嬸微微一震,雙手交握有些為難的欲言又止。

“這是江月那丫頭臨走前留下的,是……”

蕭雲笙眉頭一挑。

李嬸心裏糾結萬分,幹脆心一橫將手叉腰直,“這都是江月準備的,將軍你自己恐怕不記得,再有半個月就是你的生辰,

但是江月那孩子卻記得清清楚楚的,我把你從前的事說給她聽,她便知道將軍不願過生辰的心結。那孩子知道了將軍你許多年未曾過生辰,所以早早的就設計好了驚喜,這些就是她準備的。”

蕭雲笙垂下眼簾,並不以為意。

這些年早早被遺忘。

早在六歲他就沒了孩童的心性,那時他還會期待生辰,期待一家人團聚。

可如今早就不是當初。

他遭厭棄,避嫌都來不及,隻有肩膀上的枷鎖。

這生辰早都不過了。

越說,李嬸心裏原本不太足的底氣起來了,嗓門也大了些,進了屋一件件指給蕭雲笙看。

“這些,是這孩子自己紮的,自己題的字,聽說還找人幫忙從寺廟後吸了百年香氣的竹子編的燈籠,是最吉利的。”

“這些,是她搜集的她喜愛看的雜談,抄錄,或搜羅來的,都是她看過覺得有趣,說日後將軍不高興就能看了,多笑笑。”

“還有這些,是她看的一些醫術,知道馬上入夏將軍身上舊傷多,所以早早的就備好了一個季度的藥膳方子。說,將軍身上的舊疾萬萬不可拖延。”

“還有這衣服……”

李嬸在房間裏穿梭著,蕭雲笙靜靜的聽著,可心思卻神遊,仿佛這一瞬間看到了那個纖細瘦弱的身影在房間裏穿梭忙碌著這些事物。

真是奇怪,明明這個房間小的多站幾個人轉個身就會碰到,可卻被堆積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蕭雲笙翻開一張藥膳的單子,都是溫和滋補的食材,連他的忌口和不喜的口味都避開了,可見用心。

“這些,準備了多久?”

“從上一次重建好這個屋子開始,到現在,她總是時不時借一輛驢車拉回來一些。這孩子也不用我們插手,隻悄悄的做這些,說等日後,就說這些是我們大家一起做的,不願意一個人占著功勞。”

說著李嬸掰著手指細細的數著,又垮了臉,不怎麽高興。

“這些原本做到將軍你的生辰那日不緊不慢剛剛好,可偏偏將軍把人送走了,這孩子關著自己三天都沒睡覺,才將這些全都趕工,趕出來。臨走前還給我留了字條,讓我們那一日按照原本他的計劃給將軍你過生辰,要熱熱鬧鬧的慶祝一場。”

蕭雲笙手指猛地一顫。

忍不住盯著滿屋的燈彩,低聲喃喃:“竟然,三日都是在做這個。”

他以為那三日,江月是在和他賭氣,或是又在想什麽小心思想要留下,沒想到直到最後都沒怎麽樣。

那些關切的話,他原本隻當是江月的溫情牌。

不過都是手段罷了。

李嬸有些幽幽的看著院子裏的落葉:“江月那孩子說了,在這裏將軍不像在謝家那樣板著臉,要顧慮身份,要考慮蕭老太君的喜樂,日後和軍中的兄弟也能來這處好好熱鬧一些,不僅我們村子能熱鬧一些,就是魚兒小姐的亡靈在這裏,看著多了些熱鬧的生氣也不會覺得寂寞了。熱熱鬧鬧才是家。”

說罷又從口袋裏拿出那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條,遞交給蕭雲笙。

“家……”

蕭雲笙的心被這個字眼猛地刺了一下。

指尖撚動著這薄薄一張紙,竟然有些捏不住。

紙條上不僅僅將菜準備好,連從蕭雲笙早上穿什麽,上什麽早膳,做什麽娛樂,連糕點都早早在館子定好,隻需軍中或者謝家的人那日去照做就行了。

隻是一瞬間,蕭雲笙眼睫微微顫動又逐漸恢複冷淡,冷下聲:“她弄來這些,不過是為了讓你替他求情,然後好讓我接他回來,她犯下的錯不可原諒。”

這話字字紮進了心,聲音都比平日抬高了少,也不知是要說給旁人聽了,還是要說服自己。

“將軍?”

李嬸猛地調高了嗓音,無比陌生的盯著眼前的人。

“咱們當真不明白為什麽將軍你會突然將江月送出去,我們這些人隻知道您如今是將軍,不和過去還是孩子那樣,外頭的大事我們不懂,可我們知道這孩子來到你身邊後,將軍您也變得不一樣了,像活過來一樣,也多了些人情味。”

李嬸擦著眼淚,惋惜的看著滿屋子的燈籠。

“先不說,江月這孩子準備的時候,還沒有這一遭事,就是那日咱們在這院子裏歡歡喜喜的燙鍋子,每日我們聚在一起說著都會笑出聲。

我主動開口想讓他求求你。服個軟,這孩子就是不肯。其實將軍你心裏什麽都有自己的決策,就算我們這些人勸,您做的決定真的會受我們影響嗎?我們喜歡這孩子,也是因為他對將軍好,一開始也當真把她當成您娶得正妻都為您高興。

您自己不知道,可我們都發現了,自從這孩子離開後,雲笙你又不愛笑了。”

見蕭雲笙久久不肯說話,李嬸輕歎一聲,欠了欠身,從房間裏離開。

握住韁繩,蕭雲笙居高臨下的容顏有些看不清表情,和身後的狂風烏雲相呼應,如同他內心不外宣的情緒。

傅蓉難以置信的苦苦淒喊。

可蕭雲笙隨後抽在馬背上,直接從傅蓉的頭頂一躍而過,衝出了蕭府,直接奔著城門口而去。

“愣著幹什麽,追上去啊!”府裏眾人再不敢耽誤,即隨其後。

近日的種種一幕幕從麵前閃過,最後定為那一室鮮紅的燈籠,掛著淺笑笑意的少女卻不再身邊。

牢牢將簪子握在手心,蕭雲笙沉住心思,駕馬前進。

直到夜色降臨。

原本剛剛入初夏的天空,竟然開始下起了第一場大槐花。

江月站在窗前,身上洗漱過後換上的是一套比來時更紅的喜服,若不是沒有發飾,這樣的樣式,就和女子的婚服格外相似。

“呦,待嫁的姑娘果然美豔。”

江月回過頭,看到阿靖不知從哪冒出來,正出現在身後,盯著他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

有些不適的摸著發絲,低下了頭。

她的發簪被拿起,四周沒有一個可以束發的物件,隻能任由發絲垂在肩頭。

莫名的,就想到被她留在蕭府的發簪。

也不知將軍是否瞧見了。

婚禮當日,雖說他們一家剛搬來沒幾日,但她娘一向和善,這幾日早就和周圍十裏八鄉的混熟了,請來了不少人,熱熱鬧鬧的辦了這場喜宴。

還從隔壁村子的祠堂裏,借出一頂已經被百名新娘都帶過的頭冠。

放在繡著鴛鴦的紅蓋頭上。

江月不知不覺想起那日從馬球賽上贏回來的前朝頭冠。

也不知是不是被將軍放在書房裏賞玩。

比起她,院子裏招呼賓客的阿靖神色僵硬。

好似這婚是她逼著成的。

江月握緊了拳,抬起頭想要調侃幾句,突然見到來往賓客裏有一個氣質不凡男子眼底的玩味,頓時眼皮一跳。

不待她多想。回過頭正好看到原本走到門口送賓客的阿靖不知為何突然腳一軟徑直癱軟跪倒在地上。

“阿靖!”

江月站起身想要過去查看,沒想到同樣渾身酥麻不能站立。

隻能軟軟的摔倒在地上。

不一會,院子裏裏外外吃過酒席還未離開的,這會都歪倒一片。

江月瞪著眼睛看著大廳裏唯一一個沒事的人。

“你下了藥。”

那陌生男子從進來到現在,一直就在不遠處,根本沒有下藥的機會。

江月咬緊了牙環顧一圈,頓時將目光落在外麵的酒席上。

了然於心。

“你到底是誰,在酒席裏下藥,這院子裏的人都是普通的百姓,你到底是誰的人。”

見她已經猜出來,這男子也不遮遮掩掩,看向她的視線多了幾分欣賞:“是,別說沒給你機會,我原本當真想等你們入洞房再動手的,隻可惜,再沒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卑鄙。”

阿靖想要拔劍,可別說拔劍,就連動手指都無比困難。

比起阿靖的激動,江月反而無比冷靜。

“你是太子的人,還是二皇子的?”

蹙眉,有些猶豫,但目光卻冷了下來:“你想要用我們,把將軍勾過來?”

“不行!”

被江月一吼,賊人手裏的動作微微一頓,又很快不急不慢的點燃一個煙火放在空中。

隨著炸了漫天的煙火燃放,江月的心已然揪成一團。

“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欠了另一個人的人情,他想要你的命。

沒辦法,我隻能照做。誰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但是,我又的確需要你把蕭雲笙吸引過來。”

全身無力的感覺越來越重,江月咬破舌尖,不讓大腦這麽快的昏睡,繼續和眼前人盤旋:“你的計劃不行。”

賊人那張極為平庸的臉上,一雙眼滿是算計,直接聽出江月故意說出這樣的話擾亂自己。

不以為意的一笑:“隻要把你留下,蕭雲笙定然會來救人。”

江月心跳如鼓,隻微微愣住半刻,很快冷下臉垂下眼眸:“你錯了,若我真的這麽重要,蕭雲笙一開始就不會把我送出京城。”

從三日前,,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情緒一點點攀爬,將她的理智和冷靜蠶食。

這一路上,她有無數的機會想要回頭問一問,求一求將軍。

可她都沒有做。

讓那一點點抱著僥幸期許的念頭,徹底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