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因為妾室鬧的蕭家被貶。
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江月心裏翻湧了很多心思,悄悄去看蕭雲笙,他沉浸在回憶裏,表情很淡,但手上攥著的拳頭被捏出暴起的青筋,邪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平。
江月心裏一疼,頓時為她的魯莽有些不忍心,輕聲問著:“將軍,不如咱們先回去,日後再說。”
蕭雲笙緩過神,安撫地笑了笑,卻緩緩搖頭:
“前線的境況遠比傳進京中的要艱險,為保糧草,我父親隻身涉險引走敵軍。”江月想起他一戰成名,被百姓津津樂道至今的戰役,也是隻身犯險。
不愧是父子。
“一人難抵千軍萬馬,他的失蹤其實是被生擒了,但也萬幸那些人知曉他的身份,暫時留了一命。”
“定然是他們知道蕭府的名聲,不敢輕舉妄動。”
“不,他們是在談判。”
蕭雲笙搖頭,目光早就穿透了屋舍,放在那片戰場上。
“以我父親的頭顱為籌碼,談放人的條件。”
“朝廷,定然會拿錢贖人吧……”
江月表情僵住了,若是從前她定會毫不猶豫自己的想法,但經過這次春城,她愈發看不懂了。
過去總說朝廷,說官家,勤政愛民,是個好皇帝。
可卻對二皇子燒死那麽多人毫不在意。
甚至縱容他如此。
百姓的性命不重要,可這是將軍,總也不會不在意吧。
“雖沒有明確的規定,但世世代代口口相傳,為將掛帥時若被擒為人質不能逃脫時,自刎才是歸途。”
從蕭雲笙口中說得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甚至連情緒都沒有,仿佛他說的不是自己的父親,不是自己可能會麵臨的困境。
而是一個不相幹的人,不相幹的事。
自刎,會被後人歌頌。
若為了活命,成了辱沒朝廷臉麵的存在,失了氣節會被世人辱罵百年。
蕭雲笙說得淡然,抽出懷裏的匕首。
他用長槍,也用弓箭,卻時時刻刻帶著一把匕首。
江月見過這匕首,之前對著傅蓉發誓便是這一柄,這會子突然反應過來,蕭雲笙日日帶著,防身是第一,但最重要的,是怕他若有一日會淪為階下囚,用來自刎,能不失了氣節的活著。
“荒唐!”
江月站起身,一張小臉氣成一團。
攥著袖子走了兩圈,心裏還是被堵得悶疼。
“為了守護百姓,國家已經犧牲了這麽多,為什麽想要活成倒成了罪!難道不該為了自己爹娘好好活著,不該為了自己的性命活著麽?”
一想到每一次將軍上戰場,每一次都是抱著必死的信念,江月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看向蕭雲笙的手。
她知道這雙手上頭每一處繭的薄厚,日日夜夜練習禦敵,日日揮舞著長槍握著刀劍磨出來的。
她也是親眼見過他那衣袍下數不勝數的舊傷。
沒人比他更了解,被生擒後,蕭老將軍麵臨的是什麽樣的處境。
什麽心境。
“蕭老將軍定然是逃出來對吧。”
江月都已經開始回想從前聽的故事裏,有什麽是她沒注意的,能從這些陌生的過往裏找到百姓口中熟悉的版本。
沒想到蕭雲笙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是逃出來,但,也丟盡了顏麵。”
“朝中有人怕這些能讓蠻夷重新整頓兵馬,所以一直上書一拖再拖。更何況答應了這些,便是明晃晃的讓步,所以朝中一大半的官員跪在禦書房阻止官家答應,若是答應蠻夷的要求,軍心大亂,所以一直瞞著,幾乎就要宣告,我父親臨陣脫逃,是逃兵,哪怕說他意外身死,或是成了逃兵都不能有一個被擒的將軍。
身為將士,我自然明白答應,讓步便是辱沒朝廷的顏麵……”
蠻子失去耐心毀了他父親的手,讓他再無力拉弓以他當年的宏圖規劃不出半年,蠻疆就會被攻下,就可拿回大半的草原。
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卻無一人說出口。
從前人人恭維獻媚,一旦落入困境都暴露了真正的嘴臉,其實從來沒人真的信他做得到。
蕭雲笙指尖捏碎了銅鏡,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妖冶刺目,讓人心痛。
江月驚呼一聲,急忙扯起衣袖按在傷口處。
低下頭輕輕呼著氣安撫著他的傷口。
好不容易包好了傷口,看著那傷口不出血江月放下心,撐著身子就想坐起來,卻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按住了頭攬在了懷裏。
“你可知真正的痛,不是身上的,而是被親人,同伴背刺。”
江月抬頭對上他無聲的黑眸,長睫輕輕顫動,竟然覺得莫名的心慌,急忙轉過頭不去看他。
掙紮了幾下掙脫不開,又怕碰到他的傷口,隻能佯裝淡定催促著他繼續說下去:“將軍還沒說完呢,你母親,後來又做了什麽。”
蕭雲笙忍了又忍,指尖微微撚動將想要捉住她長睫的心思壓了下去。
明明那長睫沒貼上他的手臂,但每一次眨眼都如同蝴蝶振翅,心不由自主都跟著輕輕顫抖,隻覺得又癢又麻。
喉嚨微滾,蕭雲笙將目光望著屋裏的銅鏡,幾個呼吸才緩緩平息起了翻湧的欲望。
“什麽都沒有,是我母親等不住了,悄悄換了最美的衣裙,帶著琵琶就這麽獨自迎著數道利刃一步步走到了敵營。”
江月的手緊緊握著,連呼吸都忘了。
她自小聽過,四麵環繞的鄰國,就屬北方凶狠,那蠻夷還有著吃生肉喝熱血的行徑,行事沒有法紀更是肆意妄為,將女子一貫當成牲口打罵。
她這些日子也親眼所見那些蠻夷的荒誕放浪。
曾經有個放羊女走錯了方向被那蠻夷抓走。
淩辱不算,最後留下的隻有撕碎的衣物和一堆骸骨。
蕭雲笙的母親就這麽過去,無疑抱著羊入虎口必死的決心了。
許是江月太過緊繃,蕭雲笙沒有回頭去洞察一切,用手輕輕撫在她的手背上,用著輕柔的力道無聲無息替她揉著緊繃的神經,防止抓傷自己。
“許是她樣貌讓人憐惜,沒人將她放在眼裏,又或是這場仗早就將人的心智折磨得麻木痛苦,遇到這麽個新鮮事每個人都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就這麽讓她毫發無損深入敵營,她一口氣找到了那敵軍將領麵前,說是獻藝,趁著蠻夷軍中**歡笑時,把酒水裏下了藥,讓他們昏睡時帶著我父親逃了出來。”
“相識三月,她和我父親連麵對麵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說話,論起關係更是無處談起,可偏偏就是這樣,她還真把人救出來了。”
江月眼睛瞪著圓圓,這些字不難理解,可拚湊在一起怎麽都匪夷所思,蕭雲笙扶著額衝著她無聲苦笑,對著這段過往有些哭笑不得。
他初次聽到這段過往,也是這樣的表情。
蕭雲笙過去不懂,更不信,身為將士更知道這樣送死毫無意義。
但……
自從遇到了江月,他好似漸漸明白了那種心境。
他低頭看向江月,抬手卸下她頭上的釵環。
宮裏這些日子準備的大多繁瑣,美則美矣,蓋住了她原本的特點。
她該是天上澄淨的月亮,簡單就能凸顯她的美。
將最後一個發簪扔到一旁,滿頭的烏發如容瀑布鋪在他的膝上。
瑩玉般的小臉微微皺著眉,手無意識抓緊他衣擺,這模樣讓蕭雲笙心口發癢。
“將軍?”
見他久久不說話,江月沒忍住抬頭催促。
蕭雲笙還保持方才環抱著她的姿勢望過來,江月被他看得害羞。
輕咳一聲別過頭,柔美的眼瞳帶著羞意隻盯著一旁跳動的燭火。
“我母親找到我父親時滿身是血傷口化膿,昏昏沉沉早就沒了意識,什麽都顧不得,扔掉手中太後賞賜的琵琶,就這麽背著他一步步走回邊關。
那麽重的人,那麽難走的夜路,她就這麽將人抗回來,跑了十幾裏,躲在泥水躲過追兵。
隻是人雖然被救回來了,但我怕母親卻不知道,我父親的尊嚴早就死在那敵軍的營地裏,從那手斷了以後,他從此也做不成武將了。”
“可我記得,蕭老將軍,還執掌軍營了數十年,哦!想來是知道老將軍帶兵厲害,不能彎弓也可以指點戰事,想來朝廷也不願寒了忠勇之輩的心保留了他的職位。”
這話若是宮裏任何一個人聽了,都隻會笑話她的癡傻。
蕭雲笙麵上飛快閃過一絲譏諷:“不是手斷了,而是被生擒的將軍,如何能帶兵,日後麵對敵軍,陣前對峙隻會被人一遍遍拿出這醜事譏諷,從而全軍都會落了下風,不管他是不是活著回來,被生擒那一刻幾乎就等於死了。
是我母親求了太後,跪在太後門前三天三夜換來的。沒讓我父親被貶。但她也徹底被太後厭棄從此不得進宮。”
江月聽著,眼眶早就難耐的通紅一片。
喉頭滾了又滾,蕭雲笙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若是你,可會為了一個男子選擇這麽做?”
原還在悄悄抹淚的動作愣在原地,隻覺得莫名其妙。
但他語氣認真,江月也正色起來。
很淡地笑了笑。
“您難道忘了,我是怎麽進的蕭家,怎麽去的傅府為奴。”
“我們這種人,哪裏有什麽選擇。為了家人,在意的人,自然會不顧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的樣貌在燭火下更加靈動,天生的柔媚卻保持著一分憨直的傻氣,讓人想要**在懷裏狠狠欺負。若是當初有的選,誰也不會願意被當成物件為人替身,發賣自己為奴為婢。
蕭雲笙眼眸一顫,聲音愈發低啞痛楚:“抱歉,是我問錯了話。”
江月聽著他的歉意,心裏一動,急忙搖頭。
“這是我的命,怎麽怪也落不到您的頭上。”
還在愣神,身子突然被蕭雲笙攬在懷裏,沉悶的嗓音落在頭頂,成了最安心的曲調。
“日後再也不會了。”
頭頂傳來蕭雲笙帶著輕顫的低喃,既像對她的承諾,又像對他自己的強調。
鼻息裏撲麵而來的青草氣息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平日她定會害羞想要掙脫。
但也許是這夜色正好,燭火不足以照出她的羞澀和脆弱,江月可以任由自己貪戀不舍這個懷抱,沒有蕭家,沒有太子,沒有烏月鎮的大火,隻有她和眼前莫名其妙和她命運攪和在一起的人。
江月將頭完全埋在蕭雲笙的臂彎中,兩人都不願意打破此刻的溫情,一旁的燭火又爆了幾個火花。
這承諾很動聽,如果是剛入宮的江月,她定會滿心歡喜,可如今她已經不願讓自己成為任何人背負的枷鎖。
“後來呢,是不是回京後他們就成親了?”
沒等來江月的回應,蕭雲笙沉默了片刻。
繼續說著沒說完的故事:“我母親的一廂情願,沒有得到那個男子的感動,反而成了他們之間的心結。”
剛回京,宮裏自然會兩人賜婚。
但琴瑟和鳴不過隻有半年的光景。
被生擒的事到底成了一個隱患,被一個女子保護,被女子救下,成了軍中人人肆意笑弄的話。
越來越多的人不服,連帶著,原本意氣風華的人也開始不自信,懷疑日日相對的妻也是內心鄙夷著他。
畢竟她是唯一一個見過他最卑微,狼狽的樣子。
是他最不願麵對的過去。
那些感激感動,成了怨懟。
最後成了不願麵對。
“我母親救他回來時,趕路拚命傷了身子,生下我用了半條命,那時夫妻早就離心,我父親徹底被貶,家裏全靠我娘貼補家用,外人誇她越多,我父親回家次數越少。
最後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我父親一麵,為了籠絡我父親的心,還是毅然用了手段懷孕,懷孕耗盡氣血生蕭魚兒的時候又難產出血,等到最後等來我父親從外室那回來,我母親吊著一口氣問他為什麽。
我父親冷著臉,看著她咽氣才說了一句,還不如當初讓他自刎死在蠻夷的營帳留下一世英名,他找得外室,是最低賤的賣身婢女後還做過娼妓,哪怕如此因為我父親救下她,便將他當成了救世主般仰慕。
在那外室跟前,我父親才有底氣,覺得自己還是那個人人敬仰的將軍。
而不是在我母親麵前自慚形穢。
我母親直到離世那刻,依舊不明白到底她哪錯了,她要的不過是自己愛的人活下去罷了。”
“你說。他們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