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的重量一沉,若不是安嬤嬤扶住蕭老太君,隻怕她已經轟然倒地。
軍令如山,任何時候陛下的命令是第一位。
君讓臣死,臣必死。
如今為了一個小丫鬟,蕭雲笙連聖上的命令都能擱置。
任由發展下去,他日豈不是要她親眼看到蕭家的臉麵,功勳盡數被一個丫鬟踐踏。
蕭老太君心裏充斥著一團火,連體麵都不顧了把兩人拉扯開,又被安嬤嬤拉著緩緩搖頭,硬生生把她翻湧起來的火氣壓在原地,
等出了帳子,安嬤嬤才無奈地替她揉著胸口:“何必這時候去說少爺,從那丫頭出了蕭府,少爺雖然麵上如常,可對老太太笑少了那麽多,每日心事重重的。今日明顯那丫鬟救了他,這時候去隻會讓少爺更不願舍了她。”
“少爺一向聽您的,從小都沒叛逆過,如今,不過是新鮮。”
“那我就這麽看著不動?”
蕭老太君想起那日跪在床邊的身影,說著要拉蕭府入朝廷立儲的分流。
明明還是那副樣子,但渾身都透著幾乎要破碎的氣息。
江月看不到蕭老太君的樣子,隻能聽見那拐杖聲漸漸遠了,喉嚨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別怕。”
眼睫隱忍微微發顫,溫熱的氣息落在頭頂,耳邊隻剩下伴著呼吸強勁的心跳,那心跳從耳朵溜進去,落在心裏,擰成了一個個的結。
許是看出她的不安,蕭雲笙幹脆翻身躺在她旁邊,胸膛沉穩的心跳成了江月安心的催眠曲。
等江月昏昏欲睡,太醫終於姍姍來遲。
“五步蛇,多虧將軍放血及時,隻是餘毒還是入了心脈,最好能去春城弄一顆上好的蛇藥。”
“春城?”
江月聽著這個陌生的字眼,想開口,但唇瓣麻木讓她連擰眉的動作都做不了。
太醫拿出銀針紮在江月的食指上,凝結的血珠透著暗色的腥氣,又在她的肩膀和小腿各紮了兩下,見肩膀是鮮紅的血,小腿上是更濃重的黑血,不免歎了口氣。
“春城那邊氣候與京城不同,常見蛇鼠,麵對蛇毒有特製的丹藥。您看,這餘毒雖不至於短期要人性命,但不徹底清除早晚虧損身體。”
“我知道了,多謝太醫。”
蕭雲笙攬住江月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見太醫離開後低下頭,用下巴貼在江月的額上,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心裏的不安才找到歸處。
“將軍,外麵官家傳召的人已經來了六個了。”
不能再拖了。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出事。春城而已。”
這樣溫柔的話語,讓江月鼻腔都凝結出悶澀感。
用盡全力伸出手指勾在了蕭雲笙的指腹上。
蕭雲笙渾身一僵,低頭看著懷裏的人如小鹿一樣乖巧的模樣,極力克製著情緒翻身從床榻上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等人離開,江月便徹底撐不住沉沉昏睡過去。
夢裏一路顛簸,如同陷入泥藻,好在熟悉的氣息時常伴隨左右,那那股虛妄的不真實感衝淡了不少。
隻是眼皮依舊沉重想睜開卻無能為力。
好不容易那股壓在身上的重擔消散一空,江月再睜開眼怔楞半晌。
眼前不再是獵場的帳子而是一處陌生的屋子,抬起手,手上的咬傷不知何時結了痂。
空氣裏也沒了將軍身上的氣息,倒是透著一股火燒火燎的硝煙氣味。
扶著床下了地,還很虛弱的身子,讓她緩了緩氣才勉強站穩。
走出兩步掀開簾子險些撞上了人,還未發出驚呼,就被堵住了唇,“高聲容易驚了人。”
一身淺綠的衣衫,翩翩如玉的氣質,含笑地立著,伸手用手指豎在唇上。
可眼底偏像藏了地獄,讓人生怖。
“二皇子,怎麽是你。這裏是哪,將軍呢?”
“噓,這裏沒有二皇子,如今我是貨商江宣,你是我的妹子江月。我們不在京中。”
暴亂。賑災。叛亂。潛入。偽裝。
聽著二皇子嘴裏這些詞,串聯起來勾勒出一副外域人溜進來,惹得官家暴怒,正好一處水患的城鎮,發生了暴亂正好叛亂的畫麵,如同戲本,不,遠比戲本子更要驚奇驚險百倍。
出了這檔子事,蕭雲笙和二皇子的春獵強行結束,太子坐鎮在京中維持著表麵。
讓二皇子和蕭雲笙一同鎮壓叛亂,不然春獵失職之責,一起算。
無數的詞匯壓下,全是陌生,但一個個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隻是被蛇咬傷就出了這麽多的事。
爹娘,京城,烏月鎮,回蕭府,合作通通在亂局麵前都被擱置。
“就這麽巧,解毒的蛇藥隻有這裏有,還正好是叛亂的中心點,他違背著蕭老太君的命令,頂著官家的震怒,朝廷裏無數雙眼非要帶著你上路,你替他被蛇咬,倒是成功的入駐了他的心,說起來你還得好好謝謝那條蛇呢。等事情了了回京被三媒六聘請入蕭府,別忘了請那條蛇喝一杯酒?”
“請蛇喝酒?是我中了毒,還是您失心瘋?”
瘋子。
她險些沒了命,反而還要感謝那條莫名出現的毒蛇。
江月不信他,隻想趕緊找到蕭雲笙,卻被二皇子又一次攔住去處。
“他眼下去執行秘密任務,把你丟給了我,在這城裏你是我的親妹子,是過來買賣糧食的貨商,記住,不可提起蕭雲笙,也不能說出我的身份,不然我隻能把你推出去等死。”
“這城裏你隻能看,不能管,最好哪裏都別去,乖乖等著蕭雲笙。”
“記住,我們的身份是秘密,防止打草精神,因為這裏有一城池的百姓成了人質,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蠻人隨時都會玉石俱焚。”
二皇子還在喋喋不休,沒了京中那些華而不實的袍子裝扮,他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商人的模樣,嘴裏念叨著百姓的安危,看起來倒有幾分真。
若不是一早知道他為了找到金脈燒死了烏月鎮那麽多人,毀掉一座千百年凝結的山,江月也會被他糊弄過去。
這會子聽這些話隻覺得無比諷刺。
剛醒來的頭又悶疼起來,連太陽穴都在跳動。
江月幹脆懶得理他,踉蹌地推開他出門。
撲麵而來的破壞糜爛的氣味,熏得人頭疼。
頭頂厚重的烏雲壓的人透不過氣,入眼所見一切都爛糟糟的,不是那種邊疆見過的處處充斥著砂礫和黃土,而是灰蒙蒙的死氣。
她所在的大約曾經是城裏最繁華的富戶,周圍的攤位,院門都被灰色的布匹籠罩著,地上處處帶著黏膩漆黑,還未被雨水衝洗幹淨的血汙,讓人作嘔的腥臭,被城外一股嫋嫋生氣的白煙衝破。
江月看著不遠處的城樓,上麵碩大的春城二字印入眼眶,刺的又疼又酸。
無數的碎片拚湊在一起。
怎麽就這麽巧,她被蛇咬,需要的蛇毒丹就在春城,春獵遇到蠻人埋伏,正好占據了春城。
這些細節竄連在一起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
江月猛地回頭,就見二皇子身影忽明忽暗,依舊是指尖佇立在唇角,示意她噤聲。
是他。
全都是他的計劃。
一股惡寒衝擊著江月全身,見沒人阻攔爬了上去。
灰敗的城下遠處有一處施粥的攤,排著高高矮矮,男女老少的隊伍,每個人眼裏都是一切茫然,那白煙就是從那口大鍋蔓延開的。
護衛正在大聲喊著明日粥棚開始的時辰,一麵麵無表情從大的出奇的鍋裏舀出一碗濃稠的米湯遞給一個高大的蠻人,等到了一個白發的老者時,舀出的米湯成了清涼涼的水,裏頭連一粒米都難尋到。
那老者蠕動著唇瓣,對上那護衛凶神惡煞的表情認命地接過飯碗感恩戴德地走了。
等那護衛又乘了一碗說得過去的,不遠處原本靠著城牆打盹的人突然竄起來從那個護衛手裏搶過粥,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早在心裏演練過百遍,隻是可惜,她還未跑出幾步就被一把拉住,捂住了嘴拖到地裏,一頓拳打腳踢。
那好不容易搶來的粥也跟著掀翻在地。
成了灰黃色的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