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六十章 混亂(下)
從崇安侯府出來,廖仲文仍舊是一臉和煦的笑意,客氣地跟林大管家道了謝,步入巷子裏時腳步頓了頓,回頭望了眼高牆大院,眼裏笑意不明,隨後上了馬車,吩咐小廝往攬月樓去了。
攬月樓人來人往,從一早開門起就是客流不斷,熱鬧紛繁。廖仲文在攬月樓後門下了車,同鍾掌櫃一道進了院子。
“太太那頭妥當了,”廖仲文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笑容微微滯了滯,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隻太太,一位奶奶,並一個小哥兒,一輛車就行。”
鍾掌櫃點了點頭,眉頭皺起了又鬆開,搖著頭拍了拍廖仲文的胳膊。“這當頭,如此也好,省得打眼。新舊交替,貴人們總得做做樣子博個好名聲,大老爺暫時沒事。姑娘……也是個明理的。”鍾掌櫃深吸了口氣,嘴角往上扯了扯,勉強擠出些笑容來,“好了,西寧王府定了幾壇子桂花酒,也該讓人送過去了。這大過節的,事情多,你且回去吧。”
廖仲文點著頭應了,麵色微濟,長揖著跟鍾掌櫃行了一禮,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轉身出了門。
西寧王府此刻倒有些冷清,院子裏的下人們走路都提著心,生怕弄出大聲響來惹惱了院子裏的主子們。
西寧王這幾天在朝堂上都是黑著個臉,盧俊昭也是一臉陰沉,仿佛是進了冰窟窿一般,渾身都散發著寒氣。回到府裏更是如此,嚇得一院子的丫頭小廝大氣都不敢出。這當頭卻沒人敢去問一句,有那個膽子的。也沒那個功夫——盧家父子倆向來喜怒不定,這麽黑著臉也不是一回兩回,逮著誰都咬一口。連聖上都沒開口,別的朝臣更不願去找不自在。是以,這大節下反而沒什麽來往的人,院子裏也顯得有些寥落了。
正院主屋裏,衛王妃麵色憂慮地拉著秦嬤嬤歎氣。
“卿哥兒走了這麽大半個月。也不知道來個信!你說他去找李道長也就罷了,這十幾天了,他怎麽就不知道家裏人憂著心?哎,也不知道王爺到底跟他說了什麽,這父子倆還從來沒紅過臉。就是上回為了那通房丫頭……也沒那麽大的氣性!哎,真是愁死人。”衛王妃不住地歎著氣,抓著秦嬤嬤的手突然一緊,臉上瞬間有了絲異色,張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遲疑道。“卿哥兒,不會還惦記著那丫頭的事兒吧?”
一句話問完,衛王妃又撫著胸口連連搖頭:“不會不會。卿哥兒向來穩重,一件事情都能拐幾個彎兒,他不像昭哥兒一根經……可他到底去到哪兒了?連個音信都沒有!”
衛王妃越說麵色越難看,腳步淩亂地在屋子裏轉著圈兒。連來回話的管事嬤嬤也直接讓人趕了出去。
秦嬤嬤跟著歎了口氣,看衛王妃滿臉憂愁焦慮,想了想,試探地勸道:“王妃放寬心,世子爺做事向來穩重,這會兒也不過出去半個月,大年裏又下了場大雪。許是大雪封了路,不好傳信。王妃若實在是擔心,不如去寺裏求個平安符。今兒十五,正好也是拜菩薩的日子。”
衛王妃眼前一亮,猛地頓住了腳步,拉著秦嬤嬤不住地點著頭,急切地吩咐道:“還是嬤嬤想得好。快,讓人備車,去慈壽寺!”說著又撫著胸口出了口氣,麵上的焦慮擔憂總算散了些,拍著秦嬤嬤的手吩咐道,“你去梧桐院看看吧。卿哥兒媳婦兒,哎,那也是個不使心的,隻怕還嘔著氣,說起來,我也是為她好,她也是糊塗了……”
衛王妃眉頭蹙起搖了搖頭,有些無力地歎了一聲,“你去看看,就說我要去慈壽寺祈福,讓她跟著一路去。她是卿哥兒的媳婦兒,先前還好,如今對卿哥兒倒是不管不問了,今兒怎麽的,也該去給菩薩磕兩個頭。”
秦嬤嬤點著頭應了,轉去了梧桐院。
衛王妃看著秦嬤嬤的背影,麵色凝重,又環視了屋內一圈,緩慢地歎了口氣。
巳時,攬月樓送酒的馬車停在了西寧王府後巷子裏。送酒的小廝長得尤其機靈,眼睛亮晶晶的,咧開了嘴笑著跟門房頭子問安回了話,說是奉了掌櫃的命,一是送酒,二是來結賬的。門房頭子也不多為難他,直接進去跟大管事盧安回了話。
大管事盧安板著臉聽了,朝門房頭子吩咐道:“讓那小子把酒拉進來,就先停在二門門口!”說著又點了幾個小廝去搬酒。
不到兩刻多鍾,那小廝清點了酒,拿了銀錢,跟盧安道了謝,便駕著車,笑眯眯地離了西寧王府,一路往攬月樓去回話了。
不多時,西寧王府東側門處,幾輛精致的馬車並一隊丫頭小廝左右跟著,浩浩蕩蕩出了門,一路往慈壽寺而去。
打頭的一輛車隻坐了衛王妃跟溫氏,卻並沒要人伺候。隻幾個丫頭左右跟著。秦嬤嬤跟孫嬤嬤並幾個大丫頭坐了後一輛馬車,另有兩個大丫頭照看著衣物茶水等物另乘了一輛馬車。統共三輛馬車並十幾個丫頭小廝一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尤其明顯。
西寧王府正院書房裏,西寧王仍舊是一幅悠閑自在的模樣,懶懶地靠在搖椅上,手裏捏著個白瓷茶杯,聽見盧安的稟報,手指微微用了用力,麵上卻無分毫變化,隻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吩咐道:“這大節下人多,多派兩個人過去跟著王妃吧。”
盧安低著頭應了,略站了站,見西寧王沒別的吩咐了,這才告了退。
盧俊昭沉著臉坐在書桌旁,整個人似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的,直直地盯著書桌上攤開的一張極小的紙片。
這消息是今兒一早到的,阿晚果然給梁王送了禮,元江那頭也透了消息過去。若是唯蒙可汗跟尉遲敬德能打起來,那是最好不過。可他總覺得心裏頭沒底,空蕩蕩的,越想越心亂。他這眼皮從早上就開始跳,一直沒停過。他從來不信命,不信這些莫須有的空談,可今天卻又莫名地覺得不對勁兒,他得趕緊回北邊!
想著,盧俊昭謔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陰沉得跟下雪天似的,眉間還帶著一股極其明顯的焦躁,抬腳就踢翻了桌邊的椅子。
西寧王瞥了盧俊昭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從鼻子裏哼著氣數落道:“蠢貨!老子怎麽教你的?要沉得住氣!你這幅樣子,做給誰看呢?”
盧俊昭緊冷冷地掃了西寧王一眼,眉頭皺得更甚,卻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我不放心阿晚。”
西寧王臉上的笑意刷地一下散了開去,直起身子站了起來,目光陡然間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死死地盯著盧俊昭斥道:“你是老子的兒子,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就亂了心神!”西寧王頓了頓,又緊繃著臉補了一句,“就是亂也不能亂在臉上!”
盧俊昭嗯了一聲,眉頭還是蹙著,眼裏的暴躁跟煩亂一閃而過,冷著臉抬手壓了壓跳得厲害的眼角,揚聲叫了外頭候著的周川。
“朱二那兒有沒有消息?”
周川眨了眨眼睛,見自家爺一臉暴躁,心頭咯噔一聲,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硬著頭皮回道:“除了今兒一早送進來的消息,別的,暫時沒了。”
“滾!”盧俊昭麵色又陰沉了一分,揚手將桌邊的硯台砸了過去。
周川眼看著那硯台擦著自己的鼻尖飛過,手心上起了一層冷汗,腦子裏卻疑惑了起來。爺向來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先前還是好好的,怎麽今兒突然就跟吃了炮竹一樣?難不成是夫人那頭……周川眼眶縮了縮,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北邊局勢跟京城一樣亂,夫人若是有個什麽……他們也別想活了!
西寧王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盧俊昭一眼,一腳踹過去,扯著胡子恨罵道:“蠢貨!急有個屁用!你給老子清醒點!老子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混賬貨……”
西寧王氣得跳腳,磨著牙狠狠地一腳踹在桌子上,手指點著盧俊昭,卻半天沒罵出話來,隻氣恨地一把抓起桌上的小紙片掃了一眼,又狐疑地看了眼盧俊昭,臉上的怒氣散了些,蹙著眉教訓道:“你媳婦兒都說了,一切安好,勿念!你擔心個什麽勁兒?沒出息!”
說著一把將那紙片揉碎了投進炭盆裏。見盧俊昭暗沉的臉並無半分鬆動,西寧王眉頭跳了跳,壓下心裏一閃而過的不安,擰著眉沉聲道:“無論如何,得先離了京城再說!北邊還有你大哥在!還有不少老將!”
盧俊昭點了點頭,卻半個字也沒說,抬手壓著越來越跳動得厲害的眉角,目光望向外頭漸漸明媚的陽光,好半晌才聲音幹澀地開口道:“西山大營淩晨有了動靜。辰時,鄭泰和長子進了大皇子府。葉府也有了動靜。等廖仲文那兒來了信,也差不多了。”
西寧王嗯了一聲,抬手拍了拍盧俊昭的肩膀,臉上換了絲笑意,眼底卻驀地淩厲了起來。
巳時末,盧家的馬車出了京城南門,往慈壽寺而去。剛走了沒多遠,便聞得馬蹄聲噠噠噠地臨進了。京兆尹魏朗一臉恭敬的笑意,到馬車旁下了馬,站在外頭長揖著行禮道:“下官給王妃請安,給世子妃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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