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的目光立刻斜著望了過來,江月連連搖頭。
她的衣衫穿的還是沈府給她統一做的彩衫,不失禮。
太子妃按住了她,不容置疑:“我一會隻帶了你一個上街,對外就是我的掌事丫鬟,雖不至於被人認出來,但隻怕萬一被人察覺,怕丟了太子府的麵子。
江月不再抗拒,轉身在衣櫃裏挑挑選選,可竟沒一件適合的衣服。
她從前本就大多是當丫鬟時的統一衣料。
回家也就那幾件粗布麻衣還是她娘親手做的。
蘇嬤嬤有忽而想起傅蓉剛讓她送來的衣裳,急忙獻寶似的捧出來:“小姐讓我送來的,正合著姑娘能穿。”
“這件,顏色還好。你家小姐有心了。”
太子妃直接點了頭,誇了傅蓉,果然見蘇嬤嬤喜不自勝。
又堵住了江月想要推辭的話,轉頭看向她安撫:“回去讓人多給你裁剪些衣物,把櫃子填滿些才好,看你打扮的嬌俏,我眼前也能多些輕鬆。”
太子妃總是能恰到好處的把話說的讓她無法反駁。
等她換了衣服出去,頭上的樣式也重新梳了個發髻,站在太子妃麵前這才點頭滿意。
隻落在她頭上的木頭簪子欲言又止。
京中向來留不住什麽秘密。
素來紅袖添香,男女之情的事總是讓人津津樂道的。
尤其春獵,江月陪著蕭雲笙騎射亮了相,又有旨意,全京中都知道蕭家的後院多了個可心的人。
和太子妃一上街,便頻頻惹人側目。
蕭家大門的門房伸出頭見到了江月,無不眼前一亮。
更別提她今日這樣一穿,整個人被之前婢女衣衫蓋住的光華如同被掀開蒙塵的珠,一股楊柳細腰的風情展露無疑。
也讓蕭雲笙遙遙一眼,滿眼隻剩下了她。
素白的臉,粉嫩的唇,即使不點胭脂微紅的臉頰,更是添了幾分可愛的靈動,他早知道江月的美。
阿靖悄聲站在他身後,將包裹裏的蜜罐遞了過來:“沒送出去。”
那蜜帶著巢就送到蕭老太君的院子,將軍還言之鑿鑿說是江月一早上山去摘的,這麽大的蜂巢都在懸崖峭壁,江月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
隻有他家將軍為了在蕭老太君麵前替江月賣乖才說的一本正經。
正遇上傅蓉正好在那,老太太非得讓傅蓉先嚐過蜜水,還非要把將軍給她泡的那杯遞過去。
阿靖一時搞不清他家將軍到底心裏更在意的是江月還是傅蓉。
“太子和二皇子如今爭鋒相對連您都頻頻被波及,江月這時候跟著太子妃出去,我怕不妥。”
蕭雲笙被日頭映照在臉上,淡笑搖頭:“無妨,等她回來。”
她在京中孤獨,總算找到有真心的朋友,他不想掃興。
“也是,江月一直憋在府裏,哪裏見過外麵的熱鬧。說不定被太子妃帶出去一趟,多見見世麵後還不願意待在這後院呢……”
阿靖嘟嘟囔囔轉身離開,他是真心覺得江月的手藝無論去哪都能有出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原本還有閑情坐下擦著長槍的人,這會也坐不住了。
門房隻見著一道人影略過:“哎,將軍,怎麽這會要出去?”
話音還未落下,人已經走遠,哪裏還能聽著他的話去。
出了蕭府,太子妃也沒刻意瞞著身份,帶著江月一出街,滿街的百姓惶恐又帶著興奮想要上前親近。
隨行的侍衛想要清出一條道,拿著佩刀驅趕著百姓,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抱著孩子躲閃不急險些撞上太子妃,跟隨的宮奴自然一窩蜂湧上擋在太子妃身上,把這婦人擠開摔倒在地。
嬰孩哇哇大哭起來。
江月上前將人扶起來,仔細替那婦人抖落衣角上的灰,見她溫婉的麵容隻剩驚恐,不由得想起她娘,心又塌的一塌糊塗。
“別怕,是我們妨礙了大家的方便,太子妃娘娘最是心慈,不會怪罪的。”
她有心安撫,太子妃看在眼裏對她愈發滿意。
也擺手讓宮奴退下。
衝著周圍的百姓淡笑:“別拘束,我還等著各位給我介紹哪個攤位最有特色,你們不說話倒讓我少了玩鬧的興致。”
思索一番,行程隻能改成去城外的水榭歇息一晚。
好在水麵僻靜,聽著那唱戲的曲隔著水音慢慢**過來,整顆心都安定寧靜下來,江月鮮少這般放鬆,可不自覺又想起蕭雲笙。
這會他定然在後院打拳,再過一刻就要去書房觀摩邊關圖。
將軍總是閑不住,眉頭也總是川字橫生。
若也能來這處休息休息該有多好。
“讓你在外陪我一夜,隻怕蕭將軍會擔心,我一早讓人去送了信給他,你不用擔心他著急。”
“多謝娘娘。”江月剛確實有過這個念頭,想要開口請太子妃替她給蕭雲笙送個信,這會心思被說中,有些不好意思。
太子妃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了拍江月的手,見她臉頰飛紅,藏不住的嬌羞,不由得有些羨慕。
吃了飯,聽了曲,太子妃便要休息,江月也跟著回住的船艙休息。
剛進去,就被人蒙了眼。
“別動。”
江月愣在了原地,臉上綻放出笑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讓人看著也忍不住也跟著淡笑。
腰突然被一股大力攬住,那手沿著腰窩緩緩向上,原本就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被完全把玩在鼓掌中,江月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壓抑住險些溢出的氣息。
“將軍怎麽來這了?”
“巡邏,正好路過,隻能呆一會。”
京中內外每日都有士卒巡街,但他是將軍哪裏需要他。
不過是知道她今夜和太子妃在外留宿,便尋了個借口頂了下麵人的班,就為了過來看她一眼。
偏等了這麽久她才回來。
明明暗暗的燭光裏,蕭雲笙半個身子隱匿在黑暗裏。
腰上的綢帶剛被捏在指尖,江月麵色一變痛苦的捂住了小腹。
她幾乎是從蕭雲笙的懷中掙紮出來的,受驚的小獸一般狼狽的蹲下身子。
怎麽會這麽突然就來了信期,江月表情恍惚,張皇無措的下意識看向裙擺,見那裏果然汙了一塊,又下意識去看蕭雲笙的手,蕭雲笙也被她莫名的動作引去眼神,抬起手放在亮光的地方:“怎麽……”
一點鮮紅落在上麵,極其刺眼。
“對不起,奴婢,我,我不是有意的。”
女子的信期最是汙穢,更被很多人看做不潔,她怎麽能記錯自己的信期不提前準備,還將將軍的手弄髒……
語無倫次的道歉,伸手就要替他擦幹淨指尖,被蕭雲笙握住了手。
蕭雲笙狐疑又愕然的打量江月,在看到江月自責通紅的眸子後心頭震動。
酸澀和痛意幾乎一瞬要把蕭雲笙逼瘋,他後知後覺的歉意充斥著滿腦滿心,堵塞著說不出口。
“你別動,需要做什麽我去做。”
蕭雲笙的聲音低沉又熨帖,竟想直接從船艙裏走出去。
他畢竟是男子,從小又沒女子教導,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也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該請醫官還是該叫人來換掉弄髒的衣服。
頓了頓,幹脆脫下外袍,準備替江月擋住髒掉的地方。
他頭一次紆尊降貴做這樣的事,脫下來的衣服該怎麽圍他都不知道,動作僵硬,小心翼翼,好似眼前的人是脆弱的白瓷,不小心碰著了就會碎裂。
江月站在原地,看著蕭雲笙動作,手腳都僵硬。
見他當真要把那在官袍脫下,江月終於鼓起勇氣,跟上前,語氣裏還有惶然:“將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來……”
臉頰發熱,她從來沒這麽窘迫過,聲音都稍稍拔高:“一會換一身幹淨的衣服就行了。”
船上都用的薄板隔出的倉房,不怎麽隔音,太子妃聽見動靜轉了頭,隔著簾子遙遙一笑:“怎麽了?”
“我隻是暈船。”
“可需要讓他們送一壺熱茶?”
聽著腳步聲走近,江月用手撐住門想阻攔,身後的人卻更直接抬起腿頂在門上,半掩著的門受了力咚的一聲合上了半扇像極了抗拒太子妃的接近。
這般無理的舉動,從來不會是她能做出來的,江月心裏一緊,生怕被太子妃誤會。
“其實,是我的信期突然來了,弄髒了衣服。”
好在太子妃隻愣了下神並沒怪罪的意思,反而貼心的讓人將茶盞交到江月手上,先一步表達了歉意:“你不舒服我還要你陪我,實在難為了你。你等等,我讓人送套幹淨的衣裙過來。”
“不,這是我的榮幸。”
不一會宮奴就拿了幹淨的衣裙和貼身衣物來。
這下江月是真的著不住了,紅的厲害,但她的確是要換下麵那一身的,然而她抬眼看看蕭雲笙,對方全然沒有出去的意思。
太子妃又堵在門口,實在讓她進退兩難。
“你,將軍,轉過去。”饒是江月平常修煉的臉皮再厚,這會兒也頂不住了,輕聲裏帶著點羞窘的埋怨。
蕭雲笙才反應過來般。
他轉身進了船艙內部,還貼心的給江月拉上了簾子,在外頭提醒她:“要是你沒力氣,我可以幫你換。”
江月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滿頭滿臉都是紅的,氣血上湧,生平頭一次對著蕭雲笙不輕不重的吼了一聲——
“不用了!”
“可是衣裙不合身?”
太子妃嗓音又飄了進來。
再鬧下去,說不定真會直接推門進來。
“外麵風大,娘娘還是先回住處,一會我弄好後就去您那找你。”
太子妃笑了笑,突然低聲靠近門,叮囑起來:“其實也沒什麽,隻是要提醒你。好好想想我和你說的話,若你想好了當真要走,我立刻就安排你離京。”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人,江月吐出一口氣,換了衣裙走出來。
卻被蕭雲笙陰沉的臉色嚇的喉嚨咽了咽。
“我竟是不知道,你這些日子卯足了勁念的、為的、要的是要離開?”
怨不得她這些日子總是心神不寧,他隻當江月經曆太多的事。
原來心裏打的這個主意。
偏今日出去遊玩時他還以為江月在意他的冷落,拉著他要一同放燈時他滿心歡喜,就連方才,他都還在以為江月是在吃醋。
他沒問過江月,但私心裏,已然想著她心裏是有他的。
竟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哪怕背著光都擋不住他此時眼底的嘲諷,蕭雲笙淡漠冷笑一字一句狠狠紮進心裏:“隻是可惜了,你是蕭家的人,沒有我點頭你哪都別想走。”
江月渾身的血液瞬間褪去了溫度隻覺的冷,憋了半天,卻連一個字的分辨都說不出口。
話說到此,蕭雲笙沒了繼續談論下去的心思,又念著她今日身體不適,深深看了她兩眼拂袖而去。
徒留江月看著桌子茶盞和糕點逐漸冷掉。
無力的抱著膝蓋在地上坐了一夜。
第二日頂著眼下的黑青辭了太子妃回到院子。
一眼就瞧見坐在院子裏的蕭雲笙既沒有和平日一樣舞槍,也沒有去軍營點卯,反而單手執著一枚瑩玉的白棋子沉思,倒真像個清秀的小秀才。
她一夜心神不寧怕他生氣,如今看著人反而比平日更加神清氣爽,嘴裏泛著苦。
一時間進退兩難,隻捏了捏指尖就準備回房間去換件衣服。
蕭雲笙摩挲著棋子隨口吩咐:“江月,去問問夫人何時好。”
問傅蓉?
江月不解其意。
沒等她弄清楚,就被蘇嬤嬤帶著的幾個下人撞了個正著,這一撞險些讓她摔過去,好在身後有人拉了她一把才堪堪避開這些人,隻是沒等她看清是誰便鬆了手。
江月張了張嘴,卻在看到跟著進來的人後又緩緩閉上,抿緊了唇,沒有做聲默默行了個禮。
蘇嬤嬤目不斜視,隻帶著人到蕭雲笙跟前,臉色如同綻開的**開燦爛的笑意:“您看看夫人今日可美?”
“就你話多。”
傅蓉隨口製止了蘇嬤嬤,卻還是任由她拉著走到中央,提起裙擺轉了個圈瑩瑩笑道:“如何?”
扔了棋子,蕭雲笙掃了眼江月,這才側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眼。
“是不好看嗎?”
皺緊了眉,傅蓉不滿他的沉默。
低頭擺弄著衣袖上的流蘇,視線卻不由自主落在另一道人影身上,臉上的依戀愈發明亮。
“很好。”
終於等來了蕭雲笙開口,雖惜字如金,但傅蓉偏就紅了耳垂:“隻要夫君滿意,妾身就放心了。”
說著正好停在江月的麵前,傅蓉駐足,撫平衣袖上的金絲淡淡勾唇:“你說呢,我穿這身陪著夫君出行適合麽?”
“將軍都說好了,我的意見還有必要麽?”
江月勾起唇角淡淡譏諷,明明前一日兩人剛唇槍舌戰,傅蓉這會在蕭雲笙麵前裝成沒事人一樣,愈發讓她佩服這人日日帶著假麵不累麽。
彼此之間早就圖窮匕見,偏為了所謂的氣節,裝作這樣假麵的,活佛一般。
一個人,日日裝,還記得自己原本的樣子麽。
可餘光正碰上蕭雲笙掃過來的一眼,交織的一瞬江月心裏一緊,還未看清他眸子裏的情緒,蕭雲笙已然垂下眼簾,漫不經心的又開了口:“的確,你是蕭家主母,不必去問其他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