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笙就站在院子的竹林下靜靜地看著她走近。

兩人麵麵相覷,沉默了許久。

一個身上沾染著露水,一個眉眼都是倦怠的疲憊。

倒是蕭雲笙先打破沉寂,隻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轉身:“累了吧,早些休息。”

江月抿唇,目光複雜。

“我想清楚了後頭的路怎麽走。”

“?”

蕭雲笙頓住腳步。

“您說的,不管選什麽,您都接受對嗎?”

寬大的綠綢袖子抖了又抖,沒有回答。

江月動了動身子,跪倒在地上,沉聲懇請:“我想離開蕭家,求將軍成全。”

站立的人影側過頭,靜靜盯著她。

江月想了一夜。

她不想去猜測蕭雲笙對她到底如何,也不想去糾結做妾室還是平妻。

反正一開始進府她的目的就是救星星,如今一切都實現了。

她自然也就沒留下的必要了。

“你想好了?”

江月輕輕點頭,攥著衣裳袖子的手都悄悄出了汗。

她甚至都來不及思索若是將軍拒絕了,她日後又該如何。

“我允了。”

緊皺的眉頭猛然鬆開,江月緩緩鬆開了手。

心底也鬆了一口氣的悵然,她沒想到將軍答應的這麽快,先不說出府前她剛和他說過這事,那時他蕭雲笙根本不願談論這個,也根本不給她任何希望。

單說現下,她有了被納妾的旨意,恐怕蕭家都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察覺到自己又不知不覺想遠了,越發生出不舍,江月狠狠掐了下手心,心裏一痛。

讓這痛長長記性,管住自己的心。

蕭雲笙依舊溫柔,彎腰扶起她:“隻是你的想法切莫告訴任何人,若讓奶奶知道了,隻怕從此你都難得安寧。”

談起蕭老太君,江月縮了縮脖子,難掩害怕。

隻是不說。

她又能如何離開?

她記得京城的規矩,若是奴仆妾室私下逃跑那是可以羈押到官府亂棍打死的。

“我自然答應就能護著你周全,你先耐心準備要帶回家的禮物。”

得了將軍的許諾,心裏壓著的石頭也算落了地,將軍知道她一夜未睡困倦的緊,便放人回去休息。

一進門,看著桌子上擺滿的東西,江月腳步又是一頓。

還沒坐下門外又傳來叩門聲。

一開門一個麵生的小廝站在門外。

見著江月麵色一喜,壓了嗓音急著開口:“姑娘可算回來了,昨送東西來時姑娘不在,入了夜都沒見姑娘回,主子那還等著我替姑娘帶話回去呢。”

這人不是蕭府的人,口口聲聲喊著主子中但模樣陌生的緊。

在她麵前隻有一個人喜歡這個稱號。

可那個人早該不在這世上了,就算命大,他也沒機會說話了,

那些東西不是將軍送的。

江月扶著門框的手隱隱收緊,麵無表情的眨著眼:“帶什麽話?”

那小廝沒想到江月反應這麽冷淡,愣了愣,忍不住瞪大眼。

小廝壓著心裏的不服,循循善誘:“主子說他會盡早辦完事回來,讓姑娘好好保重。那些東西都是主子問過的,都是你喜歡的,什麽都滿足你,主子還說莫要同將軍親近,不然他會找你,到哪都能找到你……”

說話的小廝也是個愣頭青,不會說情話。

依著記憶將那些話說出口,卻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幹巴巴的。

江月木著臉聽著,唇角抿的愈發緊。

“你等等。”

輕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轉身進了屋子。

沉了沉呼吸,江月麵無表情將那些東西打包,和從前那些一起收在匣子裏,又從手上把那串珠串一並擼了下來,塞了進去。

等合上蓋子,渾身的立刻都抽空了大半,摸著空落落的手腕,發了會呆才轉身出了門,塞進那小廝手裏。

“姑娘,您這是?”

“我的確有話讓你帶回去。告訴你主子,不管是誰,我不喜歡,日後莫要送東西來了。”

“姑娘,這,這這……”

說著也不想管他什麽表情,直接將門合上。

江月在**躺下。

輕輕撫摸著肚子,轉過身將頭埋進了被子裏。

那小廝嚇呆了,原以為能嚇住江月,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低頭望著匣子裏的東西,咬緊了牙還想撞門直接進去找江月。

忽然聽到院的下人陸陸續續起床為著一天的事務要忙碌起來,隻能急匆匆離開。

兩人都沒注意到,窗外站了許久的一道人影晃了晃,進了書房。

睡了小半日去書房找蕭雲笙。

果然宮裏來了旨意定的下月初四遊街,更好在蕭老太君定下抬她做妾的前一日。

江月有些不安。

但將軍隻說讓她放心。

盯著手上滿滿脂粉香氣的信,江月驚喜不已。

“這是鴻鳶姐姐的信,怎麽在您那?”

“昨兒你出去信送來。”頓了頓,蕭雲笙意味深長:“放心,我沒偷看。”

江月紅了臉,急忙搖頭。

拆開信件仔細看了一遍。

鴻鳶說讓她帶母親離開前,想請江月娘親去坐坐

找人回了信,隻說這幾日便去。

當晚陪著蕭雲笙去了太子府。

看著兩人對弈,江月思索著找借口去一趟太子府的密室,但跳動的眼皮隱隱透露出凶兆。

“怎麽心神不安的。”

轉動著手上的白玉戒指,蕭雲笙一臉的輕鬆閑適。

江月淡然的將茶沏好遞了過去神色如常。

“被風撲了眼罷了。”

太子瞥了一眼他倆的衣著,一個暗色,一個淺色。

卻如同水墨丹青氣質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淡然一笑:“若不是太子妃去了廟裏祈福小住,今日見著你,定然會歡喜不已。”

說道掛念,一旁轉動白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頓,深邃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江月。

“這些日子倒見你出來的多一些,傅蓉倒不常見了。早知道她有孕這樣的好事,該和太子妃一同去祈福,求個母子平安。上次春獵敗興而歸,但我記得你設計宴席上的菜式和糕點格外精巧,等太子妃回來我準備大開宴席慶賀一番,屆時和蕭府的一起交給你來操辦,你覺得如何?”

“恐怕我沒這個能力,弄砸了攪和了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的心情。”

太子執著棋子,“怎麽會,她快把你當成妹妹了,隻要是你做的,她定會歡喜,也能一解她懷孕的辛苦。”

“話雖如此如此,我心裏還是覺著不妥。”

江月咬了咬唇,水潤的唇瓣微微顫著咬出一個細小的牙印,讓太子眼眸一深,深深的仔細打量著江月。

她本身就漂亮,一雙臉上尤其是眼睛,最能說話,一言一行的舉動,卻能第一時間影響到身邊人將人帶進她的情緒中。

蕭雲笙淡淡的撫平衣角的褶皺:“江月別仗著我慣壞了你就胡說,我何時說過蕭家要替那個孩子擺宴席,又何時允許你隨便答應這事,弄不成不成了你的罪過,而是成了蕭家的罪過,太子別想著她上次誤打誤撞做成了事,不過是太子妃嬌慣的,這些日子我府裏事多,她實在忙不開。”

“將軍說的是,茶涼了,我給將軍換新的。”

江月如釋重負。

淺笑和蕭雲笙一唱一和又推了這事,緩緩的退後,重新沏了一杯茶,恭敬的遞給蕭雲笙。

“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已經看明白了,雲笙你就不舍得她受一點辛苦。”

“太子……”

太子用扇子拍打著手,眼裏都是興致缺缺。

話音一轉,說起正事。

“?江月,勞煩你去後麵院子把正屋桌上的弓拿來。”

太子揮了揮手,江月知道這是不能她聽的,便準備離開,順便去密室看看她爹。

蕭雲笙突然站起身:“弓太沉,我跟她一起。”

不僅江月就連太子都麵露驚訝。

太子思索一瞬,將棋子扔進盒裏,也跟著站起身:“也罷,既如此,便一起去看。”

三人沉默到了後院,桌上一柄上了年歲的弓放在其上,雖工藝簡單,但可以做出做這弓的人極為愛惜,用的獸皮最柔軟的部分打磨的手柄。

太子意味深長的敲了敲弓。

“這些日子陛下鬱結在心,先是傅候失蹤,又是老二出事,接著就是你的妻弟,父皇對你心懷不滿也是正常的,不如你先把京中的差事要先放一放,出去散散心?”

“末將自當銘記太子的教誨,就按您說的來吧。”

江月視線凝聚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弓上。

不知為何,看著這弓鼻子微微泛著酸,總覺得那弓承載著無數的歲月。

“太子,門外……”

太子府的管家過來,側耳在太子身邊說了幾句。

太子頓時冷了臉色,微微頷首便跟著出去。

隻剩下站著垂目的江月和蕭雲笙。

蕭雲笙指尖敲擊著弓弦發出清脆有節奏的敲擊聲,

思索了片刻,一聲清聲笑震得江月側過頭:“這是我第一次上戰場繳回的弓,說來也巧,正好是當初我父親丟在戰場的。當年,他被流放前,也是滿朝皆為敵。”

江月看著蕭雲笙被風浮動的衣袖渾身都透著一種滄桑的孤寂,明明人就在眼前,可總隔著霧,看不清他真實的想法和能力。

“將軍!出事了!”

“聖旨到!”

“罪奴到!”

鐵鏈的聲音響起,一個矮小的人被幾個宮人押著帶上來,剛站穩就直接被踢了一腳。

狼狽的摔在地上離江月的鞋尖隻差一指的距離。

江月瞳孔劇烈的一顫,眼前的人分明是該在鴻鳶府裏好好學習識字的星星。

“星星!”

江月撲上去抱住星星,想要扯開她身上的枷鎖,但那些鎖扣都是捆綁重刑犯的如何是她就能弄開的。

“她隻是一個孩子,做了什麽要你們這樣對她!”

“將軍……這丫頭是烏月鎮大火意外活下來的,也不知誰告訴她大火和二皇子有關,就存了心報複,趁機炸毀了山,害死的二皇子,原本該直接殺了,但聽聞這孩子和將軍您府中有些關係,陛下特意讓我們帶著人過來,看您的麵子上賞了個恩典,處置這丫頭的刑罰,由您決定

那宮人將星星的下巴直接抬起,諂媚的送到蕭雲笙麵前看清楚。

“呸!別碰我!阿姐,我沒做他們說的事!”

“如果真是他放的大火,那個人就是該死,為什麽要抓我!”

咒罵剛脫口而出,那宮人眼神一冷啪啪上去兩巴掌,死死的掐住星星的下巴,用手裏東西在星星嘴裏使勁捅了幾下。

“住手!我妹妹是無辜的!”

江月想要伸手去攔,但那些宮人都是做慣了的,怎麽場合沒見過,不僅躲過去了,還沒碰著江月一根毫毛,隻帶著星星後退折磨、

那東西江月見過,是一種植物的根莖,苦澀麻辣一般用來當麻醉散,用在犯人身上既可以防止他們口出狂言,更可以杜絕他們自殺。

被擒住下巴的星星,動彈不得也眼底的恨卻不減一分。

死死的盯著麵前的這些人,憤憤的都是怨恨,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正好吐在了離她最近江月的鞋上。

“阿姐!”

變調的聲音被星星一字一句的吐出,哪怕舌頭被麻的吐字不清,下巴都合不住留著口水,可孩子字字句句念著,表達著心裏的的恨意。

江月唇瓣不自覺的顫抖,眼底快速爬上一層痛苦,使勁閉上了眼睛才將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蕭雲笙擰著眉,倒是多看了星星一眼,食指在射月弓上摩挲著紋路。

宮人瞬間明白了蕭雲笙的意思,可落在星星身上又多了一分不甘心:“既然是人祭,今日的開場太子的安排就已經見了血,不如用這罪奴去慰問軍中的將士,從前也是這樣做的。”

“不行!”

聽到要送星星去死。

江月幾乎下意識喊出了聲。

手指翻轉著弓,敲著江月額頭隱隱滲出的汗珠,蕭雲笙卻不動聲色的拉長了音:“這事定的這麽草率,我先進宮去……”

“陛下說了,誰都不見,是見了實在的證據才下了這個指令,您是認為咱們聖上會汙蔑這個一個小孩子麽?”

話音落下,蕭雲笙指尖輕搭在弓弦上,將弓拉了個滿月直指著地上的星星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