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月以為自己會直接疼暈過去,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她眼睜睜看著胳膊綿軟的垂在桌子上。
“將軍……”
抿緊了唇,江月剛開口就被蕭雲笙伸手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忍著。”
修長的指節扣住她的手臂,一寸寸細細推拿。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蕭雲笙讓她宛如脫臼的扣指,鑽心的痛已經變得可以忍受了。
蕭雲笙全神貫注。
江月不敢亂動,視線卻停不下來似的,從書房看到窗外飄落的葉子,最後不自覺落在停在蕭雲笙的臉上。
房間裏安靜的就連一絲風聲都未曾吹進來,隻能聽到兩人輕淺的呼吸聲,一前一後,不習慣這樣的氛圍,江月挑起話題,試探性的開口:“將軍,你在生氣嗎?”
話音落下,明明已經脫臼的胳膊卻猛地傳來一陣痛,逼著江月不得不抽著冷氣閉上了嘴。
蕭雲笙涼涼的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做著手上的動作。
淡淡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在意,更沒一點的多餘的情緒,半低著頭的角度,讓蕭雲笙看起來鋒芒少了些,那雙眼眸全神貫注都在她的胳膊上,仿佛在做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她從前做奴婢沒把受傷當成一回事,也不知怎麽,在蕭雲笙麵前啊,就多了嬌氣的壞習慣,總是眼眶發熱。
這般仔細的給她上藥,除了鴻鳶姐姐和爹娘,也就隻有他了。
江月的心忽的像被什麽揉了一把,盯著蕭雲笙的動作出了神。
直到那藥膏徹底被吸收被皮膚裏,方才剛點的熏香已然燒完了一爐,哢嚓一聲胳膊被重新接上,江月這才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試著做個幾個動作,除了還有些脹痛,上麵的青紫的淤血也淡了大半。
頓時欣喜的抬頭看向蕭雲笙,見他靠在凳子上閉著眼睛唇色青白,呼吸沉重,就連鬢角的發絲都被汗水浸透了。
江月忽而有些心慌,別開眼故作浮誇的揮動著胳膊:
“多謝將軍,煩勞將軍這般費心,江月可是不舍得洗這條胳膊,得好好供起來才是。”
“囉嗦。”
蕭雲笙唇角牽扯出一個笑,忽的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江月立即有些慌張。
快步靠近,蹲在他的座位麵前,“將軍?”
蕭雲笙唇角開啟,吐出一個字,可江月卻沒聽清楚。
隻能又湊的更近了些,將耳朵貼在他的唇邊。
帶著微微溫熱的氣息伴隨著吐字的顫抖,“藥。”
藥?
摸著溫熱的微垂,江月一時間有些微楞,這才後知後覺為什麽今日沒見將軍怎麽動手。
在桌子上翻找了一通,江月看向蕭雲笙的衣襟,將手伸了進去,果然摸到一個小瓷瓶倒出來裏麵剛才有一顆丸藥,扶著蕭雲笙吃了下去。
見他氣息變得沉穩,沉沉的睡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環顧一周,將書房的藤椅挪過來,將蕭雲笙小心的挪在上麵。
做完這一切,江月也沒了力氣。
癱坐在一旁趴在書桌上側過頭看著蕭雲笙。
可現下昏睡,鼻梁挺拔,薄唇雅俊,明明是最溫柔溫潤的麵容,可偏偏眼裏都是最冷漠淡然的模樣,好似對誰都冷心冷情。
想法一出來,江月自己都無聲的嗤笑,捂住了眼。
不知是不是香爐裏殘留的餘香的作用,還是這些日子實在勞心勞逸的困頓,江月頭越發沉重,竟然就這麽趴著睡著。
等醒來時,月亮已經掛在指頭上許久。
房間裏燭火搖晃。
揉了揉眼江月發現她躺在原本蕭雲笙躺的藤椅,身上的外袍不知為何已經脫去,好在天氣涼了她多穿了兩件,不至於露出內裏的裹胸。
心跳如鼓江月下意識捂住了胸口,視線不用多找抬頭就看到蕭雲笙坐在桌前,影子被燭火拉的有些長,麵前擺放的一排荷包,瓷瓶。
江月定睛一看,立刻認出這些都是從她袍子裏找出來的。
連她發間藏的銀針都被搜了出來。
正在蕭雲笙的指尖把玩。
“將軍?”
“醒了?正好。馬車已經備好,你爹娘妹妹都準備好,可以離開了。”
蕭雲笙沒什麽表情,看不出喜怒。
聽到她的聲音,隻隨手將一個物件扔在她的麵前,正是江月這兩日準備好的行囊。
“既想離開,此時就是最合適的時機。你做的事,蕭府容不下。”
江月見他沒有挽留,也沒有不舍。
笑了一笑,絮絮叨叨的將院子裏的事一一交代,毫無聯係,又細致入微。
就像即將要出遠門的人,事無巨細的交代著家中的一切。
蕭雲笙始終都沒打斷過,靜靜的聽。
直到日頭都要沉了西,鮮紅的霞光印的江月衣袍宛如滴血般紅。
終於再無一言,靜默了下來。
“這些日子相處,可恨我?”
睫毛輕顫,江月緩緩搖頭。
“對您,江月感激不盡。”
目光落在蕭雲笙身上宛如帶著灼灼的溫度,明明不曾抬頭,可那目光卻能穿透一切似的,讓他覺得有些燙。
“如此就好。”
蕭雲笙捏起棋子,落在棋盤上,似乎毫不在意:“阿靖,去吧。”
微涼的嗓音沒有絲毫情緒,幾乎還帶著幾分不耐的催促,江月的手猛地垂下,慘淡一笑。
深深的望了一眼麵前的男人,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院子的人都沒看她一眼。
走到門口,看到門口的小巧的馬車,不知是不是怕她逃走,連馬都不用自己騎,隻用坐在馬車等著這些人將她宛如甕中之鱉一般,送花出去。
也是喜慶的紅色,若不是她男兒裝扮還未被識破,還真像從蕭府出嫁似的。
安靜的坐在馬車上,隻能聽到輪轂的轉動聲。
等院子裏的人都散去,隻留下他一人。
遠遠的聽到門房將蕭府的門關閉的聲音,歎息宛如古鍾敲在蕭雲笙的心頭。
“往後這院子,又要和從前一樣嘍。”
蕭雲笙活動著早就僵硬的手,這才發現那杯茶從始至終握在手裏忘了放下。
抬手一飲而盡,苦澀順著喉嚨帶著冰涼的觸感直接落在心底。
這茶早就涼透了,又泡了太多次,沒了香氣,如鯁在喉。
不知何時,院子裏安靜的有些可怕。
抬頭蕭雲笙才發現,就連頭頂的樹葉不知何時都散盡,怨不得風起風落留下的隻有寂寥。
從傍晚一直走到次日天蒙蒙亮,趕了一夜的路馬車終於停下。
從車上跳下來,江月腰間的帶子鬆鬆散散沒個正形,一整個酣睡的毫無形象。
江月揉著眼睛,一邊打量著麵前的莊子。
見其他的人看她的眼神奇怪,江月嘿嘿一笑,隨意的拱了拱手:“趕了一夜的路,辛苦了,我可是睡了一個好覺。”
她在蕭府一向都是規規矩矩的模樣,冷不丁的做出這種市井小民的形態,倒是讓大一他們宛如第一次認識她。
原本幾人還在想要不要勸一勸江月莫要傷心,可眼前的人臉上除了還沒睡醒的倦意哪裏有一點點的失落。
轉過頭,江月低頭收拾行囊。
看著裏麵匆忙打包的行囊裏多了個陌生的錦盒,江月頓時垂下眼簾,掩藏住了有些濕氣的眼角。
臨行前,她看到將軍靠近馬車,還以為他是來留人的。
原來,是把這東西塞進行囊裏了。
深吸一口氣,打開盒子。
錦盒裏靜靜的躺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璽。
江月眼前一亮,又驟然心口沉甸甸的堵的難受。
錦盒裏的這隻碧璽呈淡淡的紫色,這麽完整。
價值不菲。
這和她耳墜是同一塊料子,顯然耳墜就是從這原石上取得,她隻當那耳墜是鴻鳶姐姐送的禮物,不曾想,還是將軍。
用這樣的名貴的東西切割下來做一對耳墜,江月隻能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若遇到難處可變賣補貼家用,若餘生順遂便留在身側,保你歲歲年年歡喜無憂。】
這東西被將軍悄悄放進行禮送給她,許是怕她日後遇到生活艱難過不去的時候,也能賣了渡過難關。
這時候才知道蕭雲笙這番心意,也不知是該喜還是愁。
“怎麽了?”
江月的娘親看出江月臉上的驚訝,探過頭還未看清江月就將錦盒蓋上,語氣有些晦澀:“沒事,隻是想起蕭府的一些事罷了。”
江氏張了張嘴,想勸,可見她滿眼神傷,暗暗把話按下,隻捏了捏她的手便出門。
阿靖幾個一路護送的士卒將馬車修整好,略微休憩這會便準備告辭回京了。
對上挽留多住幾日的盛情,既“當真不多住幾日,至少留下用晚飯啊?”
江月的娘親歎了口氣似乎對他們留下吃飯的事格外在意。
“就算是不吃飯,留下喝一杯薄酒也好啊,你們一路辛苦,日後一個個封官加爵,隻怕再見就難樓。”
經過提醒,阿靖等人這才想起從此再也見不到江月,有些欲言又止。
江月倒是沒想什麽,他們這些人,雖說都是軍營裏和她接觸過的,但除了阿靖和她沒什麽交集,隻記得遵守蕭雲笙的囑咐。
按吩咐辦差事罷了。
蕭雲笙定然隻會交代他們送人過來,等她安頓好才回去。
可沒教他們要聯絡感情。
江月微微轉過身,垂下頭不想去看這些人眼裏的尷尬。
“多謝各位,江月定會日日祈禱各位青雲直上,也望多多照顧將軍……”
一聲歎息後,院子裏的人轉身離開。
“江月,可還有別的話托我帶給將軍?”
江月握緊了拳,眼皮一跳衝著阿靖笑了笑。
她要說的,早就說過了。
衝著幾人行禮告辭,江月轉身回房收拾屋子,抬頭正好看到原本走到門口的阿靖不知為何轉身回到院子。
“阿靖!”
江月推開門,隻當他還有什麽話。
剛走一步,突然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江月被院子裏砍柴的聲音吵醒。
恍惚了一陣,急忙用盡全力撐起身子坐直了。
抬手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杯子吵到了院子裏劈柴的人。
“月兒,你醒了嗎?”
“我醒了,娘。”
頭還昏昏沉沉,連身子都沉甸甸的提不起勁。
江月怕她娘擔心,在江氏推門進來的瞬間擠出笑:“許是之前一直提著心,這一路上又沒怎麽睡突然放鬆下來,才是暈倒,娘不必擔心。”
見江氏眉宇間愁容並沒有減退多少,院子裏劈柴聲音不斷。
江月岔開話題,往窗戶探頭。
“是誰在砍柴?”
星星提不動斧頭,她爹還未蘇醒。
江月娘親沉默了一會才繼續開口:“阿靖留幾日在這,其他人都回京複命了。你要是沒事就陪阿靖在這附近轉轉玩一玩。”
“我?”
“阿靖又穩妥,又熱心,娘怎麽看都覺得是個能過日子,你若和他在一起,定會和和睦睦過完此生。”
“娘!你明知道阿靖和將軍的關係,他也知道我和將軍之間種種,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江月睜大了眼睛,隻當自己還暈著才會聽著這話。
“就因為你們知根知底,娘才說這樣的話,既然離開的京中,自然就要好好過日子,尋了旁人大多男子和婆家不能接受你的過去,就算當下能接受,日後難免會翻出來舊賬,娘是因為你能平穩過日子。”
江氏苦口婆心。攥著江月的手愈發收緊。
“為什麽我偏要找一個男子成親才能度日,我就陪著爹娘,好好看護星星長大不行麽?”
搖著頭,江月一把鬆開江氏的手,愈發鼻酸。
如今不過剛離開,連此處的院子都還未曾修整好,娘就想著替她尋夫家。
江月低下頭原本受傷的胳膊,又開始硬生生墜的疼。
一時間陷入了迷茫。
江月笑意苦澀,咬緊了唇平複了心情,想起最在意的問題,緩緩開口:“阿靖,將軍到底有沒有給你們留下什麽命令,是沒告訴我的現下這種情形也該告訴我了吧。”
“我他……”
阿靖剛開口,突然沒了聲響。
江月心裏越發急切,還要開口詢問,就聽到江月娘親緩緩開口:“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叮囑他們,讓你好好開始。重新生活,過去的一切都是過去了,讓你不必掛念。”
“隻是如此嘛。”
“自然……”
緩緩的靠在牆上,江月心裏的悲涼蔓延到全身,眼底一片荒蕪。
“江月娘親!你為什麽不讓我告訴江月,我說了,隻要江月不願,隨時都能取消婚禮,放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