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覆世之人(三)

白阮

我心裏大叫著,猛的醒了過來。這一醒,我就打了個大大哆嗦,這哆嗦大得我都幾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水居然是冰的

我來不及多想,幾乎是睜開眼的一瞬間便連滾帶爬的爬出了大木桶。

當我打著激令擦幹了身上的冰水,又將麻衣胡亂的套上之後,望著那微微散發著白色冷氣的木桶水,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這水之前一直恒溫,之後又突然變冷。現在這樣的天氣,再冷也冷不到冒冷氣的地步吧。如此前後皆不尋常,證明了隻有一件事——這是誰替我特意準備的,帶有法術能量的洗衣澡水

誰會特意用法術來替我準備這一桶水呢?白少……白阮

是他,一定是他

我那夢可能也不僅是夢,白阮他是為了懲罰我偷懶睡覺才把水變了冰水。

這樣的行為真是惡劣啊,和他在我印像中那溫柔如水的模樣真是大相徑庭。真沒想到在白阮的性子裏麵還有這麽惡劣的因子存在。

回想起他站在桶邊,高高在上的睨視著我那冷漠的眼神,他嘴角似乎一絲笑意也無,說出的話也是冷酷無比,仿佛他就是個主宰一切的王者……等等,他站在桶邊……我睡著的時候他站在桶邊……我脫光了衣服在洗澡的時候睡著……天呀

噢,天呀天呀,呀嘛爹——

我渾身上下都著起了火來,對白阮的怨言也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找牆角想挖洞鑽進去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人拍門的聲音:“喂雨兒,你回來了怎還不上去服侍?白少正等著你呢”

白少

這時候聽到白少兩個字,就等於聽到白阮兩個字,就等於想到他看到我洗澡時的樣子——我臉燒得通紅,哪裏還敢開門回應。

可是我在裏麵磨蹭不到兩分鍾,門外的人等不到我回應,便已經不耐煩的闖了進來:“雨兒你的架子怎麽這麽大,還要我進來請你不成”

闖進來的人穿著與我一樣,粗布麻衣。他的腦袋上也頂著兩個包包,不過看他的臉型,倒是個男生。

他闖進來瞪了我一眼:“你怎麽還沒梳妝?”

他的眼睛很努力的瞪得如銅鈴一般大,臉上也氣勢洶洶,但因為他到底是個沒長開的小男生,這些模樣他即使裝起來,也沒有什麽唬人的氣勢,何況是對我。

我很自然的回應他:“我不會。”

“什麽?”他仿佛沒有聽懂我的話,眼睛睜得更大了,嘴巴也張了張。不過這次,驚愕多過嚇人。

“你……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對不對?明知道白少派我來找你,遲了就是我的不是。你是故意的,怪我上次刁難你是不是?……好,我服了你了,以後我再不在白少麵前說你壞話了,你就快點吧,遲了,白少生起氣來誰也擔不起”

“我是真的不會。”我仔細的瞄了一眼他頭頂的發包,因為頭發也在河裏泡濕了,所以洗澡的時候就順便洗了頭。可大家都知道,很多東西拆的容易,再裝上去就難了。

包包男生見我一臉認真的表情,他幹脆一咬牙,也不同我多辯,抄起梳妝台上的桃木梳就往我臉上招呼了過來。

“我阿星這輩子隻此一次,出去以後別跟人說我幫你梳過發,否則我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保住我的聲譽”他咬牙切齒的說著,磨牙的聲音在耳邊咯咯的響。

饒是如此,他的速度也是快得驚人,沒兩分鍾已經徹底搞定。

“快”

他拖著我,飛奔一樣的衝出了門外。

由於有人帶路,這次我無暇觀賞一路上的景色,不過仍然是為那充滿了仙境氛圍的景色所傾倒。

白色的仙霧若隱若現的遮擋了所有的物事,人一走過去,那些仙霧便調皮的躲開,像是有生命一樣為你讓一條道來。我一隻手被阿星抓著,伸出另一隻手去觸摸這些仙霧。拿到手裏一看,那一縷縷的霧氣實則竟然是呈一團團白色的發光小球樣的氣體,仿如千千萬萬個螢火蟲連成一片,這才形成了一片片的仙霧。

我訝然於這不同尋常的霧氣,正想問些什麽,轉頭看到阿星板著的臉。算了,下次有機會再問吧。

阿星把我帶到一棟木屋的小高樓建築,從底下望樓大概是兩層。可是進去以後,卻發現裏麵特別的大。

底下一層沒有人,空空蕩蕩的,隻有各種鼎爐丹爐放置在周圍。每個爐子的旁邊都有一個蒲團,仿佛這裏隨時會開火練丹。

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圖案,有些類似中國的八褂圖,但又不是。它的形狀與裏麵的紋路都比八褂圖要複雜幾許,每個角和方向都寫有象形的文字。很艱深難懂,我不認得。

阿星帶著我,小心翼翼的繞過這些爐子和圖案,行到中間時,還朝地上的圖案微鞠了一躬。

樓梯是靠裏邊的。阿星拉著我上去,走到一半時,他放開了手,示意我速度不要慢下,要緊跟著。

以為這隻不過上到二樓的短短樓梯,那就錯了。

以我的腳感來計,我覺得我起碼可以爬上一座山的高度了。

終於等到阿星說“到了”的時候,我嗵的一聲撲倒在地,覺得整個大腿都在抽筋。

在我忍不住爬倒在地的時候,一直走在我的身前,擋住我視線的一片陰影——阿星忽然間咻的一聲,消失不見了。

這家夥閃得真快。

當時我隻來得及這樣想。對於前頭的一片刺眼光明,我視而不見,隻想先躺下去休息休息。

殊不知,我這樣狼狽的舉動落在了在場所有人的眼中。

“嗤”有人嗤笑著:“真是失禮。”

聲音是從我的左前方傳來的,由於那聲音裏的嘲諷異常明顯刺耳,正閉著眼睛喘氣的我不得不勉強睜開了眼皮,微微抬頭,往那方向掃了過去。

一個頭戴冠帽,身穿黑色袍服的男生,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

隻是一眼。

我認定了出言不善的人就是這個人之後,目光迅速的被場上的另一個人吸引了過去。

白色袍服,頭發墨黑,沒有戴冠,任其隨意的傾灑而落。玉麵容顏,氣質儒雅,遠似彬彬有禮,近看眉眼冰冷,似誰都近身不得。

當我望向他的時候,他感受到我的目光,似乎也瞥了一眼過來。那一眼,冷漠得讓人心顫。

我當下就覺得身體裏的什麽地方空了一塊,正碎成唏哩嘩啦的往下掉。

“白阮,這就是你調教出來的女徒嗎?怎的這樣上不了台麵?”黑色袍服的男子怪腔怪調的開口道,聽口氣他與白阮似乎非常的不對盤。

“她不是我的女徒。”白阮淡淡的說:“她是女侍。”

不知為何,我覺得頭暈,身體一直往下墜,很沉,很重,也很痛。

這不一樣,這太不一樣了。白阮,他是白阮嗎?他真是白阮嗎?

“還有,南風你逾越了,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白阮一說完這話,黑衣男子立刻扭頭到了另一邊,冷哼了一聲。

“大師兄,叫雨兒過來吧。讓純兒退下,換她侍候你吧。”這時候,一個打圓場的男人出現了。他並不是一身白或一身黑的衣服,他穿的是淡淡的山青色,仿佛被仙霧迷罩住的山頭,看上去很有一種可靠又溫和的氣息。他的五官也很是出色,雖然在白阮與南風兩個極端的襯托下,顯得有那麽一些不引人注意,直到他出聲了我才發現他的存在。但若單論他個人的話,亦是一個非常超凡脫塵的聖子。

是啊。聖子。猛然間,我意識到高座上的三個人,南風、白阮、青衣男子,皆是如聖子一般的氣質。

尤其是聯想到園子裏的奇花異草,一路上會躲避人的仙霧,明明看似隻有兩層高度,卻讓我爬到半死的樓梯……這個月門,並非一般的月門。白阮,和他們,都是身懷奇異之術的奇人

這就是白阮的前生嗎?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平凡的人類了。

“不必了,讓純兒侍伺,讓她站旁邊吧。”白阮淡淡的說。他身後一個梳著發髻,穿著麻衣,垂眉低眼的女孩立刻嘴角一喜,抬眼迅速的朝我望來一眼。

她一定就是純兒了。

現場的氣氛很是正規,我的出現似乎是一出小小的鬧劇,現在鬧劇落幕了,眾人已不再將注意力投注在我的身上。我很順從大流的乖乖站起,忍著腿部的麻痛,躡手躡腳的走向白阮那一座的後方,老老實實的站在純兒的身後。

純兒見我走來,故意將身子一挪,徹底的阻擋了我望向白阮的視線。

也好。我看不見他,大家也看不見我。我像一顆被丟棄在角落裏的無用之物,自己撿了塊牆,麵壁之過外加思想雲遊四海去了。

我想得太過出神,因此沒有注意場上的動靜。不過我沒有想到,就連我這樣躲在角落裏發呆,也有人不肯放過我。

“喂,醜人,你是不是跟白少告狀了?我告訴你,你若敢告狀,等白少走了,看我們不給你好果子吃”

一個身著粗布黑衣的少年郎突然接近我。他不用嘴唇說話,聲音卻自動的傳至我的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