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若顏將簪子對準李亦哲,她看著李亦哲一字一句地說:“李亦哲,你覺得我能不能殺了你?”

“都退下。”李亦哲的眸色沉了下來。

等所有人都退下後,李亦哲走到若顏麵前,握住若顏的手,將若顏手中的簪子抽出遠遠地丟到身後:“阿顏,這話別再說了,不然朕就隻好將洛寒笙趕盡殺絕了。”

“你做不到。”

“阿顏,你錯了。”李亦哲將她的長發撥到耳後,“各地援軍已在路上,洛寒笙有十萬兵馬,朕有十五萬。你猜我們誰會贏?”

“你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洛寒笙的軟肋在我手裏。”李亦哲看著她,“你在這,他便投鼠忌器。”

“原來你也清楚自己是鼠輩。”

“阿顏,不要挑戰朕的底線。你是朕的,隻能是朕的。”李亦哲陰鷙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牽機毒發,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沒有一絲憐憫,若顏覺得自己像一條魚,被活生生地開膛破肚,她疼得眼前發白,一絲意識也不再剩下。

等第二天天亮了,李亦哲已經走了,孟玉的血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但身上的疼痛卻提醒著她不是夢。若顏睜開眼,眼睛毫無聚焦,了無生氣。

鳳長歌踏進冷冷清清的椒房宮,看著若顏像個破布娃娃一樣頹唐在床榻之間。

“你贏了。”若顏突然開口,“一個孩子除了兩個敵人。”

“我沒有贏。”鳳長歌裹緊了狐裘,“誰也不會贏。”

“你何必攔我。”

鳳長歌拉過一張矮凳坐下:“因為他會難過,我不想他難過。”

“可如今你覺得李亦哲就能好過了嗎?”

“我不知道。”鳳長歌的唇色有些發白,“我愛了他很多年,青梅竹馬。”

“所以你選擇做他的幫凶。”

“你沒見到,外麵的叛軍是如何說他的。他們用最難聽的話說他,援軍還沒到,洛寒笙拿著傳國玉璽和先帝遺旨,如今已快到潼關。”鳳長歌歎了口氣,“他也是沒有辦法。”

“鳳長歌,你和李亦哲真是絕配,”若顏扯起唇角,聲音輕的像煙一樣,“你為了入宮把家人族人當做棄子,他為了私欲可以拆散我和洛寒笙,把我關在這裏折磨。你們倒真是登對。”

“你愛過陛下嗎?”

突然滿宮靜寂無聲,若顏沉默著,沒有給出回答。

“我要被封為皇後了,封後大典就在三日後。”鳳長歌繼續道,“你悶在椒房宮的這些日子就已經開始籌備了,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

“恭喜。”

鳳長歌看著她,長歎了一口氣。即便是被折磨至此,頹唐如雨後被打成紅泥墮入塵土,若顏依舊美得令人心驚,她仿佛明白為何李亦哲會這樣“愛”若顏了,有著這樣的一副美貌,天生就會成為男人們爭搶的中心。紅顏禍水,不過如斯。

多少女人豔羨妒忌雲妃姿容,可如今她隻慶幸自己沒有生得這般美貌。

“你何不順了陛下的心意,也少受些苦。”

“如今身已被囚,心亦被鎖,隻求至少還同我留一段骨。”

鳳長歌歎了口氣不再問了,轉身離開,外殿李亦哲像是一尊雕像一樣站在若顏看不見的地方,鳳長歌愣了片刻,向他行了一禮便隻留他繼續在那裏站著。

李亦哲站了很久,當他幾乎以為若顏不會再開口之後他聽到若顏的聲音響起:“冤疊疊,恨層層,長眠泉下幾時醒?魂斷蒼煙寒月裏,隨風窣窣度空庭。一曲霓裳逐曉風,天香國色總成空。可憐隻有心難死,脈脈常留恨不窮。”

婉轉的唱腔失了力度,愈發空靈,像是幽魂的歎息一般。

她也不是沒有妥協過,沒有被感動過,她曾嚐試著卸下心防拔掉自己的硬刺,最後卻什麽也沒剩下,愛不愛的,早已沒了追究的必要。

李亦哲放輕步子,逃一樣地離開了椒房宮。

“陛下,貴妃被下毒的事已傳了去,隻是那邊似乎沒什麽動靜。”林公公見李亦哲出來,遞上一條密報,半晌躊躇著又道,“恐怕相爺明日就能打到潼關,瑜王出京了,潼關一帶的守將已向相爺投誠了。”

“隻瑜王走了?”

“王妃還被留在王府。”

“抓進來,能倒出來的消息都逼供出來。”

“是。”

李亦哲看著宮牆深深,突然覺得無力極了。

暑熱最盛的時候,潼關失守了。避暑的行宮沒能等來鳳輿龍駕,這天下便生了劇變。

鳳長樂被抓進皇宮後沒有去拜見自己的嫡親妹妹,不曾發出一聲求救。李亦哲下到天牢看她時,鳳長樂端坐在簡陋的木椅上朝著他啐了一口。

“看來你活得不耐煩了。”李亦哲鳳眸上挑,厲色逼人。

“那你一刀宰了我便是,我鳳家的女兒沒有奴顏卑膝的主。”

“你妹妹鳳長歌明日受封皇後,雖然如今一切從簡,但總歸還是有封後的儀式的,你若好好說了,倒還能去觀禮。”

“我哪來的妹妹?”鳳長樂冷笑,“那小蹄子眼高於頂,一心想嫁了你做皇後,踩著我鳳家人的屍骨攀上了高位,哪還有我這樣個姐姐?”

“你不想見見你兒子?”

“我兒子?我隻當我兒子死了。”鳳長樂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去請貴妃帶珂兒過來。”

“陛下,小皇子在太傅處,若是見了娘娘被折磨成那樣,怕是……”林公公有些猶疑,忍不住勸道。

“讓我見貴妃,”鳳長樂忽地開了口,“我隻同她說。”

李亦哲給了林公公個眼神讓林公公去請人過來。

若顏被抬在軟轎上一路到了天牢,病懨懨的樣子讓人時刻憂心著她會不會隨時咽了氣,鳳長樂見到她時突然大笑起來,直笑出了眼淚,那笑聲聽著十分瘮人,她止住笑陰沉著臉對著李亦哲又啐了一口:“雲家兩個女兒都要送在陛下手裏,陛下這宮裏是個什麽魔窟?愛你的你愛的,到最後能有哪個得得了善終,可笑鳳長歌那個小蹄子還以為這是什麽洞天福地,削尖了腦袋往裏鑽。”

“人也來了,你該說了。”

“你這是請我來幫陛下審犯人?”若顏看了李亦哲一眼,滿目的譏諷,“怎麽說也是你的皇嫂,就這樣當犯人一樣對待,無怪瑜王要反。”

“我隻與她說,”鳳長樂指著若顏,對著李亦哲道,“你出去,否則一個字也別想得到。”

李亦哲陰沉著臉,但也沒辦法,隻得帶著人先退出去。

等人都走了,若顏看著這個昔日的才女王妃,淡淡地開了口:“你若不想說可以什麽都不說,我幫你編點什麽圓過去就是。”

“李珂,李安煜,長得真的很像你。”鳳長樂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不過也難怪,男孩肖母,與自己小姨長得像也是正常的。”

若顏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嘴唇都開始哆嗦:“你……你說什麽?”

“安煜,是你阿姐的孩子。”鳳長樂笑得眼淚不住地往下流,“當年你阿姐懷了孩子不敢聲張,怕李亦哲不會留下這個孩子,每日以生絹束腹,好在她身子纖瘦,胎又不大,就這麽瞞了過去。我的孩子其實生下來早早就沒了,那麽小就死在了我懷裏。”

“瑜王和阿姐當年便是至交,所以將珂兒換了去,稱作世子保了下來。”若顏冰雪聰明,從這隻言片語中便推算出了當年的真相,“但珂兒在王府過得不好。為什麽?”

“因為他是李亦哲的孩子,你阿姐死後,我們夫婦看著這孩子就生厭,若不是李亦哲我如今該是皇後,若不是李亦哲,王爺不會淪落至此,也不會看著若瀾就那麽死去。”鳳長樂苦笑,“天家少情誼,若瀾死後,我同王爺在這京中再也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了。本就夫妻情薄,在這經年累月的刑期裏最後消磨得什麽也不剩。”

“那你妹妹呢?”

“南楚皇子正是我那好妹妹引來的,”鳳長樂美眸一豎,恨聲道,“她想做皇後,什麽手段心機都能用上,可憐我鳳家百十口人都拿性命做了她的墊腳石。”

若顏從軟椅上費力地爬起來:“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鳳長樂盯著若顏的發間,笑起來。“你頭上的簪子很好看。他們把我抓來收了我所有的釵環。”

若顏明白她的意思,曾經長安城裏名動一時的端莊淑女,才氣過人,溫婉的眉眼明媚漂亮,如今也被歲月磨得盡是苦澀。她坐在那裏,維持著自己最後的體麵與骨氣,像是一朵茶花一樣,清雅妍麗,隻是荼蘼盡時芳華歇,如今這樣好的花兒竟是一朵也留不住了。

若顏拔下自己頭上唯一的一枚發簪遞給她,琉璃海棠瑩瑩生輝,鎏金的簪體刻著繁複的花紋,也算配得上這一場繁花凋零,鸞鳥暮途。

若顏看著她,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一樣。

“長樂未央,這是個好名字。”若顏輕輕歎了口氣,“隻盼若有來世,真能應了這名字,一世長樂。”

“讓安煜做皇帝吧,縱是我再不喜他,也是看著他長大的。”鳳長樂笑了,“總比李亦哲同他那魔窟裏的惡鬼誕育的孩子好。”

“我明白。”

“殺了他。”鳳長樂握著簪子的手都在發抖,“我做不到了,若還有人能殺了他,我希望李亦哲他能不得好死。”

若顏沒能來得及回答她,便看著她將簪子刺進脖頸,漸漸沒了生息。

良久,外頭的人發覺裏麵沒了動靜,李亦哲將牢門一腳踹開帶著宮人大步走了進來,便看見鳳長樂仍坐在那裏,從脖子上噴出的鮮血濺了一牆,鮮血順著海棠金簪往下汩汩地流,染紅了衣裙,鳳長樂的手還握著那簪子,握的那樣緊。若顏像是石雕一樣披散著長發跪坐在地,見他進來隻偏過頭轉著眼珠看了他一眼。

李亦哲發現,若顏不再說話了,無論他怎樣乞求,若顏都不再開口了,像是她的聲音也隨著鳳長樂一道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