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跪住拉衣角,嚶嚶嚶嚶」

燦爛奪目的金色洪流從教堂裏滿溢而出,轟鳴著從山坡上奔騰直下,仿佛是春天冰雪融化時的山洪,淹沒了整座小山村。它低沉的吼叫著,就像是脫欄的猛獸。

沉睡的村莊從美夢裏驚醒。

村民們都從家裏走了出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教堂上方打開的天國之門。

山坡上大放光明,教堂的尖頂似乎頂著一個太陽。雲霧繚繞之中似乎有天使的身影出現,蠱惑人心的仙樂在他們耳邊回響。這是他們窮盡一生也難能見到的奇景。

在驅散黑暗的光輝裏,牧師的禱告聲忽然變得清晰。他的聲音慢慢變大,逐漸清晰,最後越發高亢,蓋過了天使的歌唱。然而牧師抑揚頓挫的聲音裏疲態盡顯。李歐聽得出來唯有狂熱,以及脆弱的希望在支撐著他孱弱蒼老的身軀。

毫無疑問……

“他會因此死掉的。”伊薇拉撐著桌麵站了起來,臉上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訝。“他的法術會殺了他自己……他怎麽選擇了這個?”

“伊薇拉,”陸月舞不解地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伊薇拉稍微平緩了情緒。她抬頭看著山坡上那座光亮中的尖頂教堂,慢慢地開口說道,“這個法術……召喚天國之門……超出了他的負荷。”她無力又可悲地歎了口氣,“一旦牧師無法支撐,它就會開始吞噬他的生命,直到他……成為枯骨,變成灰燼。”

“我們也許應該阻止他繼續下去。”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月舞。”伊薇拉搖了搖頭,對她說道,“他是神靈的信徒,他將獻身視作恩寵,視作通往諸神國度的捷徑。沒有任何強迫,這是出於他自身的決定。”

但是李歐的看法與她不盡相同。“不,你弄錯了,伊薇拉。”他糾正道,“他隻是在祈禱罷了。你認為他能知曉神術的隱秘嗎?他到死也不會明白。他隻是偏遠山村裏的牧師,大概隻懂得選擇經文裏某一段,用教會教導的方式將上麵的魔法密文吟誦出來。”

“我們應該阻止他。”陸月舞說,然而李歐一動不動。“你又打算看著別人死在你麵前嗎?”

她斥責且不滿地看著他。他沒有退縮,與她厭惡的眼神對視著。他從那裏麵看到了很多讓他覺得驚訝的東西,就像是在沙漠上時一樣,她的雙眼充滿了對他的抗拒。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永遠不會明白她的處事之道。

“沒法阻止了。”他別過了頭,把一張疲憊受傷的臉暴露在伊薇拉麵前。他無奈地衝她笑笑,讓她看見,總比被女劍手發現自己的軟弱好。“月舞,看看下麵的人,看看他們的臉。”他努力讓自己話語聽起來更正常一些。謝天謝地,下麵的喧鬧掩蓋了他的顫音。“你覺得我們能靠近教堂嗎?作為不受歡迎的外來者,隻怕剛出現在他們麵前就被糞叉捅死了。”

透過窗戶向下張望,四周有如白晝般的毫厘畢現。

整座村莊的居民都匯聚到了教堂的山腳下,他們臉上的表情在“神跡”麵前一如蠻荒的沙漠上愚昧的信眾。他們的虔誠換來了什麽?李歐很想知道這些人將要揭曉的命運。

牧師聲嘶力竭的祈禱仿佛是洪鍾大鼓,緩緩打開的神國之門嗡嗡作響。

“是牧師大人!”一個人神情激動地大聲喊了起來,“一定是他的祈禱才讓神跡降臨。”

女人們熱淚盈眶。

“感謝聖母,我們有救了。”

“慈愛的女神沒有拋棄我們,沒有漠視她的羔羊。”

他們卑微而虔誠地禱告,仿佛死去神靈會回應他們。就連惡魔也在天上肆意嘲笑吧?透過金光燦燦的洪流,李歐看見了漆黑的天際。那裏就像是不見天日的地獄。

一個老人扔掉了拐棍,率先跪在了泥地裏。他以最虔誠的五體投地的姿勢趴在了泥地裏。緊接著,更多人響應了他。短短片刻,除了他們,所有村民都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向著教堂的方向三叩九拜,臉上涕淚縱橫,呢喃著乞求庇佑。

然而,忽然之間,牧師的禱告聲戛然而止,天堂的光輝卻愈加璀璨。

“牧師……出事了?”

李歐暫時還無法確定。周圍的禱告聲此起彼伏,撓動著他煩躁的內心。他緊盯著教堂的大門,不管如何,那個被凍僵的聖武士都應該醒過來了。如此磅礴的正能量衝刷足以根治頑疾,也足以消除一切邪意侵染。但是,如果……李歐握緊了劍鞘。

可是他忘記了如今是厄運女神眷顧著他們。她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愉悅,甚至順帶寵幸了與他們碰麵的所有人。就在李歐打算靜觀其變的時候,天國之門毫無預兆地開始消失……

“出問題了!”李歐騰地站了起來。

“什麽問題?”陸月舞一臉迷茫,“不是很正常嗎?”

一點也不正常!“天國之門一旦施展就不會停止,可是現在……”李歐抬頭仰望那扇雲霧氤氳後麵的金色大門。它已經轟然關閉,並且正在飛快變得模糊不清。“伊薇拉,在這裏呆著!”不安緊緊攫住了他的心髒,他感到呼吸難以為繼。“叫醒騎士跟殺手,讓他們保護你們。月舞,跟我來,管不了那麽多了。”

煉金術士箭步衝出了旅館。

四周驟然從耀眼的光明墜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有人都慌了神。他們失去了神靈的回應,再也分不清方向。周圍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到處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驚叫著逃跑的人。更多的人迷茫地跪在地上眺望教堂的方向,他們一臉茫然。

“聖母拋棄我們了嗎?”有人恐懼地大哭。

一個女人抓著自己的臉,悲憤地叫道:“天啊,我們究竟做了什麽?”

光明當中,陰影如影隨形。這黑暗逼瘋了他們。

李歐沒有拔出長劍,他拉著陸月舞小心翼翼地在他們當中穿行,盡量不去驚擾到這些村民。但是碰撞不可避免,有人發現了他們。李歐看見那個人的眼中轉眼間就流露痛恨。緊接著,更多的人發現了他們。

一個身體壯碩的男人從地上站了起來,攔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他醜陋地問,伴隨著惡意地推搡。“說!老實交代!”

“他們還能去哪?”又一個男人圍了上來。

陸月舞把手從李歐的掌心裏抽了出來,“讓開,我們要去教堂。”

她的話引來了更多的關注。更多的人圍了上來,在黑夜當中,他們就像是一群饑餓的狼。“教堂!”一個人喊了起來,“你們去教堂做什麽?”

“他們一定不懷好意!”另一個人接道。

“不,”陸月舞的分辯顯得蒼白無力。“我們要去把牧師救出來。”

“別裝模作樣了!”

“牧師自有聖母庇佑,輪不到你們貓哭耗子假慈悲!”

沒人會相信你的。李歐心想。他把陸月舞擋在身後,“讓開,別擋著路。”

“沒那麽簡單!”一開始挑起爭端的男人不退反進地上前一步,他在李歐麵前揮動著拳頭。“要想過去,先問過我的拳頭。要麽你從我的屍體上走過去,要麽就乖乖滾回去!”

他想選擇第三種。

但是似乎就連剛才逃跑的人似乎都擁有了勇氣,統統圍了過來,周圍的人越來越多,火把也燃了起來,到處都是晃動的人頭,就像一群被操縱的屍體。村民們的眼裏充滿了轉嫁到他們身上的怨恨,試圖拿他們發泄的恐懼。一群脆弱的人,甚至不敢直麵心中的夢魘。

“一定是因為他們的緣故。”一個人大聲喊了起來。那是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男人,他指著李歐,卻逃避著後者的視線。他畏畏縮縮地說道,“牧師說這人不敬神靈!”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聖母才懲罰了我們。”

“把他抓起來!”

人群朝他湧了過來,李歐勾勒了一個法印,然而陸月舞抓住了他的手。“李歐,別動手。”她在他的耳邊苦苦哀求。“千萬別。”

不動手,莫非就等著送死嗎?眼前這群人已經聽不進任何勸說,更加不會聽他的辯解。這是一群愚昧的山野鄉民,他們大概連法師與牧師的區別也都不知道。更加是一群諸神信徒。又怎麽聽得進去有關諸神已死的言論呢?

“就這麽束手就擒?”他一邊後退一邊惱怒地低吼,“你跟我都會被他們殺死!”

“那你想把他們都殺了嗎?”陸月舞說,“殺了個整個村莊的人?那你跟他們口中的妖魔鬼怪又有什麽區別?”

“我可沒那麽瘋狂。”

但是他得盡快想出個辦法來。一些人已經從身後圍了上來,手裏拿著幹草叉子。他還不想那麽屈辱地死在這群暴民手裏。然而,他發現自己揮不了劍,也衝不破這重圍。他還從未感覺有著束手無策的時候。我該冷血一點的。他狂亂地想。

就在人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時候,一道毫無預兆的震波拯救了他們。

大地沒有規律的四處搖晃,房屋無助的哀鳴,磚瓦跟木塊開始崩裂。所有人一下子東倒西歪地摔在了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們呆愣地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然而,一聲巨響指引了他們的方向。

伴隨著飛揚的塵土,他們看見山坡上的教堂轟然倒塌。

“聖母在上,這究竟是怎麽了?”

“惡魔就要來了嗎?”

村民們驚恐不已。

但是周圍寂靜無聲,沒有惡魔更沒有鬼怪。隻有當漫天塵埃散去之後,他們看見在教堂的廢墟上站著一個陌生人。他的懷裏抱著昏厥的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