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室(下)

南窯是由很多條錯綜複雜的巷弄組成的地方,站在這些巷子前,他們實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不熟的人進去絕對會迷路。

祁穆隻好問文沁蘭,但是她除了一個“南窯”就再也說不出什麽來,隻知道像魔咒一樣重複著求救的話。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戚卜陽等不及了,直說幹脆一處一處找過來,封百歲一針見血地指出:“你還沒有找到一半,那個女人就死了。”

他隻好作罷。

祁穆忽然想到在鬼屋裏,戚卜陽找到他的那個方法,便問說還可不可行。

“剛才怎麽沒想到!”戚卜陽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拿出符紙說:“可以試試看。”

祁穆對著手機呼喚文沁蘭:“還通著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傳來虛弱的聲音,“你說...什麽...”

“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

“為什麽...”

“別問了,快叫!”

“祁穆...”

她的話音一落,戚卜陽手上的符紙立刻燃起火苗,拉出一條火線,朝著前方迅速延伸。

“跟上!”戚卜陽帶頭向前走。

拐了四五個彎以後,火線變得越來越細,火苗漸漸弱了下去,最後一次,等祁穆他們跑過去,火線已經消失了。

“是靈力不夠嗎?”

戚卜陽搖搖頭,“隻有一種可能——要找的人生命氣息過於微弱,所以連接不上。”

看來文沁蘭是受傷了,祁穆越想越著急。

“不用找了。”封百歲忽然說:“你看那邊。”他指向不遠處的一間屋子。

祁穆一看過去,就有一種陰冷的感覺。

那間不起眼的屋子渾身散發著不祥的死亡氣息。

戚卜陽皺起眉,“那裏鬼氣實在太重了,幾乎感覺不到生人。”

“一定就在裏麵了!”

聽了祁穆的話,戚卜陽就要衝過去,被他攔住了。

“你有手機吧?先報警!”

這時一直被祁穆攥在手裏的電話傳出文沁蘭的激動的哭聲:“他快要回來了...他快要回來了...我不要死!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我!”說到後麵,她的話已經抖得不成聲,透著說不出的絕望。

祁穆想了想,對戚卜陽說:“你趕快報警!我和他先進去!”

戚卜陽抗議道:“我也去!”

“不行!”祁穆按住他的肩膀,聲音嚴厲得不容人置疑,“現在那個女生的精神狀態很有問題,不能再耽誤了,必須盡快把她帶出來。你報完警最好就在這裏等著,有什麽情況及時通知我們,如果一定要進去,也等報完警再去。”

戚卜陽呆住,以往祁穆和他說話總是帶著笑意,感覺對什麽都不太在意,但是現在他的眼神卻異常認真,被這樣的氣勢懾住,戚卜陽下意識地點了頭。

目送祁穆和封百歲向那間房子趕去,他拿出手機,撥了“110”。

祁穆他們到了屋子的圍牆下,門鎖著,隻能翻牆。見周圍沒有什麽人,封百歲直接抱著他飛起來,輕輕鬆鬆越過牆頭。

裏麵是個不大的院子,堆滿了廢棄老鏽的水管和鐵製工具,屋子前有一道鐵門,門上掛著一個大鎖。

他們落下來,封百歲扯了扯鎖頭,估量著能不能把它扯壞,祁穆四處看看,找到一卷生鏽的鐵絲,抽出鐵絲頭,擺手叫封百歲讓開。他把鐵絲頭插/進鎖芯,鼓搗了一會兒,哢噠一聲,鎖頭應聲打開。

“你還會這個?”封百歲問。

“以前我爸教我的,隻有老式鎖才起作用。”祁穆丟了鐵絲,拍拍手,“據說我媽當年就是開鎖能手,一般的手銬,摘一個發卡就能搞定。”

“...你們家到底是做什麽的...”

“我也不清楚。”祁穆說著,推開門,一股惡臭撲麵而來,他的表情僵在臉上,睜大眼睛,伸手捂住了口鼻。

屋子裏的景象如此駭人,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異想世界般的荒誕帶來十足的震撼。

一台老式電視機,兩張掉皮的長沙發,沙發上並排坐著四個女孩,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交錯的傷口,那些傷口很深,翻起的皮肉就像豁開的猙獰的嘴,很多都潰爛了,散發出一陣陣腐敗的味道。

她們已經死了,卻被擺成端莊的姿勢,規規矩矩坐著,最詭異的是,這些女孩的眼皮都被粘住了,眼睛無神地圓睜著,直勾勾看向前方。

他們對視一眼,封百歲用眼神詢問,還要進去嗎?

祁穆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抬腳踏了進去。

裏麵的臭味更加難聞,他努力壓製住胃裏不斷翻騰的感覺,落腳一片濕黏,地板上布滿了斑駁的黑斑,應該是凝固了的血液,還有些新鮮的血跡,流了一地,是豔麗的紅色。

腐臭中又有濃重的血腥味,祁穆終於還是忍不住幹嘔了一下,眼圈一紅,幾乎要飆出眼淚,封百歲緊皺著眉扶住他。

祁穆緩過神來,想起了他們來這裏目的。

“文沁蘭?你在哪?如果還能說話,就回答我一聲...文沁蘭?”

“嗚嗚嗚嗚.......”房屋深處傳來微弱的啜泣聲,祁穆循著聲音過去,繞過一個大大的鬥櫃,就見文沁蘭縮在角落裏,手腳都被綁著,手被綁在胸前,還捧著手機。

同樣在那個角落的還有四名少女,她們擠在一起,身體重疊著身體,木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沙發上坐的那四個一模一樣。

不過現在,祁穆沒有時間去管那幾個鬼,文沁蘭的身上同樣布滿了數不清的傷痕,血染紅了衣服,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掐斷通話,蹲下去小心地幫她解開身上的繩子。

看到祁穆,文沁蘭立刻瞪大了雙眼,臉蛋上全是髒兮兮的淚痕,手腕上的繩子一解開,她就崩潰地撲進祁穆懷裏放聲大哭,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

祁穆歎著氣安慰她:“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文沁蘭哭了一會兒就昏了過去,祁穆轉過去,招呼封百歲:“把她放上來。”

封百歲說:“我背。”

“不行。”祁穆搖搖頭,“如果警察來了,看見她浮在空中怎麽辦?”

由於地上有血,祁穆背著文沁蘭,走出一步就險些滑倒。

封百歲態度生硬地扶住他,俯下身托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放開。

“這樣就行了,快點,把她放上來。”封百歲催促道。

祁穆有點愣,幫他背好文沁蘭,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封百歲沒好氣地道:“你再說一次,我就把這個女人丟下去。”

祁穆沒有再說話,隻是走在旁邊幫忙托住文沁蘭,防止她滑下去。

轉出來一看,戚卜陽定定地站在沙發前麵和那幾個死人對視,聽見響動抬頭時,臉色蒼白得嚇人。

“叫你不要進來,你偏要進,嚇到了吧?”祁穆沒有停步,邊走邊說:“快出去,警察來了沒有?”

戚卜陽很快回過神,報告說:“已經在外麵了,期間疑似凶手的人回來,在門口被抓了。”頓了頓,他又說:“...是我們見過的人。”

“誰?”

不用戚卜陽回答,祁穆已經看見院子裏被押解的犯人,是幾天前在龍湖邊撞到的那個男人,此時正驚恐地抱頭蹲著瑟瑟發抖,完全沒辦法把他跟屋裏殘忍血腥的景象聯係在一起。

他們背著文沁蘭走出去,外麵的人立刻圍上前來,帶隊的警察祁穆認識,是祁媽媽以前的同事。透過人群的縫隙,祁穆看見蹲在那裏的男人小心地抬頭往這邊看了一下,又驚惶地縮回去。

這個人,說是凶手,倒更像一個受害者。

文沁蘭被送去醫院,祁媽媽的同事對他們很照顧,做完了筆錄又關懷一番就讓他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戚卜陽一直悶悶的,甚至沒有注意到封百歲能被人看見的這個情況,直到祁穆問起,他才說:“為什麽那個人會做出這麽凶惡的事?”

祁穆聽出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這種事隻有鬼才做得出來?”

戚卜陽想要辯解,又覺得自己潛意識裏的確是這樣想的。

“那個人虐殺少女,你覺得天理難容,如果換做是鬼,就認為理所當然,為什麽換了一個形態,作惡就成了可接受的?你不覺得這種邏輯很矛盾嗎?”

戚卜陽抿住嘴唇,眉頭皺得很深。

祁穆慢慢地道:“我一直覺得,人們習慣把過錯推給其他東西,而不是自己來承擔,哪怕用來承擔的那些東西是虛無縹緲的。不過這也是另一種堅強的方式,畢竟可以保持希望,也沒什麽不好的。”

停了一下,他又說:“但是不能因為推脫了就當做沒有發生,隻要想做,人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鬼也一樣,沒有哪邊好一點哪邊壞一點的區別。不過我猜,能做出那些事的人,他們應該不認為自己做的有多可怕。”

戚卜陽不敢置信地瞪起眼睛,“怎麽可能!明明是同類,卻下了這麽殘忍的毒手,連小孩子都知道這是壞事!”

祁穆不理會他的激動,淡淡地問:“你覺得那個懦弱的凶手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不像...”戚卜陽承認。

“就是因為太懦弱,他的事業可能不怎麽順利,說不定家庭關係也不好,這樣的人,最渴望的就是成就感。他要的成就感,必須是從同類中間得到的,不同於平時的輕視和不屑,而是希望他們用畏懼或者崇拜的目光看著他。所以他把那些女孩的眼皮粘起來,讓她們能夠一直看著他,從她們的絕望和恐懼中,得到這種感覺。至少我的想法是這樣,你覺得呢?”

戚卜陽想了一會兒,認真地點頭。他覺得那個人的想法扭曲了,但是不得不承認確實有人會耽溺於幻想,享受那種虛假的快感。

祁穆也沒有繼續解釋的打算,自顧自地說:“所以在所有人眼中的壞事,對他來說,可不是壞事,而是...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

他清澈的黑瞳裏映出點點璀璨的燈光,燈火組成的長龍一路向前延伸,明亮而且輝煌。

祁穆想起那間充斥著血汙和死屍的屋子,令人不適的腐臭味似乎還殘留在鼻間,死去的少女僵直的眼珠和周圍鮮活的路人,仿佛不是處在同一個世界。

封百歲轉頭,看見他臉上那種淡淡的表情,於是輕輕握住他的手指,沒有說話。手心裏的觸感微涼,他不禁又握緊了一點。

第二天,封百歲還是陪著祁穆去學校,一進教室,班上的同學就開始熱烈鼓掌。

祁穆莫名其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方紀衝過來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他忽然有一種被整的感覺,“你們這是搞什麽?”

“兄弟,悄悄跑去英雄救美竟然不告訴我們!”方紀擠擠眼睛,“公安局的表揚信都送到學校了,真有你的!”

“......”祁穆暗叫不好,八成是媽媽那個同事弄的,昨天就應該提醒他一下。

但是已經太遲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祁穆都在方紀抱怨他不講義氣,以及其他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學指指點點中度過。

祁穆不堪其擾,以昨天勞累過度的理由向班主任請假,總算逃了出來。

那之後,新聞報道了這條消息,證實那個男人就是凶手,他是一個普通的水管工,由於生活受挫產生了報複心理,所以對沒多少反抗能力的少女下手。那幾個女孩死前都受過殘忍的虐待,逃過一劫的隻有文沁蘭。

還好電視上沒有公布祁穆的真實姓名,隻說有一名勇敢的同學挺身相救。

這是祁穆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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