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愈發灼熱的呼吸。

蕭雲笙麵上浮起陰沉的不耐,轉而看向門口,暴躁的像是要打人。

江月喘了口氣,飛速整理好有些亂了的頭發,上前去開了門。

蘇嬤嬤站在門口,看到頭發淩亂的江月,再看看她背後臉黑的像鍋底的蕭雲笙,自然知道自己攪擾了兩人的好事。

挺直著背,站在那沒有絲毫悔意。

“何事?”

江月把氣息喘勻,迎合她打量的目光直直盯回去。

蘇嬤嬤沒看她,隻幹幹的對著蕭雲笙道:“夫人又哭個不停,將軍還是去再看一眼吧。”

見蕭雲笙坐著不動,心裏著急,彎著帕子笑溝擠的更深:“侯府接連發生這麽多事,夫人幾近崩潰,懷著孕每日還提著精神陪著老太君,今日實在是侯府又遞了消息過來,說……”

話起了個頭,目光瞥著江月,示意這話已然不是她能聽的了。

沉默一瞬,蕭雲笙才點頭,轉眸叮囑江月:’我去去就回。”

蘇嬤嬤瞥了一眼江月滿意離開。

江月站在門口目送蕭雲笙離開,擦肩而過可突然又被捏住了下顎,男人側臉俊逸嚴肅,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江月,答應我,不管有什麽事,對我不要有所隱瞞,你我坦誠相待。”

江月心頭一震,隱去眼底的隱晦不明,指尖微微蜷縮的屏住呼吸輕聲開口:“好……”

點了點頭,蕭雲笙轉身離開又在要出門時停下了腳步,側過頭淡淡道:“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城裏內外肯定是要好好審查的,最近這些日子你就不要隨便出去。太子府也最好不要去了。”

“明日你和我一同進宮見官家。”

呼的一聲風動。

蕭雲笙離開前在她耳邊鄭重低聲留下了一字。

等。

等他回來,還是等他解釋,蕭雲笙沒說,但就這麽一個字卻帶著莫名的安心意味,帶著把握和肯定。

蕭雲笙去了主屋一夜未回。

鬆開擰了一夜的眉頭,江月低頭看著手指上的紅腫,忍不住自嘲。

躺在**,江月轉身被枕頭下的東西硌著了頭。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清那是一個竹筒。

這東西也隻能是蕭雲笙放這的,為的就是等她發現。

江月小心翼翼的打開,裏麵裝著一紅一黑兩尾小魚,好不容易見著亮,歡快的躍起一個水花。

這魚長得可愛,身上沒一處傷,鱗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卻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野外湖水,水溝都隨處可見。

原以為要一夜無眠,沒想到這一晚聽著魚遊動的水流聲,江月意外一夜無夢的好眠。

早上起來,見蘇嬤嬤端了水進主屋,又傳了兩份早膳進去,江月站了站,調整好心境剛走到屋前就被蘇嬤嬤攔下。

“江月姑娘留步,屋裏主子還沒梳洗完,你這會進去不太方便。”

這個體麵的婆子,不管在傅府還是在蕭府都是不可一世的,今日更甚。

揚起的頭上發髻一絲不苟,手腕上還帶著一對水頭極佳的鐲子,袖口處的花樣是京中最時興的,更像一個主子。

她就這麽站著,連伸手的動作都沒有,隻用幾句話就想讓江月知難而退。

江月的確也站立在原地。

隻看著那合住的門,突然提起聲音:“將軍,昨日您說,今日讓我來陪您進宮。”

“……進來吧。”

蕭雲笙嗓音低啞的透著疲憊,不像一夜縱欲,反而似遇到極為難得事糾結過後的心力交瘁。

江月麵色不動,瞥了眼蘇嬤嬤,微微頷首提著裙子往屋內走。

剛扶住門推開一條縫。

就聽見傅蓉疾言厲色地嗬斥:“就在門外伺候。”

伴隨著女子低聲啜泣和低語,一道宛如蒲柳的影子搖搖墜墜落入蕭雲笙的懷裏。

被那雙粗糲的大掌攥在腰間。

昨日,那手也是這般掐在她的腰間,上頭的繭子總是磨的人難耐,又足夠有力將她擺弄著各種姿勢,貼合出最親昵的姿勢。

門怎麽都推不動了。

江月站在門口,麵皮發麻,就像小說裏被武林高手點穴一般,進退都難,直到蕭雲笙開口。

“今日,暫時不進宮,你先回你的住處。”

江月哎了一聲。

又重新回到她的住處。

到了午時,蕭雲笙陪傅蓉出府一趟,回來時隻有他一人,還將院子裏的伺候的人都趕去了外院和蕭老太君的院子。

隻留他和江月二人。

隻字未提昨夜的事。

隻是進宮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陪她去看星星的事也擱置了。

小侯爺被殺的事,除了昨夜那些凶神惡煞的人提過,再沒半點水花。

但府裏的采買進出都要逐冊登記,還是透露了事情遠沒結束。

傅府。

“今日好不容易讓人把你梳妝打扮好了,怎麽頭發還弄的這麽亂。”

傅蓉絲毫不在意被弄髒的衣袍,滿眼都是牆角裏痛苦地抓著頭發的傅候,他平日養尊處優全然不見,取而代之那身上京中最好的繡娘編織的衣袍此刻被泥汙掩蓋住,目光所及每一寸都讓人心顫。

傅蓉蹲下身子,從懷裏拿出一把梳子,動作輕柔地梳理著被傅候抓亂的頭發。

細密的梳子貼在頭皮緩緩滑動,傅候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緊緊咬住牙齒,牙齒碰撞的噠噠聲不出抗拒和害怕,隻能一點點挪動著身子想要遠離。

好似頭上的不是梳子,而是一把隨時會要她性命的利刃。

傅蓉宛如一尊玉雕的人,周身被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籠罩,神邸一般的清淡遠靜,可那種茶色的眼瞳深處卻不住湧動著執著地瘋狂。

指尖微動敲了敲頭,在他後找到一處手指撚動起來,不一會一根纖細的銀針被抽出。

傅候眼神立刻清明了大半。

雖後接連又抽出幾隻銀針。

傅候沒了平日瑟縮混沌的模樣,極力隱忍著劇痛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你瞧瞧,我隻學會父親你一半的手段,這針不該隻紮進肉裏,該是反複用著才是。”

傅蓉將銀針隔著手帕包好,又從懷裏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銅鏡放在傅候麵前。

傅候短暫失神了片刻,抬手撫向臉頰,斑白的胡須配上了瞎了一隻眼的眼瞳,看起來可怖又惡心。

見到這樣的自己,傅候好似被燙了一下猛然縮了回去,又猛然用手附在臉上,即使這樣,臉頰上的傷痕怎麽都蓋不。

傅候像被驚醒一般,沒有執著於鏡子裏的模樣,隻是緩緩打量周遭的一切最後將將目光落在這房間裏另一個人身上。

眯著眼睛認真辨認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啊,我的蓉兒,今日我才發現,我這麽多的孩子,隻有你這個獨女最像我,心狠手辣。”

低啞難聽的嗓子,此時再從傅候口中傳出來,莫名帶著諷刺意味。

有那麽一瞬間,傅蓉聽到他口中的獨女稱呼怔楞了片刻。

侯府獨女,別人眼中富貴命,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枷鎖。

是關不完的緊閉,學不完的規矩和詩詞歌賦,從前她也把才貌當真一等一要緊的,每每被京中讚賞議論,總想回去能被傅候誇讚,直到她親眼看到傅候給母親灌下求子的湯藥,又一個個納妾求子,親耳聽見她從前崇敬的父親冷淡的掃過她的同胞弟弟,說兒子日後能繼承傅家門楣,女兒日後都能用的上籠絡朝廷,她才知道。

侯府的孩子一個個落地開花,不過就是為了她父親口中一句有用。

哢嚓一聲盤子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響驚醒了傅蓉,看到傅候狼狽伸手去夠桌子上的糕點,卻被地上的鎖鏈牽動著腳踝的狼狽模樣,她毫不掩飾瘋狂的快意:“父親風光了一輩子,可曾想過自己會有今日,有沒有後悔讓我嫁給蕭雲笙?畢竟若不是父親棒打鴛鴦,此時我也不會成為刺你最疼的那柄刀。”

聞言傅候失聲笑了笑。

見傅蓉始終盯著她,這才正色幾分,緩緩低頭望著手上無數細小的針孔,認真思索:“你當真以為你和那戲子能長久?”

頓了頓,又古怪一笑:“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不像我,到底隻是個女子,局限於情愛,成不了大事。”

傅蓉陰鬱的垂下眼。

傅候卻不在意扶著牆緩緩站起身一步步挪動著走到靠窗的位置,輕輕嗅了嗅從窗子外傳來的花香。

“你母親種的杜鵑花開了,這些年多虧了這花香我才能入睡。”

明明還是那副模樣,卻太過於平靜。

一掃身上瑟縮可憐反而生出些讓人不敢生出褻瀆心境,

遠遠不是傅蓉想要的痛苦尖叫,反而周身都帶著對未來命運的釋然,隻怕現在傅蓉說要他的命,都不會在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情緒上的漣漪。

眉心凝了一瞬又平複,傅蓉蒼白的麵頰上湧起詭異的紅,停在他麵前深深凝視隻想看破她強撐的鎮定,隻是可惜,除了淡然,什麽都看不到。

傅蓉雖然失落,但聲音平穩冷靜:“父親就不想問,如今的侯府如何了?您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又如何了?”

“不過是成王敗寇,我都成了階下囚,其他自然不該我過問,隻是,既然你還安好,說明侯府依舊屹立不倒。我的血脈到底傳承了下去,值了。”

傅蓉咬緊了牙,一點報複的快感都沒有。

看到門外一陣光閃爍,麵不改色揚聲喚著門外的黑影:“母親,屋外風大,站了這麽久,仔細被風吹涼了。”

屋外樹影搖曳。

隻靜默了片刻,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傅家主母捧著燭台站在門口,手上的蠟燭燒了大半,臉上被燭光倒印的更加如同死物一般,唯有目光帶著層層起伏隻鎖在屋裏另一個人身上。

手中的帕子無聲碎裂了幾條縫隙,平日端著的儀態無風不動的步搖顫動個不停,她當然聽到了。

在門外聽的仔仔細細清清楚楚,所以才難以置信。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

這連著血脈的骨肉,變得如此陌生起來。

這些年勸著她放下過去,不要計較的分明也是眼前的人,每日忍著傷痛,鬱鬱寡歡的也是她,時不時規勸她要放下過去,好好過日子的更是她的女兒。

如今,她自己的親生的女兒,綁了她的夫君。

外麵挽聯漫天飛舞,都在吊唁意外身亡的傅候。

竟全是假的。

她的女兒在她麵前演了這麽一出戲。

在所有人麵前演戲。

把她也蒙在鼓裏。

看著她日日夜夜在神佛麵前祈禱,看著她心裏油煎一樣的痛苦。

把她這些天日日夜夜的咒罵和眼淚通通都成了笑話。

可,“為什麽?”

明明之前,她的女兒還是個連馭下之術都要她指點的真性情,怎麽會恨透了自己的父親。

“為什麽?母親您問我為什麽?”

傅蓉低聲笑個不停,抽出手一根根擦去上頭的水。

指著一直沉默的傅候,傅蓉似笑非笑:“母親被他關在地牢的日子這麽快就忘了,那些妾室一個個抬進屋,踩著您的臉麵的日子您都忘了?用弟弟襲爵威脅您的日子您都忘了?拿著鞭子銀針,用刑的日子,您都忘了?一到春日日您都因為舊傷痛的難以入眠,這些都忘了,竟還問我為什麽?他眼裏沒有您,沒有我們這些子女。隻有他的官爵,他的都為。難道要我看著他拖著傅家一起下地獄嗎?”

“蓉兒,你,你誤會你父親了,他怎麽會……他。你是傅家獨女,是傅家和慕容家血脈傳承,就算他對你嚴苛了點,也都是為了你好。”

主母早就紅了一雙眼,哽著喉嚨想要擠出一個笑來,上前想要將人抱在懷裏,像小時候一樣安撫他,絞盡腦汁思索著證明企圖讓傅蓉相信。

“若你父親不愛護你,又怎麽會為你和傅家在外謀算,又怎麽會給你選了蕭雲笙這麽個好夫婿。”

可手還未搭在傅蓉的肩膀。

幽幽的嗓音再次開口,如同點穴一樣將她徹底釘在原地,渾身冰冷。

“母親忘了?父親要我像個青樓女子一樣勾引蕭雲笙隻用了控製他,太子和二皇子對立,日後蕭家也是和傅家作對,按他的算計,等二皇子當真登基,是讓我和離,帶著孩子回到娘家,還是讓我的好父親再把我送出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