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怨靈發現了騎士。
然而,它始終在小丘頂上徘徊,衝著騎士尖嘯,不肯離開它的領地一步。模糊不清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回蕩,使得他們頭暈腦脹。
“它為什麽不朝我們衝過來?”凱伊騎士皺眉問道,“怨靈理應比幽靈更加痛恨生者。”
“也許是你嚇著它了。”李歐說。
“我沒有心思和你開玩笑。”
“那您得問問自己,您想要從它那裏得到什麽了。”
騎士冷哼一聲,默不作聲。他緊了緊劍柄,大踏步地朝怨靈行去。
他們落後一步。
“李歐,你還知道些什麽?”
陸月舞的洞察力顯然比騎士凱伊更高。她始終保持平和的心境;而凱伊騎士滿腦子已被他的責任或是榮耀占據,被李歐的玩笑話所激怒。
李歐放緩腳步,對怨靈警告的厲聲尖嘯不以為意。
若論怪物學識,沒人比煉金術士更清楚它們的一舉一動表示出來的意圖。他們就像是最優秀的獵手,熟知獵物的習性。
“它顯然在守護什麽。”李歐小聲回答,“我們的騎士閣下看重的或許就是它所守護的東西。”
“這麽說,他並不可信?”
“我和你一樣,無法確認。”李歐抬起手中的騎士佩劍,在他的心裏還是願意相信對方多一點。畢竟若他不夠正直,是不會將騎士視若性命的佩劍交予他人之手。
“小心點,月舞。”李歐忽然出聲提醒,“時至今日,也沒人能弄明白怨靈到底是人類的理性蓋過了野獸的凶性,亦或反之……”
“它們反複無常。”
李歐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與陸月舞並肩跟上了騎士的腳步。
騎士站在小丘底部,抬頭望著僅有一步之遙的怨靈。它咆哮著,張牙舞爪,像是響尾蛇般搖動尾巴。
當李歐仰望它之時,一股侵入五髒六腑的寒意將他籠罩:眼前的怨靈維持著生前的模樣,就連包裹身體的衣物也完整的幻化了出來。它的臉部和眼睛,更是隱含生氣。
李歐不知道要有多深的怨念才能讓它變成這幅模樣。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若是戰鬥,那它一定超出了他們的極限。李歐祈禱事態不會演化到那一步。若騎士凱伊打算強取豪奪,他便不得不奮力阻攔。他可不想因此妄送性命。
“注意到它衣物上的徽記了嗎?”騎士凱伊壓低著聲音說。
李歐聞言凝目望去。
怨靈以驚人的怨念完全複製了生前的一切。包括他死亡之時的衣著、表情,甚至還有致他於死地的傷口。但此時怨靈顯然不會配合他們檢查。他仔細審視怨靈藏在鬥篷下的皮甲。
袖口內側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標記。那是一柄插在披鬥篷人形陰影之上的滴血匕首。李歐感覺遍體生寒,他情不自禁地緊緊抓住了陸月舞的手。可他沒心思去感受少女溫潤的皮膚。他隻是瑟瑟發抖著,仿佛麵前是深淵的惡魔般唯恐不及地移開視線。
“李歐?”陸月舞輕聲呼喊,“李歐……”
“瞧它的左手袖口。”李歐滿頭冷汗,他艱難地出聲說道,“記住它,以後見到擁有此類徽記的人最好躲得遠遠的。”他咽了口唾沫,“他們是幽影修女。”
“可他是男性。”
“這也是為什麽我不轉身就逃的原因。”
“不用擔心。它生前為我們工作。”凱伊騎士解釋道。
“白玫瑰騎士團?你們的線人?”
“當他毫無音信之後,每一個人都當他仿佛沒有存在過。”騎士沒有正麵回應,倒是頗有情致地當著怨靈的麵講述它的過往。李歐覺得這種方法實在是難以奏效。但他一聲不吭,悶悶地聽著,“……隻有他的家人牢記著他。可作為他的接頭人,我有義務弄清這一切,至少我得將他的骨灰帶給他的家人。”
李歐覺得凱伊騎士實在有些理想主義了。
幽影修女是艾音布洛地區最猖獗的犯罪組織。為了追查真相,騎士凱伊不僅將自己置於險境,還把偶遇的陌路人——他與陸月舞也統統卷入其中。難道罪惡會像陽光下的積雪,隻要高喊正義的口號就可以消滅殆盡的嗎?
“那您打算這麽做?”李歐深吸一口氣問道。
“和它談判。”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最終尋找到詞匯:“我不認為它還記得你。”
“不試試怎麽知道。”騎士信心滿滿,“瞧,它已經平靜下來了。”
怨靈俯視他們。如騎士所言般停止了咆哮,安靜地站立。血一般通紅的雙眼滴溜溜轉動著,來回打量著他們。但李歐感覺得到,它在凱伊騎士的身上停留得最久。
盡管如此,李歐仍舊對此不抱希望。作為研究者,他更願意相信經得起推敲的理智的事實,而不是把虛無縹緲的感情作為判斷的依據。
騎士凱伊不顧李歐的勸說,他將長劍回鞘,高舉雙手緩步朝怨靈走近。
“李歐,他這麽做……”
“總算有人願意相信我的話了。看來變得奇怪的不是我。”李歐低頭瞧去,發現少女並沒有忘記以鞘為劍,這令他稍感安心。“月舞,若是情況不對……那麽就直接逃跑吧。不要回頭,隻需往回跑。”他顧不得陸月舞會如何看他了。他望向似是有些蠢蠢欲動的怨靈,不得不做出抉擇。
少女愣了一會,褐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我跟在你身後。”她緩緩地說,“至於現在,我們不能讓新朋友等急了。不是嗎?”
騎士凱伊爬上了小丘,在距離怨靈十英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約瑟夫•霍蘭。”他呼喚道,“還記得我嗎?我是伊帕輝•凱伊。白玫瑰團的騎士。”
“伊帕輝•凱伊,約瑟夫•霍蘭……伊帕輝•凱伊,約瑟夫•霍蘭。”名為霍蘭的怨靈喃喃重複,它好像對此仍有印象。隻是很快它的眼中便浮現出掙紮痛苦之色,它緊緊抱住了腦袋,細碎的靈魂低語驟然間放大了數倍,不斷衝擊著他們的腦海。
“冷靜,霍蘭!”
“別去。”
“讓開!我了解霍蘭,他是個堅強的小夥。我堅信它能撐得過去,不會帶著秘密就這麽……死去……”凱伊騎士甩開了李歐阻攔的手臂。他麵向怨靈遲疑片刻,然後上前拉住了它的手臂。他的手並沒有透體而出,怨靈實質化的軀體令李歐心中不安更甚,勇氣漸退。然而騎士凱伊卻視若無睹,仿佛不明白其致命的危險。“霍蘭,看著我。你對我有印象對不對?”
李歐握緊長劍。若是怨靈突然而起,那他……他無法保證自己將要做什麽。兩種選擇,而李歐自己現在卻無法確定接下來的行為。他死死地盯著怨靈。盡管隻是一動不動,但此刻比之前的戰鬥更加緊張,更加消耗他的力氣。隻短短數個呼吸,他就覺得渾身疲憊。
“你曾經說過,你的願望是成為白玫瑰騎士的一員。”騎士沉聲說,“你看,這就是我的徽章。若是你沒有變成現在這樣多好,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驕傲地戴上它。”
“霍蘭”忽的一聲尖嘯,一把便將騎士推開。
“背叛!”它高聲大喊,“我如此信任……換來的隻是一把冰冷的匕首!背叛!”
“誰背叛了你,霍蘭?”
然而怨靈已經聽不見他的話了。
“他們想要拿走它!”怨靈陷入死之前的記憶裏。那段記憶對於仰賴它而生的怨靈而言,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痛苦的根本。解脫即是死亡。怨靈大幅度地揮舞著手臂,它的軀體在實與虛之間來回轉換,“你也為它而來?”
“霍蘭,醒醒!”
“你也是為它而來?”怨靈重複道。
騎士以誠實為美德。
“我……還不知道它是什麽……”
“你也是為它而來!”
怨靈猛然向前撲出,騎士的右手條件反射地握上了劍柄,在下一個瞬間卻又強行放開。“霍蘭,醒醒,看看我是誰?”他大聲叫道。
“它已經不認識您了。它已經陷入痛苦的夢魘之中,無法自拔了。”
李歐道出事實,可騎士仍舊不願相信。隻到怨靈臨體,試圖以虛無的靈體滲入他的身體剝奪他的生氣之時,他才不得不拔劍反擊。
然而甫一交手,騎士就落了個措手不及。
他的劍不時劈中空氣,又偶爾砍中硬邦邦的身體。虛實之間的轉換令他踉踉蹌蹌,縱然有萬鈞之力也無法使出。更何況怨靈對他虎視眈眈,他的每一步都在更接近對方。他像是在一步步跌入怨靈的陷阱。
“李歐,得想什麽辦法。他支持不了多久。”
陸月舞的額上已沁出汗珠,騎士凱伊體會到的難受之感她全部感同身受,明白已經無法再拖下去了。如果騎士落敗,那他們今天都逃不掉。
李歐當然知道。
他覺得自己本應趨吉避凶早早逃開的,卻還像是腳底生根了般呆在這裏。簡直是個傻瓜。他自罵道。可正如他的父親所說:當某些事情來臨之時就隻有當前方是懸崖,蒙住眼睛往下跳就好了。現在正是如此。他正在不住地往下墜落,他得找到一雙可以飛翔的翅膀。
他隻有一個不知道是否可行的方法。他從未試過。
李歐在胸前勾勒了一個法印,呼嘯的魔法之風裹挾住怨靈,將它糾纏,高高拋起。
“就是現在!”
兩支魔法長劍同時擲了出去。它們插進了怨靈實體化的身軀,力道使得它摔倒在地。利刃也插入地麵。魔法不斷傷害著它,讓它怒號,卻一時無法脫身。
“騎士閣下,拿上您要的東西!然後,跑!”
怨靈在他們身後憤怒地叫喊,最後漸漸變弱,直至微乎其微,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