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哲靜默著沒有說話,隻是握住若顏的手像是無聲的安慰。

待台上的戲唱罷,孟昭儀執起酒杯向周圍一眾嬪妃笑著道:“今日端午家宴,承陛下娘娘福澤,眾位姐妹坐在一起,連瑜王瑜王妃也來了,當真是喜事。臣妾敬陛下娘娘。”

這時候諸人才看見坐在一邊的瑜王夫婦。說實在的,瑜王夫婦真沒什麽存在感,若是孟昭儀不說當真沒人發現他二人來了。

瑜王李恒是李亦哲的哥哥,是先後的嫡出二兒子,排行第三,是三皇子。本來應當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可是卻因一場意外,成了跛子。皇帝哪有讓跛子當的?於是瑜王便隻是封了個名號賜了塊封地而已。因著先皇體恤,允他在京城居住。隻是瑜王自那次事故之後性情大變,深居簡出,性格也變得十分內斂。本來也是個翩翩如玉的人物,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下頭嬪妃看他的眼神也都大多帶著憐憫。

隻是可惜了瑜王妃。

瑜王妃當年也是京中才女,出自書香世家鳳家。鳳家世代都是翰林院之人,更有前代已故的鳳青老先生曾做到了中書令的位置。雖不及如今國相洛寒笙那樣的位置,但也是極位高權重的了。

瑜王妃鳳長樂是鳳家長女,從小溫柔體貼,善良單純。教養更是鳳家老太君親自**出來的。那時候瑜王本是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鳳青也還在世。是先後親自向先皇求娶的鳳長樂。十四歲的小姑娘一朝嫁入帝王家,本是正該歡喜得意的時候,每過多久瑜王便出了事。

那事起初傳起來是先後長子也就是太子李晗庭同李恒在禦苑賽馬的時候捕獸夾子沒有清理幹淨,驚了馬匹,才令瑜王摔斷了腿。可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又說是沈太妃的親子李欽設計的捕獸夾子,又給瑜王的馬下了藥。

隻是這事還沒查清楚呢,李欽就死在了女人的**。那女人是南蠻進貢的,名叫紮爾古麗。先皇當做通房賜給的李欽,誰知是南蠻派來的刺客。於是這事最後也沒了說辭。

可憐了瑜王妃,年紀輕輕嫁了個跛子。瑜王性情內斂古怪,連帶著瑜王妃也成日被拘束在王府裏。日子久了,瑜王妃也從當年那個明媚可人的姑娘變成了如今沉悶的樣子。

鍾離才人曾與瑜王妃有過些交情,看著旁人異樣的眼光心裏也不是滋味。於是同她搭了句話想幫她解了難堪:“許久不見長樂姐姐,也不見姐姐捎個信來。長歌妹妹還好嗎?”

聽到長歌這個名字,李亦哲略略抬了眼看向鳳長樂同瑜王道了一句:“三皇兄也真是的,成日悶在府裏做什麽?也不帶著三嫂多出來走走。朕還記得當年三嫂也是個話匣子,怎麽現今你二人都成了悶葫蘆似的。”

李恒與李亦哲素來不睦,聽了這話臉色倒也沒變,不卑不亢道:“勞陛下記掛。隻是臣不便出外,長樂也就留在府裏照顧臣。府中事務繁忙,走動攀交情的事臣與長樂不感興趣。”

“這倒也是,你喜靜。說來朕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山水畫。上頭沒章印,也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三皇兄素來好這些,懂的也多,便也幫朕掌掌眼,看看到底是誰的畫。”

“臣領命。”瑜王又低下頭喝酒不理人了。

“娘娘,”雪鶯帶著一隊宮女過來,向眾人一一行了禮道:“奴婢備好了福粽,可要發下去?還有兩隻鴨蛋絡子是備給小世子的。”

小世子是瑜王夫婦的幼子,如今也才三歲多,因著淘氣一直是外祖母幫著帶的。自然今日的宴席是沒有帶他的。

“說來安煜如今也三歲多了吧。”李亦哲這才算想起來他還有個皇侄的事。

“煜兒十月就滿四歲了。”瑜王應了一聲。

“朕也一年多沒見著他了,什麽時候抱進宮裏讓朕瞧瞧。等貴妃生了孩子沒事讓他多來宮裏走走,小孩子湊一塊也熱鬧。”李亦哲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陛下言重了,煜兒愛鬧,臣怕他擾了陛下娘娘的清淨。”瑜王這話倒是有拒絕的意思了。

“小孩子都是愛鬧的,小世子沒怎麽來過宮裏,難免怕生。慢慢來吧,這事不必著急。”若顏笑著解圍。她怕瑜王的拒絕惹李亦哲不高興,萬一李亦哲待會跟他吵起來把桌子掀了,好端端一頓宴會也就沒什麽可吃的了。

鳳長樂這才抬起一直低著的頭看向若顏,投來了感激的眼光。

“雪鶯,把福粽發下去吧。”若顏向雪鶯點了點頭。

福粽不過才發完,雪鶯發現華婕妤不在,想是下去換舞衣了。

這時候舞樂聲緩緩響了起來,華婕妤穿著那身十祥錦色的舞衣嫋嫋婷婷的從一眾穿著櫻粉色舞衣的舞女裏頭現出身影來。

長長的水袖甩出來帶過一陣香風,時不時還有薔薇花的花瓣從袖子裏飛出來。如夢似幻著實是漂亮。江月姝的身段軟,一舉手一抬足間滿是風情。那條月影紗的披帛盡繞著她轉,朦朦朧朧似在霧裏頭似的,看得人心癢癢的。

饒是李亦哲見慣了稀罕的歌舞看著江月姝也有些心動了。

一時間眾人都忘了說話,隻顧著看華婕妤一人了。

若顏倒是慵懶地靠在椅子上喝酒,忙著吃滿滿一桌的佳肴。今日的肥蟹鮮極了,取了黃和肉熬油,做了澆頭澆了一碗細麵,看著就香。若顏可不肯錯過去,還沒等江月姝跳完,麵就見了低。

她把碗遞給淩音要她再去給自個從禦膳房裏要一碗來。

倒不是她不喜歡江月姝才不看她跳舞。實在是江月姝這舞在她眼裏也不過爾爾。她這些年在戲園子裏吃慣了苦頭要說跳起舞來,她身段絕對是比江月姝軟多了的,各種風情她都跳的出來。在戲園子裏呆的前兩年,是班主專門從樂坊請了公孫氏的後人教的跳舞。

昔年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那是出了名的舞技精妙。

杜甫有詩: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

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

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

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餘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

玳筵急管曲複終,樂極哀來月東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若顏雖說不算學成了公孫大娘那麽精妙的舞姿,但跳起舞來比之江月姝那是絕對不會落了下風的。

江月姝這舞,不過是托了十祥錦色的舞衣和算是討巧的心思罷了。要真論起來,其實也不過是好點的舞女的水平罷了。可偏偏她這一舞恰巧是男人們喜歡的。看得見摸不著,直叫你心裏頭癢癢的。男人都好這一口。

江月姝舞到最後,腳底下的步伐愈發快了起來,薄霧煙攏的樣子更加勾人,她甩開外頭披著的水袖,花瓣倏而落下,像是一場夢似的,她一甩手,那條月影紗的披帛恰好從李亦哲肩頭掃過,在胸口似有似無的劃了一圈。

舞罷,江月姝跪在下頭,聲音嫵媚清脆:“臣妾恭祝陛下娘娘萬歲千秋。”

李亦哲有些不自在的輕聲咳了一聲:“你也算是有心了。賞。”

江月姝受了賞賜回去換衣服了。李亦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若顏的臉色,生怕她因此不高興了。見若顏臉色沒什麽變化才放下心來。

若顏其實早注意到他在看自己臉色了,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左不過是看自個臉色看自己生不生氣罷了。若顏心底下一聲冷笑:

笑話!姑奶奶唱戲也唱了那麽些年了,高興不高興生氣不生氣還能叫你從臉上看出來?開什麽玩笑!

“華婕妤今日這舞倒是不錯。是花了點心思的。”若顏笑起來說道。

“若說跳舞,臣妾覺著娘娘定然更比華婕妤勝過一籌,”馮美人笑著說,“隻是臣妾聽聞娘娘的歌喉卻更是一絕。不知道今日趁著端午家宴,臣妾們是否有這個耳福?”

這是在這兒等著她呢。若顏瞥了馮美人一眼。隻是你叫我唱我就要唱給你聽嗎?她也不是沒脾氣的人。

李亦哲卻不覺得什麽,反倒笑吟吟地看向若顏:“說起來朕也是未曾聽過貴妃唱歌。心底下也是好奇得緊。”

“恐怕臣妾要讓陛下和諸位姐妹們失望了。”

若顏笑著,可是麵色下頭是刻骨的冰冷。她不是黃鸝鳥,絕不會用歌聲去討好自己不喜歡的人。她的戲可以唱給許多人聽,可是歌卻隻會唱給自己心愛的人聽。

“臣妾今日喝了甜米酒,怕倒了嗓子。唱歌這事便免了吧。”若顏絲毫不給李亦哲和馮美人麵子。

李亦哲聽了這話也是有些失望的,但因著是若顏,便隻說不必強求。

隻是馮美人心底下不舒服,又想著別的法子為難若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