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投的黑票--!」

李歐與羅茜在諾瓦商會的大帳篷裏等候著。

盡管隻是臨時營地,但帳篷裏依然布置得滿滿當當。一塊雕花屏風將休息區與辦公區隔開。占了三分之二麵積的辦公區擺放著好幾張桌椅,還有幾座高大的塞滿了書籍的書架緊靠著帳篷邊緣布置,泛著金屬光澤的盔甲長劍套在假人身上。在辦公桌下麵還有一個鋼鑄箱子。

“撬開它。”羅茜在一旁嘀咕。琥珀色眼睛閃爍著躍躍欲試的神情。“你不想知道裏麵放著什麽嗎?隻要一個魔法就足夠了……隻要你肯替我放倒那兩隻礙眼的看門狗。”

護衛忠心耿耿。他們回過頭來掃了羅茜一眼。

“魔法?如果你是說開鎖術……”它在上上個時代就已經失去了傳承。

“當然是用火焰。”一縷火焰在她的指尖上跳動。

“我們一定會被亂刀分屍。”李歐告訴她,“停止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是不可能的事。”

恰在這時,海爾•赫特走了進來。

他蜷曲著身體裹在厚厚的毛皮大氅裏麵。腦袋無力地耷拉著,腳步虛浮,偏偏倒倒。緊跟在他身後的護衛馬*火盆搬了進來。橘色的火焰驅散了空氣裏的濕氣。他甩開護衛的攙扶,坐在了那副草草繪製的地圖下麵。

“久等了。”赫特先生偏過腦袋打了個噴嚏,然後像是失去了骨頭般地靠在了椅背上。“本想讓你跟我一道去的……但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太合適。”他的聲音綿軟無力,李歐不得不豎起耳朵努力傾聽。“你也知道,遺跡是一塊巨大的蛋糕。所有人都是老鼠,都想狠狠地咬上一口。他們都齊聚於此——除了城主。”

一件完好的魔法物品,一份失傳的煉金配方,甚至一段殘缺的魔法咒語都可以換來成百上千倍的回報。遺跡裏致命的危險在巨大的利益麵前被忽略不計——即使付出生命。我也是這群追逐蛋糕的蒼蠅與蛆蟲裏的一員。李歐心想。至於他們是誰……已經無須多問,法師,煉金術士,千麵手……還有些名氣不大又自信莽撞的家夥。赫特沒有引薦他完全是不想因此被人誤以為諾瓦商會與創造者公會走到了一起。因為公會帶隊的正是維南拉克。李歐對此表示理解。所以他沉默著沒說話,耐心地等待赫特從劇烈咳嗽中喘過氣來。

“我們談到哪了?”

發熱感冒奪去了他迅捷的思維。羅茜似乎跟他想到了一處去,眼睛瞥了過來。翹起的眼角表示她又聯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晚餐時正好用來佐餐,但現在不是時候。

“城主。”李歐挺起背,正色回答,“白玫瑰騎士沒有前來?”

“他們正忙著將那群來自海外的野蠻人馴服為文明紳士。”即使虛弱無比,赫特臉上的嘲弄也一樣清晰可見,就連瞎子也不會錯過。“麵具騎士。這個番號很適合他們。”

“他們是尼安德特人。”李歐糾正。看來他們聽取了意見,並且深得眷顧。隻是信任和金幣一樣,都需要自己掙取。他一直牢記此條。

“他們與此時的我們無關。”赫特的音量讓他的話沒有絲毫說服力。“緊盯眼前。”他說,“看看我們的身邊。身邊的碩鼠比‘莫須有’的擔心更加危險。”

人們常說患病之人心思敏銳。李歐此時相信,在海爾•赫特渾濁無神的眼睛裏隱藏著洞若觀火的神明。

“我的兄弟,艾倫•赫特。”隻聽他說道,“他找過你了?”

李歐點了點頭。

“我知道會是這樣。”他垂下了眼睛,“他提出的要求你答應了嗎?為他工作?”

李歐看著赫特,一句話也沒說。

“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這大概是所有人都會采取的行為。赫特也理解這一點。他沉默下去,用手抵著頭,托起沉重的負荷。帳篷外護衛目不斜視,隻有如蒼蠅般嗡嗡的吵鬧聲傳了進來。“他許諾你金錢。可除此之外他還能提供什麽?”李歐確定自己聽見了赫特的冷哼聲。“用來哄女人的甜言蜜語?”

理智早早地告訴他,最好與此事保持距離。於是李歐沒有絲毫隱瞞,連他們的猜測也和盤托出。“他似乎有內幕消息,”李歐聽自己說道,“他知道遺跡裏有什麽東西。”

羅茜狠狠瞪了他一眼,責怪他不應該將其說出。但是如果能用一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秘密換取他人信任——哪怕隻有一點,也十分劃算。更何況,海爾•赫特值得他為此投資——直覺告訴他,赫特掌握眾多秘密。

“騙子往往認為自己說的全是真話,從沒有半句謊言。”赫特似是沒有聽進去。他端起桌上的紅羅酒喝了一大口,濃烈的味道讓他又一次劇烈咳嗽起來。當他的咳嗽漸漸平息,他用袖子抹去嘴角邊的殘漬。“讓他去吧,就讓他去吧。”他無力地擺著手,“隨他想要做什麽。”

羅茜在一旁撇著嘴,已經顯露出不耐煩的味道,坐立不安。

李歐不得不開口詢問:“赫特先生,您想讓我做什麽?”

他等待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赫特勉強直起了身子,抬起眼皮看著李歐。“像往常一樣。”他的嗓子被炎症與咳嗽摧毀,此時顯得更加嚴重。嘶啞的嗓音聽起來像是死神的呼喝聲。“以前是什麽樣,今後也是什麽樣。不讚同也不反對。”

“保持距離。”李歐說,“這很簡單,我會。”

“也是維持關係。”赫特又加了一句。

用不著解釋,李歐明白其中的奧妙:當你與之若即若離之時,有求於你之人就會將你奉若神明,討好你,諂媚你;而一旦給出確切答案,他們要麽疏遠你,拋棄你;要麽開始覺得你不過如此,於是他們咒罵你,命令你,將你當做用之即扔的工具。

“太複雜的事我搞不懂。”羅茜評論,“但我可以肯定,這一定不如火球爆炸來得爽快。”

他們沒有走出多遠,就看見艾倫•赫特朝他們走來。

艾倫•赫特凸起的大肚子活像懷胎九月的婦女,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惹人發笑。與此同時,他還像是彰顯身份一樣穿著鮮紅色的絲綢外套,戴著插羽毛的紫色防水皮帽。他就差一個圓圓的紅鼻子就能成為馬戲團的小醜了。

“我應該替他取一個綽號——”羅茜湊近了些,“‘小醜’如何?”

“完全同意。”

“小醜”走了過來。他的身邊跟著歪瓜裂棗、敞胸露乳的隨從,其中唯一的一名帥小夥也是舉止輕佻,衝著羅茜吹起口哨。

“小姐,我想你一定擁有如火一般的熱情。”他搶在“小醜”前頭首先開口,仿佛他才是馬戲團的台柱子。他不屑地掃了李歐一眼,“他能滿足你嗎?”

羅茜雙手抱胸,“你認為呢?”

“當然要比比才知道。”

“比?”羅茜偏著頭,“我看不用了。我有更好的方法。”

對方不倫不類的半躬身體,“樂意聽你的吩咐。”

“這樣——”羅茜用食指撓著下巴,“抬起頭看著我。”

輕浮的帥小夥依言照辦,同時他的嘴裏不斷往外冒著沒有半句重複的奉承及甜言蜜語。

“看看,你要是能像他一樣會吹捧女人……”羅茜低聲對李歐說,“我們的東方小姐一定逃不出你的掌心。”

要是那麽容易,她在抵達艾音布洛的路上就會喪失一切。“法師小姐也是?”他問。

她巧妙地將問題又推還給了他。“你說呢?”

沒等李歐再次開口,昂首挺胸的艾倫隨從便已開始催促。“需要我做什麽?”他的臉上始終掛著虛假的笑容,就像陽光下的陰影。一眼就能將其看穿。

“沒什麽,隻是保持現在這樣就好——”頑皮的女孩忽然歎息一聲,“可惜我沒法變出一麵鏡子。隻能寄希望於你腰間的劍和兩腿間的劍一樣快。”

艾倫•赫特和他那些三教九流的隨從惡劣地轟然大笑。但很快他們統統笑不出聲了。

“——能保得住你那張英俊的臉。”

赤色火焰像是一頭猛獸一口咬住了他的腦袋。他淒厲的慘叫像是夜半時分的凶狼,但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他就因為無法忍受劇痛而昏迷。當火焰退去,他的臉已像是一塊焦炭。他還活著,卻比死亡更加痛苦。

他們心有餘悸地看著拍著手不以為然的羅茜,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避開了她。

“我有做錯什麽嗎?”她故作茫然無知。

“他、他是應該受到些教訓。”“小醜”先生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李歐先生。”他向李歐抱以求助的眼光。

“我答應過的事一定辦到。”他不記得曾答應過他,隻是說了“容他考慮”。

可是就在艾倫•赫特心中大定的時候,羅茜插了進來。“等等。”她說,“我已經向你展示了我的實力,你的酬金難道不應該更高些嗎?”

艾倫•赫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躲得遠遠的那群雞鳴狗盜之輩。“這,”他麵露為難之色,“我們可以私下商量……”

“除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其他的任何物品,我們都要分得一半。”“小醜”瞪大了眼睛,一臉肉疼之色。他張開嘴試圖反駁,但臉如黑炭的家夥的呻吟仍在耳邊回蕩。他強迫自己將苦水咽了進去。“除此之外——”

“還……還有?”

“除此之外,你還要另付一千金幣作為我們的酬勞。”

“什麽!”他大叫起來。

羅茜輕哼一聲。“你比我更加吝嗇。”他遠不及你,李歐認為。“我們為何不呆在溫暖舒適的家裏,而來到這個鬼地方?當然是為了足夠的回報。難道你覺得人人都長著一副豬腦子嗎?”少女掃了艾倫•赫特一眼,“來這裏隻是為了學肥胖的野豬一樣在爛泥塘裏打滾?”

“小醜”的智商如野豬般愚蠢,他甚至沒能聽出羅茜的明嘲暗諷。他啞口無言,在少女的強勢進攻之下疲於應付,隻能連連點頭應是。

“還有最後一個要求。”李歐最後說道,“我們要單獨行動。”

“沒錯。”羅茜惡狠狠地說,“讓你的馬戲團成員都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