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潛伏者
黑擎——是中共特科的地下工作者。此人的經曆頗為傳奇，值得多費口舌一敘。
他早年間曾被派遣到蘇聯學習，會說俄語、英語，歸國後還接受過李克農的指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亞洲戰事爆發後，他應黨中央的命令，被派遣到國民黨內衛立煌部潛伏待機，但由於衛立煌被派遣前往緬甸指揮中國遠征軍，黑擎也就隨之前往了那炙熱叢林的國度。但事不湊巧，國民黨內部調配更改，衛立煌不再指揮中國遠征軍，而是留任原職！黑擎卻是已經不能回頭了，隻得跟了杜聿明，繼續以國民政府遠征軍情報處機要室主任的身份協同前往緬甸境內……
不過更沒有人能料到的是，在一次隨軍視察英軍及遠征軍陣地的時刻，返程的車隊被日軍偷襲，黑擎也不幸被俘。最後在緬甸後方的戰俘營被關押了近一周時間。其實要是以他當時的本事，想找機會逃出戰俘營並非全無可能，但是這種能夠寄居日軍後方的機會實屬難得，為了盡量通過戰俘營的軍官多了解一些日軍在此地的情報，黑擎毅然決然的留了下來，但卻沒想到這個決定害了他。日軍隨後將大量還有勞動能力的戰俘運往了在日軍占領下的仰光，並從那裏用船將戰俘們運到了菲律賓。
從這以後，黑擎便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待了將近兩年多的時光。這期間的痛苦，是超乎常人想象的。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聯係不到自己的組織，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的生命將要被終結在這個地方了！但他的信仰支撐著他活了下來，並最終掌握到了令人震驚的絕密信息——日本人的金百合計劃！
他近乎於零距離的接觸了日本人的計劃，又通過在戰俘營混了兩年積攢的人際關係，逐漸了解了這是一個由日本人從五湖四海抓來的戰俘匯集而成的地方。大夥在這裏挖了兩年的山洞就是為了藏匿數不清的黃金！在了解了部分日本人的計劃細節之後，他決定一定要將這個秘密告訴自己的組織，告訴黨中央！當中國共產黨遠在大陸的盡頭！他根本無法將信息透露出去！
最終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脫逃方法，並和一名美國人一起逃離了這個挖掘藏寶點的勞工營。和他一起的美國人最終死在了日軍追兵的槍口下，而他，則活了下來並被美軍營救，當時將衣衫襤褸、渾身散發了腐朽氣息的他從密林的深處解救出來的人，正是西恩.蘭達爾……
他知道黃金的秘密對美國人的意義。所以他選擇了沉默。隻說他所在的地方是個戰俘營，剩下的機密信息一點也沒對這些美國佬透露。美國人出於對盟友的幫助，將他送回了重慶。
很顯然他的行蹤就此告一段落。回到中國大陸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功退隱，返回了中共中央所在地，由於他消失了兩年，所以對特科的電報、呼號已經完全不了解了，隻有單刀直入直接麵見自己的領導，才能將這兩年來他所見到、所聽到的驚人情報，告訴中共特科。
在將情報成功帶給黨中央之後，他沒有作絲毫的休息，又申請以另外的身份前往中國東北，繼續做他的諜報人員。現在，他帶著新的任務出現在了哈爾濱的大道上。
幾個日本的文職人員在關東軍哈爾濱司令部的門外徘徊，將手中的垃圾扔在了小巷旁的垃圾桶內。在他們回去之後，躲藏多時的二人在黑暗中漸漸現出原形。
一個黑影開了口：“人說，想找線索最好的地方就是在垃圾桶裏……”
另一個黑影咂了咂嘴，嘀咕道：“這是誰說的啊？”
“管他呢，黑擎，你翻那邊我負責這邊的桶！”
隨即，二人開始忙活起來，不久，他們便搜集到了很多被燒成灰燼的紙張碎片。
“很好，波利科夫！看來這些文件是完整的！隻不過是被燒了！咱們還用上次那招嗎？”
“嗯……”波利科夫隨即點了點頭：“屢試不爽……”
說罷，兩人將搜集好的碎片裝進袋子裏，走出了小巷，回到了自己的暫住地——李家飯莊二樓的一處房間！
在緊閉房門之後，波利科夫迅速取出了一個女式的帽匣，利落地拆掉了帽子，將內部的金屬帽架取出，並將兩邊卷起的帽架用一把弧形鉗子按平，隨後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張大號的燒糊的文件碎片，將它穿入第一個帽架上，再用第二個半圓型的帽架套在前一個帽架上，夾住了那張碎紙片並緊緊的壓好。
“酒精燈拿來了！”望著匆匆走來的黑擎，波利科夫則是笑著點頭道：“很好，看來你已經了解程序了……”說著，他便將剛剛做好的那一摞特殊的帽架用鉗子夾起，放在已經點燃的酒精燈上。
“這招不是每次都好用的，希望這次能奏效……”
黑擎專心地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隨即，他看到帽架開始發紅了，那被重新烘烤的紙張上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一些字，字跡一個接一個慢慢出現——一些由火形成的字！
波利科夫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紙張上的字，隨著火焰漸漸重新吞噬那張碎片，一切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又燒成灰燼了吧？”黑擎詢問著，波利科夫卻示意他收聲，並招呼道：“拿下一張來，先挑大一點的紙張。”
如法炮製，這樣的方法可以讓被燒糊的紙張上的字跡在火焰的映射下再度出現，因為寫過字的地方總是更容易引燃，所以能夠在紙上看到火紅的字跡。但是這麽做也有缺陷，紙張的正確拚合順序他們並不知道，所以隻能先把所有紙張的痕跡記下來才好。波利科夫正在做這個工作，他每燒一張紙就用筆將他看到的內容默寫在另外的筆記本上，隨後再去燒下一張，如此往複幾個小時，他們竟然將所有文件的碎片都重新燒灼了一遍，一張也不剩！
波利科夫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說道：“很好，都弄完了吧？那下麵我們來看看這些東西上都寫了些什麽……”
他將剛剛默寫的內容展示給黑擎，二人開始從這些隻言片語當中拚湊出文件的正確格式和文字的正確順序。終於，經過一晚上的努力，這份文件的內容被他們完整的複述出來了！
“日本關東軍憲兵隊高級機密文件……將大批貨物存放至東寧西北部隧道處，由中國勞工進行挖掘和運輸工作，憲兵隊負責監督實施，作業地點距離聯隊的駐紮地必須為十五公裏以上，以避免消息由日本軍方走漏……”
念著念著，黑擎停了下來：“真奇怪？一個隧道工程為什麽要害怕走漏風聲呢？連自己人都不信任呐？”
“……文件裏有沒有說運送的貨物是什麽？”
“沒有……”
“……繼續念吧……”
“嗯，往後是……道河一帶的無人區已經布置完畢，作為隱藏貨物的地點處於絕對安全狀態。後麵還有一道命令是……”看到這裏黑擎雙眼圓瞪，竟一時錯愕的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
“這裏寫著……將所有參與作業的勞工趕入地下隧道內，將隧道口炸毀，把貨物和人全部埋藏在地下！”
“什麽？！”
“這真是像極了……像極了我在菲律賓見過的那種工程方式……你看，這結尾處還寫著：將此工程過程匯報給金百合執行委員會！這絕對和我見到過的事情有關係！這個奇特的詞匯我以前也見過的！”
“嗯……看來在中國的土地上也發生了相同的事情。那份文件收檔的日期是在什麽時候？”
“我看看……啊！是六年前！比我在菲律賓遇到的工程時間還早！”
“有意思，看來是一個有組織有規模的大行動啊……那麽早就有這種事情了啊。你之前也和我說過你在菲律賓的經曆，看樣子，這文件裏指的貨物恐怕也是……”
“黃金！”
“嗯……”波利科夫點了點頭：“這次也算沒有白忙活，我想有必要把這個消息發布給情報總局，哦，還有你們中共特科……”
“明天我去趙青那裏把情報發送出去，那麽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裏了吧？”
“是啊，隻發現了這一份資料的碎片啊，日本人時隔六年才想到銷毀這些文件的備份，看來是不希望這些情報被世人所知啊……他們應該也感到大限已到了吧……”
“他們當然是心虛不已了……我這些年可算是轉戰南北，又去過緬甸也去過菲律賓，日本人所有的戰線我基本上都去過了！他們的情況已經越發的惡劣了，這可是有目共睹的……”
“你過去從事諜報工作是在中國南邊，現在換成了北邊，是為了考慮不被發現身份才這麽做的嗎？”坐在柔軟沙發裏的波利科夫對正在回憶自己不堪往事的黑擎發問道。
後者正在享受著上等的雪茄煙，這還是他們從自己的‘日本朋友’那裏要來的呢。
“自然是為了考慮身份的問題啦。畢竟當我被美國人從菲律賓送回到重慶的國民政府之後，很快便再次失蹤了！隻不過，這次是有意的。到現在，國民政府還沒有完全把我歸入共黨的行列，因為他們沒有任何關於我叛黨的證據！”
“原來如此。嘿，話說回來，你在菲律賓的經曆還真是傳奇啊。你在那邊都見到多少黃金了？”
“成箱成箱的金條、銀磚！數都數不過來！但是具體的數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還有好幾個和我們一樣的勞工營一直在那附近挖掘洞穴呢！隻不過日本人沒有想到我會是一個特工，他們隻當我是普通的勞工、戰俘，沒有想到我已經繪製了一副當地的地圖並縫在衣服的襯裏帶了回來……”
“你很有心計！那地圖一定都交給你們共產黨人了吧？”
“是啊，那幅地圖經過了日本人、美國人和國民黨的三道難關！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保存到了現在的啊！不過，組織上好像對這件事情並未有太大的關注，畢竟現在這個階段，戰爭的勝利才是首要的！咱們國家丟失的財產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很顯然，那個時期的黑擎和中共中央一樣，都沒能意識到，這個秘密對未來所能造成的巨大影響……
“嗯，不過再怎麽說，在經曆了這些之後你還能繼續參加諜報工作並在滿洲裏潛伏，不可不說是膽大包天啊……”
“哦？你就不能說我是膽識過人嗎？”黑擎輕鬆地打趣道：“你的中文還是沒學好啊，組長！哈哈哈！”
波利科夫也發出了朗朗的笑聲。作為蘇聯國家安全人民委員部派遣到遠東地區的諜報小組組長，他的性格與其身份十分的不符，這倒可能是由於他自己偽裝的身份太過招搖了吧。此人現在的身份，是德國外交部《格呂恩郵報》的記者，現在一直在大力鼓吹、宣傳日德兩國在遠東的合作！所以深得這兩大軸心國政府人員的愛戴，潛伏在此地發展人脈，不斷搜尋著日本人在遠東的軍事情報。在潛伏期間，黑擎等中共特科哈爾濱站的諜報人員對他施以了很大幫助，現在處於協作階段。黑擎作為報社的日本籍記者一直陪伴在波利科夫的身邊，與他一起居住在李家飯莊之中。誰也想不到這個外人眼中的軸心德日組合，竟會是完全紅色的蘇共、中共組合！
但有一個人，則是例外。
時間：調查灰燼文檔的第二天，波利科夫前往哈爾濱大使館四天前……
“當，當，當。”
“咦？”黑擎警覺的站起了身：“是什麽人？”
“我，歐陽欣！”
黑擎打開了門，一臉驚訝的將麵前這個頭戴禮帽、披著厚實風衣的小胡子男子請進了屋內。
“呦，稀客啊，前兩天剛叫你來了一趟，怎麽又想著到這裏來了，難道上次的情報還不夠？”
“沒有，我啊，是有事找你……”歐陽欣一副鬼鬼祟祟，賊眉鼠眼的德行，上下打量著房間內的一切。波利科夫相當反感這個來自國民政府軍統局的特工！表麵上，為了更有效的在極度危險的中國東北地區執行搜集情報的任務，在互相知曉對方的身份之後，他們在共產黨和國民黨的領導機構授意下，達成了合作協議。他們共同的目的就是搜集日本關東軍在東北的所有城防、兵力部署！但在這方麵，歐陽欣發揮了典型的國民黨作風——基本上不做事，危險的工作已經交給共產黨的黑擎去做了，他隻不過在最後得現成的好處罷了——經常在黑擎拚了老命得到情報之後，又以共同合作之名取走那些珍貴的情報副本。除此之外，還總是故作交情深厚的從黑擎這邊打聽共產黨特科的消息。不過黑擎沒那麽容易對付，總是讓對方抱憾而歸。因此，要想從黑擎這裏打聽點正經的情報現在對歐陽來說也是比登天還難……
“克雷格先生也在呀，嗬嗬……對了，你們蘇聯派駐在東北的間諜都有多少啊？已經全麵滲透進滿洲裏了嗎？”
“這種情況我怎麽可能知道？”正在吞雲吐霧的波利科夫一副慵懶的模樣，“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諜報員，隻知道管好自己的事情……”
“哈，也是也是……”
黑擎一邊禮貌的給來客倒茶，一麵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們和你們不一樣，人不在多，在於精！”
“啊，這我倒信！不過，我們軍統也不是那麽沒用啊……說的好像我們搞情報用的都是人海戰術似的……”
“哈哈，是，你們搞情報當然不用人海了，不然叛變的太多，對自己威脅太大了……”
“哎哎哎……別老陰陽怪氣的啊？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知道數落我……”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份已經變得枯黃的信封，低聲對在場的二人說道：“這次……我是給你們帶情報來的……”
“哦？是什麽情報？”
歐陽欣在沙發上聳了聳身子，盡量靠近波利科夫，下意識地壓低聲音說道：“我得到線報，德意誌第三帝國將會派遣一支特種部隊前往中國東北，並於明天晚上乘坐日本天藏丸號貨輪趕往滿洲裏！”
此言一出即令黑擎和波利科夫二人大驚失色！疑惑的眼神登時湧入這二人的雙眸。波利科夫甚至還在懷疑這則消息的準確性！
“這是真的嗎？你能確定？”
“當然能確定，要來的具體是哪支部隊就不了解了，番號和指揮官是誰也不大清楚。不過四天後的晚上在哈爾濱市的日本領事館會舉辦一個歡迎酒會！這信裏就是酒會舉辦的具體時間和兩封邀請函。到時候德國人的部隊雖然短時間內還趕不到這裏，但德國部隊的指揮官會乘飛機直接趕到哈爾濱的日本領事館參加晚宴！屆時，日本關東軍的總司令——山田乙三大將會親自到場為德軍將領接風洗塵！還會邀請整個哈爾濱所有日軍軍務機構的代表參加出席酒會！我想那裏一定熱鬧非凡，至於我們的德國報社記者魯道夫.克雷格先生……嗬嗬，怎麽可能錯過這個時機呢？”
這條消息確實極富爆炸性！波利科夫不由得三思起來。黑擎則是疑惑重重的問道：“你是從哪裏得到這樣的消息的？”
歐陽欣在一旁說道：“還用問？當然是斯坦福了！他是德國外交部的，這樣的消息必然隻有他能搞來！當然，這夥德國人來此的具體目的是什麽尚不清楚，不過，這很有可能令關東軍改變軍事部署！我們應該迅速查清他們的一切！我總感覺他們的存在對遠東的局勢有著重大的影響！”
“他說的在理。”波利科夫仔細思索著，終於有了結論：“我們來這裏就是為了盡可能多的了解遠東的局勢！這樣的情報絕對是一件大事！德國人的目的必須查清楚！關於這一點，歐陽，希望你和斯坦福多多幫忙……”
“那當然……我們都是反法西斯的盟友麽……”
“至於我們，酒會的時候一定得去瞧個究竟，以我們的身份，要想混入日本領事館作新聞專訪還是沒問題的……對了，你們也會去嗎？”
“當然會的！斯坦福是外交部人員，一定會被邀請的，但是我就不行了，因為我的潛伏身份是司機……唉，下等人嘛，隻能在外麵待著……”
“嗬嗬，倒是清閑……謝謝您告訴我們的情報！這真的很重要，不過我想你來這裏不光是隻想告訴我們這個事情吧？你想做情報交易嗎？”
歐陽欣一臉相見恨晚的神情，直拍波利科夫那寬厚的肩膀：“哎！知音呐，知音……還是你懂我！嗨，其實我也不想打聽你們黨內的什麽機密，我就想知道你們上次去關東軍司令部搞東寧要塞的布防圖，到手了麽？形勢怎麽樣啊？”
黑擎歎了口氣，好像早就猜到這個家夥來者不善，無奈的回絕道：“你們軍統的人還真是會做買賣，嗬嗬……”說著，他走向門口的立櫃，從裏麵的提包中，掏出了一遝美元，直接遞給了歐陽欣。“我們可以買情報，但是不能交換情報，這是組織紀律，請您理解……”
對方還糾纏著不肯這樣罷休：“哎？你們就不能跟我交換一次情報，這老用錢交易也不合適啊，你們也告訴我點……要不，告訴我你們那聯絡點在哪兒，下次有消息我直接找你們聯絡人讓他轉交不就完了，省的老來找你們，怪別扭的是吧？你看你們主動聯係我我才能找得到你們，這平時都不知道你們在啥地方……”
“我們以前告訴你的夠多的啦……上次日本人截獲一批北平文物的消息，足夠讓你受到蔣委員長的嘉獎了吧！”
“那是那是……保衛國家文化遺產麽，嗬嗬……哎！可那事跟這沒關係啊……”黑擎不聽那麽多解釋，將鈔票直接塞進歐陽的大衣兜就算了事了。歐陽欣一副無奈的樣子，看著已經逐漸冷掉的茶水，他也知道自己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唉，你說你們，也不找個固定的地方住，這成天在哈爾濱的飯店、旅館裏來回轉，也不能布置電台，打遊擊啊你們……”
“哈爾濱不會是我們長期待下去的地方，最近的任務隻要保持流動性就好了，你放心，這家飯莊可算是一流的，我們近期會一直住在這裏，這環境優雅，服務也相當舒服，沒什麽不妥的，謝謝您的關心了。”
歐陽欣最後望了望裏間的房屋，隨即唉聲歎氣的起身離開了。“得了，那還是酒會上見吧，我看還是先搞定德國人的事再說吧……”
道別離去的歐陽欣，到了李家飯莊的樓下也不住地回望著二樓的動靜，直到確信黑擎真的緊閉了房門，他才離開了這家西洋館式風格的大型酒店，向街邊自己開來的使館用車走去。
坐在黑色轎車的駕駛座內，歐陽欣卻不禁似笑非笑地輕聲低語道：“哼，蘇聯人，到時候你可一定得到啊……那裏可還有新朋友等著你呢，嗬嗬嗬……”
歐陽離開之後，黑擎隱約流露出了一絲擔憂：“軍統的消息有時也蠻靈通的啊，不過這次的事情還真是古怪！哎，波利科夫，你覺得這幫德國人是幹什麽來的啊？”
一句語畢，波利科夫卻沉吟良久未出一聲！這令正在啜飲上好茶葉的黑擎不禁疑惑地放下茶杯，不住重複著呼喊著對方：“哎？波利科夫……波利科夫！”
“啊？！”對方驚了一跳！好像完全沒意識到剛剛黑擎在於他說話。“抱歉我在想事情……你剛才說什麽？”
“嗬，難得你也有深思的時候了，我記得你思考的速度可沒這麽慢的……我是問你，你覺得德國人來這裏是幹什麽呢？”
“來這裏幹什麽？那誰能知道呢！反正不會是幫日本人打仗……”
“那肯定的，他們根本來不了多少人，自己的國家都危如累卵啦，還替別的國家操什麽心……”
“這事蹊蹺……我覺得日本領事館明天必須去一趟！得探查一下地形……哎，黑擎，如果是機要室，會不會存有關於德軍規模以及德軍近期行程等等的資料文件呢？”
黑擎隨即眼前一亮！“哎，大使館的話……很有可能！畢竟是領事館負責招待他們！也許從中能找到線索！”
“我也是這麽想的，到時候，想辦法混進機要室去……那，待會我出去一趟，得把上次拍攝的照片衝洗出來了，用來替代今後的行動照片，畢竟咱是報社記者，報社需要的東西還是要準備妥當才保險啊。”
“嗯，你去辦吧！我也得出去一趟……”說著，黑擎便披上了自己的風衣，戴上了和歐陽同一款式的禮帽，唯一的區別是——他沒有那撇小胡子。
“你去幹什麽？”
“去交通站啊……找趙青和蕭鼎，得把之前得到的情報傳出去，另外去領事館探路的工作最好由我去做，這樣更方便些。”
“好吧，那就分別行動吧……”
二人離開了李家飯莊的豪華房間，向哈爾濱市中心趕去。市區繁華地段的一家藥鋪就是中共特科設在哈爾濱的交通站，黑擎是中共的特工，可以主動聯係這個聯絡點。
“趙掌櫃，我要開副藥。”
藥鋪的趙老板一聽到黑擎的聲音便停下了手中的活，用手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鏡，認真的說道：“哦，你把方子拿給我吧。”
黑擎將一張信紙遞給趙老板，對方看了看上麵的字，隨即便將黑擎請進了內堂。
“你們要調查領事館？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趙老板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啊，聽說有一批德國人要到哈爾濱來，四天後日本人在領事館大堂會舉辦一個酒會。到時候那裏一定人山人海，能夠混進領事館的機會就大了。不過，這消息是從軍統那邊得來的，恐有變數，還是咱們的人先查一查吧，先確定這條情報的真偽再說。另外……”他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說道：“這個情報必須傳送出去，分別發報給蘇聯遠東情報處和中共特科。”
“嗯。這個交給趙青去辦好了。她最近正在監聽日軍的調度情報，我告訴她幫你盯著點。”
“好，多謝了！還有，叫蕭鼎跟我走，我們得去實地調查一下！”
“成！”從後堂出來，趙老板便找來了在店裏幹活的其中一個夥計——蕭鼎，吩咐道：“店裏缺虎骨，你去開車取一點來，順便幫這位先生補齊這味藥。”
蕭鼎招呼道：“是。”
這個精幹的小夥子與黑擎合作行動過不少次，相當有默契的點點頭，就趕到後院街角，開來一輛小車。黑擎謝過老趙，便上車與蕭鼎一道絕塵而去。
但，波利科夫與黑擎都沒有料到的是……就在這二人離開李家飯莊之後，一直在街角盯視著他們的人便流露出了一絲微笑。
歐陽欣自牆角陰涼處緩緩走出，此時已是下午，黑擎二人出去一定是為了確認他的情報是否屬實，不過波利科夫是去幹嘛就不清楚了，還分別走了兩條路，那他們回來的時間便很難確認了，必須盡快行動……
不消一會兒功夫，歐陽欣便來到了剛剛的房間門前，這西洋式的房間自然有著一個漂亮的西洋式的房門。他瞧了瞧走廊兩側，沒有別人，於是立即蹲下身，掏出自己的撬門工具，便著手工作了起來。
少頃，門鎖哢噠一聲開了。歐陽欣緩緩站起身，再度環視四周，將手搭在了彎鉤狀的門把手上，隨即打開了門，閃身進屋！
哦呦！真是危險！
歐陽險些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之所以他會如此緊張的止住腳步是因為看到了麵前的地毯——上麵灑滿了爐灰。
“好家夥，得虧是下午來，要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有這等機關啊……”歐陽心中默想，同時，站穩了身子，大跨步的邁過那張灑滿爐灰的地毯。這種機關，就是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時候有人闖進房間，而特意預備的。歐陽欣剛剛右腳踩到了一部分地毯，此時腳底已經沾染上了爐灰，在地麵上踩出了一個個清晰的腳印。他隨即返身關上房門，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拚命擦幹鞋底上的汙垢。而後他又擰緊手帕，握在拳上擦淨了地板上已經踩出的幾個腳印。最後，他還從正廳茶幾上拿來了小香爐，取出一些爐灰撒在了他剛剛踩過的地毯處，讓場景和剛進屋時一模一樣。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他才進屋展開了調查。
歐陽花了許多時間在他們各自的臥房搜查可能隱藏在此的情報。他知道黑擎和波利科夫之前的任務是去調查哈爾濱市憲兵隊的兵力部署以及可機動的巡邏範圍。不管他們成沒成功，要是成功了，圖紙就一定收集在這個地方，他們不可能隨身帶著的。在搜索許久無果之後，歐陽才漸漸想到，也許剛剛黑擎把圖紙都帶走了，交給聯絡點的同誌了？波利科夫的情報一般情況下也是把情報傳給共黨的聯絡點，再經過共產黨的情報網傳送給蘇聯遠東情報處。果然，蘇共的合作還是比國共更加密切啊……
不過，歐陽並不灰心，他不相信這兩個人情報出手的速度這麽快！一定有東西是存放在這間房子裏等候發落的。自己一定要仔細搜索……包括共黨的聯絡方式的線索、波利科夫等人近期的行動去向等等，點滴的情報都能對歐陽確定他們這幾天的行程起到巨大的幫助，他必須確定波利科夫這些天都會出現在哪裏。
歐陽欣這麽做，全是為了即將到達中國大陸的美國特種部隊，這是他最近接收到的最為重大的任務，絕不能有一絲差池……
黑擎拍攝了大量關於哈爾濱市日本領事館的照片，準備帶回李家飯莊研究，蕭鼎在協助黑擎後也和他一起回到了藥鋪。得到歐陽的情報完全屬實的通令後，他才滿意的返回了自己的住處。
此時已是晚上，黑擎回到飯莊，在和老板打了聲招呼後便一路向樓上走去。一向行事謹慎的他在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時卻流露出了一絲驚惶的神色！在打開房門，拉開電燈，發覺波利科夫還沒回來之後，這樣的情緒終於得到了確認！他霎時間一臉緊張直奔自己的房間尋找藏匿其中的文件資料！
“天哪……還好，信封沒有被動過！”黑擎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而後，便又緊張兮兮的在房間中四下尋找有可能出現的竊聽器！就在這時，房門傳來了一陣聲響，黑擎急忙掏出槍來，湊近了房門，直到看見波利科夫開門走入屋中才漸漸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咦？你幹嘛呢？發生什麽事了？”
“你先進來再說……”黑擎自房門中探出頭來，觀察了一會兒走廊四周。隨後便緊閉房門，回身對波利科夫說道：“不好了，有人進過我們的屋子！”
“什麽？你怎麽知道的？”波利科夫下意識的看向門邊的地毯，“難道是因為你撒的那些爐灰？可是，那不是好好的放在那裏嗎？”
“不，爐灰隻是障眼法……”黑擎走向門邊，指著那彎鉤狀的門把手低聲說道：“我最後一個離開房間後，將房門的把手旋低了四十五度，這門把手在正常狀態下肯定是平放著的，這樣一來就有了一絲微妙的差別。隻要有人動過房門，則必然會導致房門的把手方向改變，我就能立即看出來！”
“原來是這樣……那，難道不會是進屋打掃房間的服務員嗎？”
“如果是服務員的話怎麽會小心的避過地毯上的爐灰呢？還打扮的好像沒人進入過的樣子！”
“確實，不過，人家說不定是打掃的時候清除了腳印啊……”
“怎麽會？哪有人隻清除爐灰的腳印，卻把門口地毯上的爐灰原封不動的留在那裏的道理啊！要是打掃衛生的人，一定以為是我們弄撒了香爐，肯定會一絲不苟的全部掃淨才是！”
波利科夫一時沒有想到這一點，聽到黑擎分析後，不住點頭讚許著：“嗯，沒錯！你考慮的還真是縝密啊……竊聽器也查過了吧？”
“嗯，沒有竊聽器材？真奇怪？”
“沒有？你確定？有意思……不過，有人偷偷潛入了咱們的房間，還不想讓咱們看出來，這是為什麽呢？會是什麽人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咱們的情報沒被人動過，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是嗎？信封沒被拆過？”
“對，就是為了防止別人輕易就能察看，所以我才將情報文件裝進信封密閉起來！來人既然完全沒動過信封就證明他根本沒找到過那東西，至於這家夥為什麽裝作沒來過的樣子……難道說他已經盯上我們，打算監視嗎？”
看著黑擎自問自答，波利科夫卻變得神態淡然，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哎，你就別扒著窗簾往外看啦……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剛剛的歐陽欣呢？”
正伏在窗台邊陰影處的黑擎，恍然大悟！緊盯著波利科夫激動的說：“哎？我怎麽沒想到呢！不過……不對啊？也可能不是他啊？萬一要是日本人……”
“要是日本人，剛才一定會派出三撥人！一撥跟蹤你，一撥跟蹤我，一撥搜查房子。因為咱們剛才分頭行動了，情況就變得複雜了。但是這樣一來，人數眾多，他們的行蹤反而更容易暴露！你今天有沒有發現自己被人跟了？”
黑擎搖了搖頭：“沒有。”
“我也沒有。你看，咱們兩個有多年潛伏經驗的諜報人員怎麽會都沒發現有人盯梢呢？原因就是根本沒人盯梢！另外，要是日本人，絕對會安裝竊聽器材，我相信你的搜索能力，既然連你都沒找到，那應該就是沒有了吧？對方連竊聽器都不安，看來他知道以咱們的本事，安裝竊聽器反倒容易暴露出來，咱們都經受過專門尋找安裝在電話中的竊聽器的訓練！這說明對方對我們的能力忌憚三分，所以才沒有安裝……這說明對方很熟悉我們啊？！而且，這個人為的不是找到我們的聯絡點，也不是為了伺機抓到我們，就是為了進咱們的房間……這麽說他是盯上了咱們掌握的情報。咱們上次的行動可是近乎完美無缺！日本人絕對沒有發現，那麽是誰知道我們最近有任務並且完成了的——嗬嗬，歐陽欣！隻有這個盟友知道了！他一定是認為我們的情報不可能那麽快就去聯絡點交接了，所以想來看看咱們最近都有什麽收獲，都去了哪？將來有可能再去什麽地方？嗯……沒錯，這麽想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
“有幾分道理……不過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啊……”
“不管怎麽說那個歐陽欣最近都太奇怪了……他居然主動送情報，我覺得這小子可能不是全為了錢……你查清楚了嗎？他送的情報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聽老趙說，原來趙青也已經查到過這個離奇的事件了，盯了這消息有幾天了，隻不過她一直不知道德國人到達的確切時間和地點，所以這次老趙很快就確認了，歐陽送的情報是完全真實的！”
“哼，有意思了，這小子最近到底是怎麽了？古怪兮兮的……有問題啊！不過，興許是衝著你的，這和國共矛盾有關，戰爭快要結束了，恐怕蔣介石又要對你們中共中央蠢蠢欲動了也說不定……”
“可戰爭還沒結束呢！隻要這小子沒叛國，投了日本鬼子，咱們就還有機會……”
“哼，國民黨和日本鬼子都是你們的敵人吧。反正戰爭結束後，你們國共之間的事情可還是個大問題呢……嗨，不說這個了，今天的事情咱們得充分的予以重視啊，這兩天的行動都得小心了！得仔細觀察有沒有人監視我們……”
“是啊……對了，我還得再搜一遍房間！要不然心裏不踏實！”
“嗯，謹慎點好……”說話間，黑擎便在屋子裏又開始了一輪大掃蕩！波利科夫仍舊站在客廳的中央，待在桌子旁邊，一動未動。
“對啦，波利科夫！你丟什麽東西了嗎？”
“我能有什麽可丟的？難道你以為進來的隻是入室搶劫的毛賊？咱們的情報都是存放在一起的，都在那個信封裏了！畢竟，這些都是咱們合作的成果啊……”
“嗯，那就好了……我再去裏屋查查……”
波利科夫眼瞧著黑擎走入臥房，翻箱倒櫃的聲音隨即傳入他的耳膜。這時，波利科夫眼神一變，忽然一反常態的迅速蹲下身子，趴在地上仔細觀察著客廳正中央圓形桌麵的底部——一個白色的圓盒原封不動的被一節膠帶粘在桌子的下麵。他伸手摸了摸，為了確認有否被人挪動，而夾在圓盒上的頭發也還在原位，沒人發現這個小東西……
“好了，我想這裏確確實實沒有竊聽器！”
波利科夫聞聲迅速放下桌布，將一切隱藏起來，並站起身坐回了客廳中的沙發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沉聲說：“我就說啦，一定是那個小子……算了，我們反正隻待四天，德國人的事情查清楚後，咱們就轉移……”
“四天足夠別人準備怎麽抓咱們的了……”
“要真是被人監視了，這時候轉移更容易被抓……不過你既然確信沒有竊聽器，那估計就是歐陽了……”
“嘿，這小子……這兩天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出現，真想好好弄個清楚，哼……”
看著黑擎一臉的憤恨、疑慮，波利科夫反而更關照他那個神秘的小盒子，在看到它確切無事之後，他竟然完全釋懷了，神情也不再如之前般緊張、執拗。
“四天後的行動還是我一個人去吧！”波利科夫忽然說道。黑擎再度流露出不解之情……
“怎麽？為什麽啊？”
“你……”波利科夫低聲道：“想辦法和蕭鼎去查查歐陽欣，這小子越來越讓我琢磨不明白了，咱們不要一起去赴會……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波利科夫向後仰頭，舒服的躺在了柔軟的沙發中，仔細思索著有關這些天的一切細節，妄圖找到那些疑慮的答案。
黑擎也表示了讚同，打算專門調查一下他們這位盟友最近的行蹤。於是，一切都步入正軌了。謎題、詭計紛紛亮相，最終的真相，也離波利科夫越來越近……隻是，那結果，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神秘、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