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迷路
“下雨了……”李振華走在前麵，抬頭望著被枝葉遮擋的天空，陰沉、混沌。
“還有多久……”又是一天過去了，約翰.貝克對天氣的變化不感興趣，再惡劣的環境他也經受過了，這隻不過是一場雨。但是陰暗的雨滴連綿不絕，一直下個不停。反而令一心想著自己的任務的貝克心情更加的壓抑，痛苦，煩躁不堪。
“你不是說沿著這個方向可以走到嗎？”約翰.貝克沉聲道。
李振華一時語塞，語氣也變得遲疑了許多：“我……我以前是跟著馬幫的師傅一起走過的，感覺就是這邊沒錯啊？”
“就是這邊？這裏的地麵上都沒有人走過的痕跡！”貝克嗔怒道：“你是不是迷路了？”
李振華一臉迷惘的看著約翰.貝克，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無力的緩緩點點頭。
“Shit！”貝克大罵一聲，隨即一拳捶在了身旁的樹上。
這舉動嚇了富家少爺李振華一跳！他忽而很緊張的解釋道：“我原來確實走過這條森林裏的道路，但是現在忽然記不清楚路線了，你得讓我想想……”
“我們沒那麽多時間細想了！”約翰.貝克撕裂著嗓音怒吼道：“如果趕不到預定地點我就算是被拋棄的士兵了你明白什麽意思嗎？！”
麵對這個憤怒的美國人，李振華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美國人也不再信任他，盯著他窘迫的麵容幾秒鍾後便轉而獨自向森林的深處走去。
“哎？你不要一個人亂走啊！要是亂走也許會更麻煩！現在是在下雨啊，等雨停了天放亮的時候，咱們就可以通過太陽判斷方向了……”
“我知道該怎麽做！”美國大兵忽然止住腳步，回頭怒不可遏地開口道：“我受過山地行軍訓練，知道怎麽出去……”
“這跟你有過什麽訓練是兩碼事！”李振華也大聲喊道：“你根本不熟悉這片土地！也許你可以逃離森林但是……但是接下來呢？你就不怕自己走到日本人的駐紮地去？”
“那種事情我自己能應付，但是你……”約翰.貝克抬起食指對著這位少爺說道：“你已經跟我沒關係了，你不能一直跟著我……”
“啊？！你之前還答應我了呢？”
“我本來就說那是暫時的，而且……我不能帶著你這個累贅。”
“我是累贅？！你真是過河拆橋！是我把你救出來的！”
“對！謝謝你！感謝你的幫助！行了吧！”貝克青筋暴起，猛然返身向李振華走來，驚得對方後退一步。“你還要怎樣？我是在執行任務！你以為我可以一直帶著你！就像夾著個包一樣？”
“……那起碼等我們出了森林在……”
“不……這種事情等不得了，你不是說認路嗎？那麽等雨一停你就立即給我走！”
“你這人怎麽這樣！”
“你還問我為什麽這樣？我是士兵！”貝克正色道：“士兵的天職就是保護國家利益！我的任務就是如此！你讓我為了你而放棄任務嗎？！”
“我又沒讓你放棄任務！我隻是想幫助你們……”
“那是一樣的！帶上你本身就不利於我的任務了！你根本就不是在幫忙……”一聲高喊出去，約翰.貝克忽覺一股血流湧上顱頂！在那一瞬間他的神智甚至有些模糊。一陣飄忽感掠過後，貝克忽然一個趔趄歪倒在樹旁。
“你怎麽了？”李振華趕忙過去攙扶約翰。
貝克扶著樹搖了搖頭，低聲嘀咕著：“我頭有點暈……嗯，我有很長時間沒吃飯了……”他的雙手胡亂的在胸前的口袋上摸索著，但帶來的隻有失望。“我的巧克力什麽的全都吃光了……該死，早知道應該節省一點。
“什麽？餓的？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嗯，算上今天是三天了……沒關係，我還能堅持……隻要快點趕到……”說話間他又要起身向樹林裏走去。
“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就算你是當兵的，你不也是一直處於奔逃的狀態嗎？在這種山林裏餓著肚子躲避追擊最令人難以承受了！”
“吃什麽呢……”貝克的雙眼不時地在樹林間搜索，“要是林子裏有野兔什麽的……到還是可以充饑，不過這片地方，什麽活物都沒有……”
“你身上就沒什麽……幹糧什麽的？”
“幹糧？沒有了，都沒有了……我們帶的最多的是彈藥，食品等東西隻要我們能找到當地的聯絡官，他自會提供的。我們單兵個人的糧食隻有巧克力……可是我的份額前天就已經吃光了……”
“這……”李振華一臉的無奈，隻能安慰對方：“過了這片山林我應該就能記得起道路了……我們還是得熬過這個雨夜，你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我當然堅持的住……該死，如果到了早上雨還不停那怎麽辦？”
“你與其在這裏抱怨不如想想自己怎麽活下去吧……我倒是還能堅持因為就在碰到你之前我就已經吃過東西了。但是你呢？長途行軍可以辦到嗎？”
約翰.貝克腦海裏隨即閃現出了隊長在任務簡報中所訴說的全部行動細節，於是他堅定的點了點頭，“我可以，我必須做到……”
約翰.貝克的決心支撐他一直走了下去。不得已的，李振華隻能留在他的身邊。對於千裏迢迢來到異國他鄉執行任務的他們來說，心理壓力本來就很大，再加上貝克失去了自己的一名戰友，獨自一人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起迷失在了這個遼闊的國家裏。他的心情煩躁也算是情有可原。畢竟，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森林和雨夜，都好像沒有盡頭，一直引領著他們，走向未知的空間。他們在林子裏不停的走著，卻好像總是在一個地方不住的打轉。
李振華到最後也沒有想起到底該走那條路，相反，寒冷的夜令他們兩個都感冒了，隻因為他們小睡了一會兒。短時間的休息過後，二人又踏上北上的路途。李振華想著隻要遇到一個，哪怕隻是個小村落，就算有救了。約翰.貝克則是一直祈禱他們推斷的方向沒有錯，否則如果不是往西北方向前進的話，就他兩個人這段時間的腳程來看，也是根本來不及趕到聯絡地點的了……不，或者說，他早就已經趕不及了……
雨停了，可是天空依然陰暗，他們仍舊是盲目地在向前行軍。
時間一分一秒、一時一刻地逝去了，永遠不再回頭。而這二人的前方，依舊是白雪皚皚的森林和綿延不斷的山川。
“這到底要走到什麽時候！”貝克的情緒又再度達到了飽和狀態，隻得發泄了。
“該死該死該死！”三聲“shit”喊出之後，貝克的心情還是沒有恢複平靜，他隻是不住地高喊著：“這裏的氣候，地形都令人絕望！我覺得路永遠走不到頭一樣！天哪！這樣下去……嗬嗬，我恐怕早就被排除在任務之外了吧？嗬嗬，我說不定現在隻是在做無力的掙紮……我說不定……”
“你鎮定呀！”同樣饑腸轆轆地李振華此刻還保有一絲鎮定。他手中握著一根半路上折斷的樹枝，用來做幫助行走的拐杖，而此刻他也支撐不住李振華疲憊的身體，這麽長時間的走路，完全是他平生頭一遭啊。
比起出身兵營的約翰.貝克，李振華的喘息聲顯得更加疲憊。在粗聲的呼吸中，他還不忘鼓勵別人：“堅持住！我想在堅持一下就好了，再堅持堅持！”言語間，李振華一眼瞥見了樹枝上開出的新芽，便忽然安靜了下來。
“怎麽了？”
“沒什麽……”他指著樹上的嫩芽低聲說道：“春天快到了……春天已經到了！希望也是會有的！”
“這兩者有什麽關係麽？”貝克不耐煩的靠在了雪地裏的樹叢旁。
“當然有關係！白雪也孕育著春的新生，她象征著希望，春天裏的希望……”
“你還真是詩情畫意……”約翰.貝克口吐白煙，寒冷一詞早已刻在了他的臉上。他忽然神色低沉，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好像在靜思。
“這裏隻能讓我想起巴斯托尼……”
“什麽？”
“唉……比利時的一個地方，在歐洲……那是我參加的第一場戰爭。哼……”
李振華看著貝克揶揄著談論著自己的初次作戰，十分理解地低語道：“一定很糟糕……是嗎？”
貝克緩緩地點點頭，又再度睜開雙眼看著麵前的這片相似的森林。腦海裏回閃著遙遠的西方那片同樣白皚皚的雪地，同樣寒冷的天氣，死氣沉沉的氣氛下，劇烈的炮擊，令人震顫的爆炸，還有地上的殘肢，如飛散的雪花般碎裂的戰友……
“是的……很糟糕……”他的聲音隨著心情逐漸低沉，隨後便如冬眠動物一般緩緩地消失在了自己的喉中。
但是這時，自身旁傳來“啊！”的一聲驚呼驚醒了約翰.貝克，他渾身一顫。而後便不住地詢問：“怎麽了？是不是有日本人？”
不過，隨著驚訝的長大嘴巴的李振華的手指方向看去。約翰.貝克並沒看到什麽日本士兵，而是看到了一頭鹿！
起初，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當他最後發現那頭鹿真的活生生地閃現在自己的眼前時，他險些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那頭鹿離他盡在咫尺，他不想錯過這麽個天賜良機。於是他緩緩抬起手，搭在了李振華的肩上，示意他保持安靜，不要出聲。而他，則舉起了自己的卡賓槍，並慢慢地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冰冷的槍托上。
透過準星照門，約翰.貝克仔細瞄準著麵前的小鹿。是的，從他嬌小的身形和絨軟的皮毛，還有那緊盯著你的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可以看出，這隻是一頭未成年的小鹿。但是不住地饑餓感還是令約翰.貝克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砰！”
槍聲響徹天際。打破了持續已久的靜謐。小鹿踉蹌了幾下便摔倒了，貝克興奮地高聲歡呼著，好像這些天的疲憊都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麽也不在乎了。
就如森林中的猿人一般，這二人興奮地跑到奄奄一息的小鹿身邊。看來它還沒有死，M1A3傘兵用卡賓槍的威力並不算是很大，隻用一發子彈是不足以殺死對方的。不過這隻小鹿也已經活不成了，但貝克看上去並不打算多浪費子彈。李振華顫顫巍巍地看了看那隻垂死的小鹿，血水從它的傷口諄諄流出，他不忍心看到這一幕。貝克倒是十分痛快，疾步走了過去，掏出自己的軍刀，按住小鹿的脖子，就是一刀封喉！一絲猶豫都沒有。
“啊！這樣也太殘忍了……”
“怎麽了？非常時期嘛，你不餓了？”
李振華無言以對，隻能讚同：“我當然也餓了……”
“那不就完了，現在我們得處理一下這盤肉了……”
“那我去找點柴火……”
“什麽？！你瘋了？生火會招來敵人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沉默了幾秒，約翰.貝克歎聲道：“我們隻能生吃……”
“啊！這……這和野獸有什麽區別！你……”李振華怒目直視著貝克，就像在看一隻吃人的怪獸，那眼神忽而令貝克感到些許心酸，不過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撇過頭去不再看對方的目光，隻顧專心用軍刀在已死的小鹿身上，剜下一塊塊的肉來。
李振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簡直快要嘔吐出來，於是氣哼哼地轉身跑到一邊，一語不發的靠在樹旁。遠遠望著森林的邊緣，不忍回想剛剛的一幕。
就在他凝神專注地望著森林最邊緣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了什麽人影。李振華心頭一緊，思咐道：有人往這邊來！興許就有救了！
他暗暗高興，還不忘回身告訴貝克：“林子那頭好像有人？！我過去看看，興許咱們有救了！不用幹這種事了……”
幹哪種事啊？貝克心裏想道：說的好像我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但轉念一想，心中忽然又被一股恐懼和緊張感所脹滿！
“等等！先搞清楚他們是什麽人？”
李振華剛想高聲呐喊，一聽這話又立即收斂住了，也和貝克一般緊盯著遠方查看。
當二人近乎於眯縫著雙眼仔細審視著那幾個模糊的人影之時，才看到一件件黃色的呢絨軍衣。
“是日本人！一定是剛才的槍聲……媽的！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裏！”
“不一定的！”麵對緊張的約翰.貝克，李振華反倒冷靜沉著起來。“東北抗聯的人有時也穿日本人的衣服的，他們總是繳獲很多日軍的兵器和服裝……”
“那你還要等他們貼近了好看個仔細嗎？趕快走吧，他們所有人全都穿的是日軍的服裝，九成以上是日本人！我們不能等死！”說完，他便拿起自己的步槍，火急火燎地衝向一旁的鹿的屍體，把剛剛割下的鹿肉急匆匆卷了幾塊抱在自己的軍用雨衣裏，隨後一把拉過還在遲疑的李振華，馬不停蹄地向反方向疾馳而去！
雖然還有疑議，但是此刻的李振華也隻有跟著這個美國大兵繼續奔逃的份了，畢竟，誰也不想真的落到日本兵的手裏。
慌亂再度爬上二人的心頭，這次，更加真切的令人感到了恐懼，疲憊。對李振華來講，疲憊，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心情。
奔跑，又是沒命似的奔跑。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李振華漸漸體力不知，都快要踉蹌倒地之時，才發現身後的“日軍”，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唉……不用繼續跑了吧？後麵早就沒人了……”
“那些人一定是日本關東軍在這附近的巡邏隊！他們的搜索能力很強的……”約翰.貝克氣喘籲籲，熱汗淋漓。齜牙咧嘴的不住囑咐道：“我們留下了太多的腳印……呼……呼……他們甚至可以借此推測出我們到底有幾個人，還有多少體力，負重多少！萬一碰上個搜捕的高手那就完了！要知道在人數比例上咱們可是完全劣勢……哎？你怎麽了？”
約翰.貝克這時方才發現，李振華的狀態一直不太對勁，原來他在剛剛的奪命奔逃中扭傷了自己的腳踝，他一直強撐著現在自己已經無法動彈了。
“糟了！就說你會添麻煩……傻瓜……”
“你自己走吧……”
“你說什麽？”
“我說讓你自己走。”李振華抬起已經迷離無力的雙眼，卻帶著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你早就說過不應該帶上我……嗬嗬，我想通了，本來就沒我什麽事，是我執意要跟著你的。如果是你一個人應該很快就可以逃走吧……”
約翰.貝克無語了。他本以為這少年說什麽也不會離開，但現在看到反差如此之大的他，貝克反而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但轉念一想，自己本身就打算獨自前往任務地點的，現在正好是個機會。
“……那你一個人在森林裏怎麽能行呢？”
“我是扭傷了腳，又不是腳斷了，有什麽的……你不要磨嘰了，就算被日本兵抓到我也可以被放走的，我本身又和你們沒什麽關係，我可以說是被你們劫持的……”
聽起來也挺合理，不走白不走，千載難逢的機會。否則，這個小夥子不知道還會添多少麻煩。
“好吧……那祝你好運了！再見……”說完，約翰.貝克便頭也不回的起身離開了。
美國兵漸漸遠去，李振華已是疲憊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如何，而他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看著他的背影，李振華隻是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在他心中，隻要是來中國打日本人的，無論是誰都是朋友。戰爭之中，也唯有共同的目的才能聯結盟友。
就在約翰.貝克走出數十步遠時，他摸到了自己口袋裏的鹿肉。
啊！要不要給他留下一點呢？貝克猛然間想到：萬一他餓得體力不知怎麽辦？雖說這個富家子弟堅決不吃生肉，但是麵對生存問題他遲早也會低頭的吧？可是，就算是這樣萬一他被日本兵抓去……說是能放出來，可是萬一日本人直接在樹林裏……
這時約翰.貝克的眼前忽然晃過日本機槍屠殺村民的一幕幕場景，還有那已經染為血紅的水井，被刺刀捅穿的身軀……
還有，吉米……
此刻，約翰.貝克止住了腳步。靜默了。
隨即，比剛剛還要堅決地，他轉過了身，徑直走了回來，在李振華越加詫異的目光中，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起了他，一步步攙扶著向前走去。
“你……你這是……”
“你一個人不可能活下去的。我起碼得把你送到有人煙的地方。”
“可是，你這樣會更疲勞的……”
“別說多餘的話了。男人辦事情就不應該磨磨嘰嘰……”就像是一種默契，李振華也很感激。他終於沉默不語了，跟著這個不久前才剛認識的美國人，一跛一瘸地向前走動著。
意誌堅定的約翰.貝克，不打算改變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盡管了解自己的體力也將不支，他還是打算試一試。
異國他鄉。貝克在來之前就這麽想。總是聽說中國是個神奇的國度，古老的文明古國……那麽，到底這裏的土地會帶給自己怎樣的改變呢？他也想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