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看著傅蓉坐在臨時搭好的涼棚裏頗有興致生了一堆火,火上還烤著什麽東西香味已經傳出來了,顯然早早就知道他們回來的時辰。
在這裏已經等了一會。
蕭雲笙翻身下馬時,順手將江月從馬背上一並帶下來。
殊不知兩人的小動作都被她看在了眼裏,指尖繃的發白。
“夫人安好……”
蕭雲笙按住了江月行禮的動作。
傅蓉自然也瞧見了,若無其事挪開了視線。
“妾室的事忙完了,特意過來告訴夫君一聲,免得夫君日夜惦記。”
蕭雲笙眼眸微閃,鄭重點頭:“這是該做的,畢竟一早答應了你。你母親可好。”
“好的呢,母親掛念夫君,要等咱們回京後第一時間讓你去傅家一起吃飯。”
“這是自然。”
見他答應的這麽快,傅蓉自然的走上前,站在了蕭雲笙的右側。
笑容甜蜜異常。
蕭雲笙心思都在她話裏,思索著回京就要和離到底要和傅蓉的長輩交代清楚才不失了他的教養。
讓江月頓時覺得自己在這有些多餘。
等瞧見傅蓉一雙白若無骨的手伸過來搭在了蕭雲笙的手上,江月趁機微微躬身後退。
麵前兩人的手疊在一起,好似最好的夫妻情意。
也是將軍和傅蓉當初離開京中幾日後江月才聽到消息。
傅候半個月前出京半差事,突發惡疾不能起身,將軍這才帶著傅蓉一並來春城,為的就是路上順路看望傅候。
沒成想沒幾日,就傳出傅候病逝。
但還有人說是遇到了流寇作亂將他擄走,那流寇裏有傅家的仇敵,等蕭雲笙帶著人過去,隻剩下傅候沾血的衣服。
她離京時,傅家門口的白燈籠剛撤下。
傅候離世這麽大的事,連她知道那時看到二皇子麵色鐵青撕碎了信,讓身邊的人挖地三尺的查被她聽到時,控製不住的笑出了聲。
夜裏還特意溫了半壺酒對著月亮自飲自斟,舒緩著心胸裏的痛快。
她原本的計劃除去二皇子後,一並將傅候拉下來。
沒想到沒等她,老天爺先收了這惡人。
可這麽看傅蓉一點傷心的模樣都沒有,她痛快了這麽多日的心情又撞了牆。
傅蓉這麽容光泛發,大致是這些日子將軍陪伴的功勞,有了愛和支撐,自然能熬過一切艱難。
她垂目盯著指尖沒看到不遠處蕭雲笙便鬆開了傅蓉拉著他的手,伸手彈起袖子上不存在的灰。
這般撇清關係的做派讓傅蓉眉目微暗,輕哼:“看來二皇子這個媒人做的不錯。從前隻覺得夫君冷冰冰的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如今你我還是夫君,便這般避嫌。”
“那是之前沒遇到江月。和她在一起,讓人每每心生愉悅。不懂的自然也就懂了。”
蕭雲笙回答的自然,也不曖昧,堂堂正正。
傅蓉心裏不由得猛然撥響了一根弦。
不等江月反應過來,蕭雲笙突然轉身走到她麵前,伸手幫她整理起了領口的衣襟,一向清冷疏離的眼角此時染出幾分柔和,眼簾上睫毛輕顫如春風**漾幾絲笑意。
微涼的手指時不時‘不小心’碰到江月的肌膚,脖子部位敏感每每都讓她微微一顫,等一陣風吹的她微微戰栗,這才注意到拉扯間領口竟被蕭雲笙又鬆了幾分,露出更深處撕咬的傷痕。
傅蓉眼尖的瞄到。
看到那痕跡,傅蓉眼神不自覺的瞥向蕭雲笙審視著他的表情。
一個臉紅的害羞,一個柔和的笑意,綠樹下的兩人無論是氣質還是外形都出奇的和諧。
蕭雲笙交代幾句便離開。
回城春城的百姓難免對這兩位搶眼的女子議論紛紛。
“今日來的是將軍的夫人,那今日將軍帶出去的是哪個?趙家的可看到了,兩人濃情蜜意的好不甜蜜。”
“議論將軍,論律拔舌。”
這些百姓嚇的臉白心驚,急忙回想剛才自己說過什麽,瞪著眼睛看著來人。
“你們日後記得莫要在背後議論將軍的事。不然仔細你們的舌頭怕是在嘴上留不到過冬了。”
蘇嬤嬤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將人趕走。
立在門前,如同門神將院子裏兩位女子的談話遮掩鋒芒。
江月還不知這變故,盯著在那惺惺作態的傅蓉不語。
她非要自己談談。
江月滿心不願,但想到蕭雲笙,這裏畢竟是春城,不是蕭府,萬一鬧出什麽傳出去人家隻會笑蕭家內宅不寧。
自從聽了蕭家上一輩的恩怨,江月隻想讓蕭雲笙幸福。
決不能走上他父親的老路。
所以即使這會子麵對傅蓉心緒翻湧,疲於應付,她也隻想應付過去再離開。
傅蓉眼波微微轉動,掩住心裏的不屑,姊妹情深拉著江月就往屋子裏走去。
“別的丫鬟若是能被主子這樣對待早就樂的隻見牙,天天燒香拜佛求不來的福氣,你倒是和見鬼了一樣。這麽久了跟著夫君也沒人叫你做妾的規矩,你不懂我也不怪你,隻是不管日後夫君給你什麽身份,我都是在你之上,見我你還是要行禮。
但我一向好性子,你我相處好,什麽虛禮都可以免了。”
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親近的意思。
江月眉目不動,還和木頭樁子般就站在進門的地方,說什麽也不到她近處。
嘴上也抿緊:“我學那些做什麽,現在學了,日後我也用不上。”
等她走了,這深宅大院的規矩隻怕沒幾日就拋之腦後了。
事情報完仇,她若留下命也不願日日麵對傅蓉卑躬屈膝。
“哦?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難不成你還想要夫君替你開口料理這後宅的瑣事?”
“自然不敢勞煩將軍。”
江月淡淡輕笑,含糊不清的就想糊弄過去。
可越是這樣,傅蓉倒像似突然來了興致。
江月沉默。
傅蓉輕笑一聲,也不知是誇還是嘲弄。
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拿著帕子,擦著唇角。
語氣又緩又慢,可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森森的殺氣,如同懸在江月頭上的刀,隨時準備落下。
“之前我要留下你,如今局勢變了,你也體會過京中這些規矩繁瑣。趁著還來得及若你有想離開的念頭,我幫你啊。”
傅蓉也不管她什麽反應,紅唇就像刻意折磨江月似的,拉著音的**。
江月懶得再聽她的威脅,轉身卻被傅蓉拉住手,死活掙脫不開。
見江月被抓住的手腕片刻間就紅腫青紫,忍不住笑了笑:“還真是弱柳扶風,膚如凝脂的美人兒也難怪,夫君對你這麽迷戀。”
掙脫不開,江月也不動了。
低聲笑起來,傅蓉一開始還含著的笑漸漸消散,變成了皺眉。
“你瘋了?”
“我隻是笑你從前看不起我,如今更是目空一切。你怎麽知道將軍隻給我妾室,萬一,他想給我的更多呢?”
江月語氣淡淡,偏就這麽樣讓傅蓉雖然生氣,但的確一下子沒了底氣。
盤算著這些日子是不是蕭雲笙給她什麽承諾,不然從前在她手裏隨意拿捏的人,怎麽敢對她這般態度。
趁著她分神,江月一把抽回自己的胳膊。
傅蓉沒留神,狼狽後退撞在桌子上才勉強停下,第一反應想要捂住肚子,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江月懶得和她多言轉身要走,身後傅蓉又不甘心追了上來。
“做通房,妾室的,哪個都會在夫君麵前裝懂事,但私心哪個不希望夫君多嗬護自己一些。你倒是特別。我就不信,你就沒想過,日後生個一男半女讓夫君將你扶正,或是爭到一個平妻的位置,再讓你的孩子奪去我孩子的位置,奪走夫君的喜愛。
不過,京中這麽多年我還從未聽過有哪個妾室隻憑喜好就步步升到主母,還能穩坐多年。沒有家室。就算給你抬起也會重重落下。”
腳步一頓,江月輕笑搖頭。
“你怕了?”
見傅蓉麵色一變,果然目光鬆動不安。
江月終於能理解之前她在傅蓉麵前露出不安時,她為什麽會笑的那樣張揚。
原本看到別人自己麵前無力辯駁,竟是這樣痛快。
她不知不覺也變成另一個‘傅蓉’。
“以你之前對我,對我妹妹家人的所作所為,隻要能讓你不痛快,我什麽都願意試試。”
春城的事了了,自然也就要回京了,不知是不是她那番話起了作用,傅蓉一路上都和蘇嬤嬤躲在馬車裏也不露麵,江月原本做好了她和將軍告狀被盤問的心思也漸漸放下。
剛回到京中,蕭雲笙進宮複命。
等避開了人群,替太子送信的小廝才壓低了嗓音:“太子說,那二位中的其中一位醒了!”
“醒了?”
江月大喜。
匆匆跟著轉到了太子府,看著那密室裏晃動的燭火倒印出一道坐直的影子,江月腳步一頓,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立刻擦幹快步走了進去。
江月輕歎一口氣,聲音低啞還帶著激動下的輕顫:“娘。”
頸間帶著頭轉動,婦人麵容如同枯萎的花不見生機,眼底恍惚尋不到落點,還是下意識擠出一絲笑意。
“你是誰?”
“娘!我是江月啊!”
江月撲上去,剛要握住她的手,婦人頓時換成了一臉陰狠的,滿眼的戒備緩緩:“你……我不認識你,你是那些壞人的人!又想用我的月兒和星星誆騙我!我說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住的挪動著身子向後退,但這地方就這麽大。
幹脆舉起一旁的燭台對著江月,滿眼的驚慌害怕。
江月心痛的早已泣不成聲,知道這時候不能刺激她,不躲避的和她娘犀利的眼神對視,不顧那對準脖子上威脅,將頭發放下,宛如從前在家裏的人的模樣:“娘,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我好久都沒吃娘給我做的陽春麵了,你現在還能給我做一碗嗎?”
“你……”
“你,真是我的月兒。”
哐當一聲,燭台跌落在地上,周圍陷入黑暗。
婦人麵色大變,一步步的後退大顆大顆的落著淚。
又猛地撲過來緊緊抱著江月,
“是不是他們把你也抓進來了,他們找人裝成是你還不夠,還把你也抓過來!我的月兒,是爹娘對不起你。”
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江月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沒想到被關在候府的那些日子,傅候不僅用了刑罰,還想出找人裝扮成她來刺激爹娘。
江月渾身顫抖著伸手想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卻怎麽都拉不動。
“放過我女兒,你們要什麽,有什麽陰招都用在我身上啊!有本事就要了我和我丈夫的性命!”
江月娘聲嘶力竭的低吼著,消瘦的麵孔上都是不懼生死的死灰,揮動著手對著黑暗中被掩蓋的道路,淚水將頭發都糊在臉上。
看著她這樣,江月的喉嚨也宛如堵住一般,強忍著心口一陣比一陣更猛烈的痛,嘴唇不由的輕顫起來。
“娘,已經好了,你已經安全了,已經被救出來了。這些日子一直在給你治療你才能醒過來,相信爹也會很快醒來,到時候你和爹帶著星星尋一處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
“得救了。我的星星也還活著?”
手腕和肩膀被緊緊的拉住,指甲幾乎都要扣進肉裏,江月娘一雙眼都嘔的猩紅,更是期待的看著她等著一個期待的答案。
“是。”
江月娘頓時來了精神,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站起身:“不等你爹,咱們現在帶著他離開,這京中是煉獄,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咱們現在就走,馬上就走。
我和你爹商量過的,不管誰活下來都要帶著你離開京城,娘給你找個好人家,若不是為了你妹妹,你早該成親了,這下好了,隻要對方如何能照顧咱們家裏,不讓你這麽辛苦娘就滿意了。”
手腕被緊緊拉著,江月娘踉蹌著腳步,自顧自的拖著江月往外走。
江月咬著唇,怕弄傷了她不敢掙紮,“娘,你冷靜點,在這裏真的不會有人傷害你,而且,我也不能走。”
“什麽?為什麽?”
身上被捏住的痕跡氣力越來越大,江月咬了下下唇淡淡開口:“我已經被官家指給了將軍當妾室。”
“妾室?”
江月娘愣愣的跟著學說話,語調裏都是變調的難以置信,見她點頭後,頓時站在原地:“江月,我和你說過,不管多窮,決不能失去了骨氣當人妾室!更何況那候府的人是好相處的,你做了妾室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爹娘的傷你是看不見嗎?”
似乎這時候才仔細看出江月身上的料子,又湊近仔細打量著江月的眉眼:“難不成,你已經和人苟且了!”
“娘,不是這樣的。”
江月伸出手去拉,又一次被甩開了手。
“不可以!我絕不允許!”
深深吸了一口氣,江月娘喉嚨粗重的喘著氣。
突然發了狠一樣,衝過來撕扯著她身上的衣服。
“這些不符合身份的衣服,你不要穿……我都撕了他,我……你……”
看到江月脖子上的紅痕,又看到手腕處傷痕……江月娘的手顫了又顫,頓時泄了所有的力氣,她知道衣服下還會有痕跡,她是過來人怎麽會不懂這痕跡代表著什麽,可卻沒有力氣繼續去探究。
“江月姑娘,主子說時辰差不多了,久了惹人懷疑。”
密道處出現一人的聲音,提醒江月該離開了。
江月娘用手背快速的擦去眼角的淚水。
瞪著那痕跡,手心張開又合上,頓時手足無措。
江月站在那任由娘宣泄所有的情緒,聽著那些多錐心誅心的譏諷,卻不生氣。
隻有刺骨的痛從心口湧出。
扯了扯嘴角,反過來安慰起了眼前的人。
“娘,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將軍他人很好,還曾經救過爹,星星能存活多虧了他,還有你和爹能被救出來也是他帶著傷救的人這都不是你想的那樣,等那天到了,你就知道了,娘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先回去了。”
扶著門,江月耳邊嗡嗡作響,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腿跨了兩步才走出密室。
想起什麽,側過臉沙啞的開口:“娘,我如今真的很好,要的也隻是你和爹和星星的平安,烏月鎮的事,我一定會討回一個公道。”
等她的身影走遠了幾步,密室裏的女人緩慢的抬起頭,看著那堅毅隱忍的背影,越發苦澀,之前還是個紮著粉團丸子頭窩在她懷裏撒嬌的小女兒模樣,奶聲奶氣的會因為貪嘴咬到舌尖,紅著眼睛嘟著嘴要呼呼跟在她的身後一刻都不願意離開。
“娘,月月痛痛,想要吃團子。”
等江月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房間裏的女人嗚咽的起來,用手緊緊的捂住嘴不願意發出一點聲音,怕驚擾了剛離開的人,隻坐在床頭看著她還在昏迷的丈夫愈發苦澀:
“……月兒,娘不是個好娘,沒保護好你,讓你吃苦了。”
……
等蕭雲笙從宮裏出來時,城中小商販已經開始收攤。
一路上都是白日熱鬧後的餘溫。
見阿靖神秘兮兮拉著他上馬車,也就任由他去了,估摸著一路出了城才停下,下了車眼眸微微一滯。
“將軍回來了!”
村子裏的村長看到蕭雲笙站在門口,扯著嗓子衝著村子裏大聲喊著。
帶著莫名的興奮。
隨著深入,蕭雲笙眼裏滿是錯愕,一時間以為自己進錯了院子。
家家戶戶的院子裏被掛滿了竹子編織的燈籠,點上了蠟燭後暖黃色的光照耀著村莊。
那處和李嬸子相鄰的舊房屋,原本空****的,多擺上了石桌,還做了上一處涼棚,擋風遮雨。
院裏裏種上了竹子填補空出的地,地上還有翻過土的痕跡,被種上了許多蕭雲笙認不清的樹,通上了活水做成了溪流,一下子就讓原本蕭條清冷的院子裏,多了傲然的生機。
還有一處被蒙著紗,讓人無法窺看到其中的奧秘。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