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吧?”煉金術士斟滿了一杯酒,把酒杯放在了聖武士麵前。

後者顫巍巍地伸出手,感激地說,“多、多謝。”

李歐這才有機會更加細致地打量對方:醒來的聖武士仍舊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好像頑疾依舊沒有根除。他裹在棉衣裏麵,蜷縮成一團,瞧不出來半點強悍的模樣。他的臉上仍然有像是被凍結了的蒼白,仿佛是僵硬了的死屍。但是一口熱酒飲下去之後,他似乎感覺好了點。

“現在好些了嗎?”李歐問。

“好多了。”聖武士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多謝你們。”

“你應該感謝的是那位甘願舍己為人的牧師先生。”羅茜在一旁硬邦邦地說,“不是我們。”

聖武士一臉尷尬,躲避似的垂下了腦袋,“那個……抱歉。”

“你的道歉有什麽用?”羅茜尖刻地譏諷,“他們可是連你都不相信,聖武士。牧師都不信你。你還覺得你的話會有人聽嗎?媽的,我們才不是囚犯!”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陽光正好,房間裏燃著爐火,散發著懶洋洋的暖意。

然而在外麵的街道上,民兵們手持長棍*地包圍了旅館,把他們圍了起來。民兵們的臉上帶著惶惶不安的驚恐,時不時地抬頭朝他們看上一眼,一旦接觸到他們的目光就像是被膽小的龍蝦一般飛快地弓起了背,把腦袋深深地埋在了胸前。

一些膽子更大的村民圍在一旁,朝著旅館的方向高聲謾罵:“滾出這裏!”他們高聲大喊,“怪物,惡魔,離我們遠點,我們不歡迎你們!”

“這種家夥怎麽能留在這裏?他摧毀了聖母的教堂!”

一個女人在寒風中懦弱地插話,“他肯定也會殺了我們。”

“沒錯!”一個農夫在人群當中揮舞著拳頭。“還有那些褻瀆諸神的外來人,是他們引來了妖魔。他們也跟那個家夥是一夥的!”

“對,不能放過他們!”

“夥計們,誰要跟我來?”樵夫爬上了一塊石頭,站在上麵高喊,“我們自己保護自己!”

聚集的村民高呼著各種殘酷的建議,互相推搡著朝旅館走來。他們臉上是被鼓動過後的亢奮,充斥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停下,見鬼的!”民兵們驚慌地大吼,他們抓著手裏的武器,卻手足無措。“別過來!”

“你們也應該跟我們一道。”農夫喊道。

“我們……也想。”一個民兵答道,“可是我們的命令……”

“……你們要保護的是我們,不是裏麵的怪物!”村莊裏的信使排開人群擠到了前麵,“我們要把那些家夥驅逐出村子,我們要殺了他們!你們也應該加入我們。”

更多的人加入了抗議,他們叫囂著,衝擊著民兵們的防線。

李歐對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冷眼旁觀。他沒料到這些民兵竟然還成了他們的*。這可真算是天大的笑話了。大概就連牧師本人也沒有料到會有這一出吧?

“該死!”另一個民兵惱怒地叫道,“牧師先生跟村長大人還在裏麵!停下,你們這群混蛋!你們要連他們也驅逐出去嗎?”

兩位長者的名字似乎有某種魔力,仿佛冰冷的雪水當頭澆在了他們的頭頂。但是仇恨的火焰並未熄滅。“那就讓他們滾出來!”樵夫大喊,他彎腰揀起了石塊,使出吃奶的力氣朝在窗邊觀望的煉金術士砸了過來。幸運的是他打歪了,石頭砸中了牆壁。“滾出來!怪物!”

他的舉動做出了表率。一時間石塊如雨點紛飛,李歐不得不關上了窗戶。

雖然他們不是沙漠上的瘋狂信眾,卻也跟他們差不了多少。恐懼蒙蔽了他們的理智,李歐心想,死亡啃食了他們的大腦。

“聖武士先生,”李歐重新轉向騷亂的源頭——那位“死而複生”的聖武士。“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啊?”他不解地睜大了眼睛。

“你遇見了什麽?怎麽會昏倒在路邊?”

聖武士露出竭力思考的表情,然而片刻之後,他便一臉痛楚,死死地抱住了腦袋,喉嚨發出猛獸般的低吼。“嘿,你還好嗎?”李歐伸手試圖拍他的肩膀安慰對方。可是後者猛然抬起腦袋,一臉猙獰的凶相,憤然地拍掉了他的手。

“喂,你在幹嘛?”羅茜站了起來。

聖武士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癲狂慢慢地退去。“抱、抱歉。”他蜷縮在椅子上瑟瑟發抖。“抱歉,我記不起來了,我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他痛苦地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歐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麽會剝奪他的記憶?還是說,他根本就不願意告訴他們,打定主意保守秘密?煉金術士盯著聖武士的臉。然而後者臉上的懊惱與痛苦如此真切,瞧不出有半點作偽。

“那你的名字呢?”一旁的羅茜不屑地說,“你總該還記得你的名字吧?”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問題聖武士也麵帶痛苦之色的思考良久。“我叫巴羅。”他吞吞吐吐地說,“巴羅……巴羅•帕拉塔。”

不知怎的,不安始終在煉金術士的心裏蔓延著。巴羅•帕拉塔?李歐在心中默念幾遍,牢牢記住這個名字。但願在教會的造冊登記裏會有這個名字,他苦澀地想。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伊薇拉跟陸月舞走了進來。與此同時,窗外的**漸漸平息,牧師和村長大聲驅趕著聚攏的村民。

“都別圍在這裏,去幹你們的活!”村長揮舞著拐杖。“木柴砍好了嗎?麵粉都磨了嗎?”

村民們麵麵相覷。壯碩的樵夫鼓起勇氣問道:“村長大人……那他們呢?”

“讓他們呆在裏麵。”

“可是,可是他們……”

“……沒什麽可是。”牧師被一個年輕攙扶著,咳嗽著說,“都回去吧。”

“牧師大人,那教堂呢?教堂塌了。一定是因為他們的原因,女神才降下了懲罰。”之前信使打扮的那人不依不饒地抗拒著。他的腰間斜挎著一個大挎包。“難道我們就什麽都不做嗎?萬一他們真的是那些怪物……那我們……”

“不用擔心。”牧師邊咳嗽邊說,“教堂很快就會重建。”

“但是,他們……”

“……你們還想讓我們這兩個老骨頭在外麵待到什麽時候?看見我們凍死才滿意嗎?”村長惱怒地用拐杖敲著地麵。“我們已經有了決定,我可以保證任何人都不會有事。”他對旅館門口的衛兵說,“看好這裏,別放他們出來。任何人都許進不許出。”

“村長大人。”一個民兵猶猶豫豫地開了口,“那別村的人呢?我叔叔也要跟那些怪物關在一起呆著嗎?”

“他們也得這樣。”村長說,“一視同仁。”

這裏村長的權威得到了體現,外麵的喧嘩漸漸安靜。“伊薇拉,你們都說些了什麽?”李歐轉過頭困惑地瞧著她,“他們怎麽突然變得好像是在替我們著想了?”

伊薇拉沒說話,更是沒看他一眼。她從一進門就緊緊盯著聖武士,“閣下。”她忽然開了口。聖武士扭過了頭,然而伊薇拉卻不再說話,而是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看穿對方的內心,讀懂他的秘密。

但是就李歐的觀察,那是一雙普普通通,平淡無奇的眼睛。

“沒什麽。”伊薇拉移開了眼睛。“我們不過是談妥了條件。”

“條件?什麽條件?”

“由我們找出怪物。”

羅茜輕蔑地冷哼一聲,“他們打的真是好算盤。”

“他們怎麽會突然相信你的承諾了?”李歐問。

“相信?他們才不會相信。”伊薇拉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酸澀的果酒。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如果我們沒能找出來,那我們就是苔原上遊蕩的怪物。”

“他們有什麽資格胡亂指責?”羅茜破口大罵。

李歐輕哼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歎了口氣,“那要是我們不按他們的吩咐呢?”

伊薇拉頭一次露出了譏諷的嘲弄。“那我們現在就會被當做妖魔鬼怪。被外麵的民兵拖出去大卸八塊,或者被綁上火刑柱。任我們選擇。”

“讓他們來試試。”

“對這些無辜又怯弱的平民百姓,誰能下得了手?”

李歐看了陸月舞一眼,他發現她也在瞧著他,仿佛心有靈犀。於是他把快到嘴邊的話又改了口。“就像是昨天晚上……他們拿著糞叉,我都聞到上麵的臭味了……”他嘻嘻笑著說。

“李歐。”陸月舞羞惱地叫了起來。“我還沒那麽蠢笨到當真不會還手的地步。”

李歐笑著聳聳肩。“那還有呢?”他繼續問道,“牧師有提及過教堂嗎?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那裏怎麽會塌了?”

“他怎麽會知道?”伊薇拉惱羞成怒地說,“他戰戰兢兢,一提及昨晚就連說話都成了問題。他說安達爾拋棄了他,說安達爾的石像首先倒塌,還說……聖武士閣下。”

“我?”巴羅•帕拉塔似乎很驚訝伊薇拉會提到他。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歉疚地低下了頭,“我、我想不起來了。”

伊薇拉向李歐投去一個隱蔽的眼神。“牧師吩咐我們,讓我們看好聖武士閣下。”她說,“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閣下。但是請你最好想起來,並且如實相告。”

“要不然,一旦我們走投無路,我不介意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李歐猜到了伊薇拉沒有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一句徹頭徹尾的威脅。他瞧著冷著臉的學士小姐,心想這才是屬於貴族女兒的她,還不是帶著金框眼鏡的嬌弱少女。毫無疑問,他需要這樣的她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