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離嗓音清亮地詢問馮少爺是誰, 語氣認真,不像作偽。
“……”
馮家豪深吸口氣。
——紀少臉盲這事,他是給忘了。
不過這麽多年沒見, 他倒是還能一眼認出紀離……
記憶裏青澀寡言的少年忽然像柳條抽枝兒一樣,個子高了很多,人似乎也變俊俏明媚了許多。
馮家豪早熟, 外加上他馮家少爺的身份, 十二三歲開始圍繞在他身邊的漂亮女生就多如牛毛,反而讓他忽略了紀離——這個與自己有婚約, 但看起來就呆笨、似乎很難與之溝通的少年。
別人都說紀家的少爺長得好看,可他當時的心思是真沒放在那個男孩兒身上,反而有些不屑,覺得男孩子長那麽好看幹嘛。
隻是沒想到馮少也有被自己打臉的一天。
多年以後,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他再次見紀離,竟然有點驚為天人……
而時至今日, 紀教授仿佛變得更加清俊了。
馮家豪身邊的馬仔受到示意,直接對紀離解釋:“紀少,這是咱們馮總,馮家少爺, 如今二代中的佼佼者,您不會想不起來吧?”
紀離:“……”
原來是馮家的人,他知道了。
但是馮家上一代就有好幾位,各自膝下又有子女若幹, 實在過於複雜。
外加上馮家仗著百年世家的地位, 素來高傲, 從來不與他們結交, 這個人不在紀離的發小圈裏,他自然更不知道馮少爺是誰了。
“抱歉,要不你直接說下名字?”他轉頭對那馬仔說。
馬仔:“……”
“夠了。”
馮家豪深吸口氣,馮家是孩子多,但自從去年他爺爺去世、他爸成了家主以來,現在上流圈子裏誰不隻認他三少爺?
這個紀離……故意的吧?!
縱使知道紀離跟其他的豪門子弟不一樣。……身份、還有腦回路,都很不一樣。
但馮家豪也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樣的開場暴擊,忽然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過他也沒忘自己來這趟的主要目的,馮家豪幹脆伸手,自我介紹:“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吧,馮家豪。”
眼見紀教授還是一臉茫然,馮家豪差點沉不住氣了,隻得惡狠狠地低聲提醒:“裝什麽傻?咱倆訂的可是娃娃親!”
紀離:……娃娃親?
說到這裏,紀離才終於從塵封的記憶一隅挖出來一點線索。
——好像的確有這麽一回事。
不過他印象裏,那門親事應該早就解除了啊?
……所以怎麽能說他們是未婚夫夫呢!
也太引人誤會了吧!
這事萬一要是傳到齊總耳中……
走在紀離旁邊的秋常鳴直接一臉驚詫加好奇:“學長,你結婚前真跟這人有婚約?!”
紀離:“……”
沒有。不是。別瞎說。
另一側的楚闊當即拉了拉秋常鳴,要他不要亂插話和亂講。
紀離並不是喜歡解釋的性格,況且這事兒有點亂,他對這位馮少爺實在印象不深,他還需要捋一捋。
兩片薄唇輕抿,紀離左右看了看,發現圍在旁邊的人還挺多,不禁直接進入重點主題:“馮總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秋常鳴眼見他回避了自己的問題,臉色更白了,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沒什麽事。”
馮家豪則定定地看著紀離:“隻是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離離,就覺得好巧……你中午吃飯了嗎?既然這麽有緣分,不如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紀離想了想,感覺周圍人太多了,的確不方便講話。
關鍵他也不知道這位馮少爺會又說出什麽來,就幹脆點頭答應了下來:“好。”
楚闊試圖阻止:“學長,這樣不好吧……”
“有什麽問題,我還能吃了紀少不成?”
馮家豪有點不滿地看了眼出來幹涉的楚闊,同時眼神中充滿玩味:“你是楚家的少爺吧,那你一定認識我。”
楚闊與紀離一樣沉迷學術研究,甚至比紀教授還要宅,基本很少現身人前,按理來說馮家豪應該不認識他。
但前幾天他才剛跟蕭陽辦完婚禮,濱城的豪門就這些,而且他們這對挺有意思的,從出生就認識,之後戀愛長跑十年,沒鬧過什麽矛盾,細水長流的隻忠於彼此,這點也算轟動了整個上流圈。
即使當時馮家豪沒回國也知道這事兒,他甚至還收到了楚家和蕭家同時送來的請柬,所以才能一眼認出。
但他也隻是聽說楚家的少爺是搞研究的。
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從沒把自己當成楚家少爺的楚闊,看他的眼神比紀離還茫然。
聽了他問題的楚闊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抱歉啊。”
馮家豪:“……”
好吧。
馮家豪再度深吸口氣,感覺自己命犯書呆子。
他也不想浪費精力與楚闊計較,隻是繼續玩味兒地說:“紀離你還真是走到哪裏都是萬人迷,總有跟屁蟲跟著你。我記得小時候你身邊兒就有好多人,呼風喚雨的……真不愧是紀大少爺。”
他這話聽著像在開玩笑,但實則是直接把楚闊、連同紀離的發小們都諷刺了,這讓紀教授清雋的眉頭驟然一蹙。
他旁邊的秋常鳴則在聽了這話後,繼續訝異地望了望紀離。
原先秋常鳴隻以為紀離是自身能力強,一直都是天才,所以才能專心研究走到今天這步。
包括楚師兄會這麽死心搭地地崇拜著紀離,也是因為他的知識和學問。
但是……那位馮總叫他什麽,紀大少爺?
眼前這位馮總很明顯不是普通人,從穿戴、到他帶來的那些人,還有路邊停著的車……
這明顯是富豪級的配置!
可是紀學長在他麵前卻可以那麽輕飄飄地、沒有一絲壓力地進行對話。
難道紀學長……不是普通人?
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啊!
他跟齊總,不是普通的相親結婚嗎?……
秋常鳴又看了看紀離身邊、一臉回護意思的楚闊。
……楚學長跟紀學長關係那麽好,秋常鳴想起自己當初剛來研究所的時候,楚闊寧願不提副教授也想呆在紀學長身邊做個普通的助理。
難道也是因為紀學長“紀少”的身份?……
那麽紀學長到底是什麽人???
另一邊,紀離已經對馮家豪說:“不是要找我談事情,走吧。”
“好。”馮家豪往他停在路邊的豪車方向走去:“上車吧。”
紀離卻說:“我時間有限,就不出學校了,馮總跟我來吧。”
說著,他直接讓楚闊和秋常鳴等人先去吃飯,然後就要帶著馮家豪往另一幢建築走去。
“學長,要不要我想辦法跟齊總說一聲?”楚闊拉住他,輕輕問他。
他還有點不放心紀離。
雖然不善社交,但楚闊心思單純剔透,憑感覺也知道姓馮的來者不善。
紀離卻趕緊搖頭:“不用了,別!千萬別說!”
……本來隻是一個早就被取消了約定的娃娃親,連雙方長輩們都沒認真過,什麽事都沒有。
但要是被齊總知道了,那不是要爆炸了??
齊總本來就滿世界地給自己找情敵呢!
紀離也很不喜歡這個馮總,感覺對方這次找來是沒安好心,但是退一萬步說真有事兒他還有保鏢,有什麽可怕的。
……讓齊總知道了才可怕。
都怪馮總,一照麵就說什麽子虛烏有的訂婚,搞得他都緊張了。
因為太不想讓齊暮楚知道,紀離還頗為緊張地拉了楚闊一把,千叮嚀萬囑咐:“我很快回來,真沒什麽事兒,你別聲張。”
楚闊一向最聽他的,學長說不需要那就不需要,於是聽話點頭。
紀離直接帶著馮總一行人往教學樓方向走,周圍看熱鬧的同學不明所以,雖然還議論紛紛地想吃瓜,也隻能散了。
留下紀離的幾名同事站在原地。
秋常鳴的娃娃臉麵色依舊煞白,這次他問向楚闊:“楚學長,紀學長跟那個馮總……真有婚約嗎?”
這個問題剛才紀離沒回答他,但秋常鳴真的很需要知道。
楚闊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很快又說:“有婚約也是過去式了,學長明顯不認識那個人。”
“……是嗎?”秋常鳴問了一句,並沒走心,他想說紀學長臉盲,不認識誰不都正常?
他又轉而問道:“剛才馮總叫紀學長‘紀少’,楚學長,紀學長他也是……”
楚闊的婚禮秋常鳴也是去了的,訂婚宴他也有出席,他已經知道楚闊學長的背景不簡單。
……即使年初剛來研究所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蒼白瘦弱,斯斯文文話不多,甚至有點好欺負的學長,竟然還是豪門家的小少爺。
他也是見識了那場訂婚宴和婚禮的規模,又聽其他同事隱約說起,兩相結合才終於猜到了楚闊的身份。
秋常鳴雙手插在兜裏,問楚闊:“紀學長也是出身豪門的嗎,像楚學長一樣?”
他問題一出,旁邊的學姐學長都看了眼秋常鳴,感覺小秋年齡不大,還挺八卦。
不過小紀學弟似乎從來沒提及過自己的家人……除了老公。這麽一想,還真有股子狗血豪門的味道。
就……熱愛科學的大少爺為了研究,拚死違抗家裏的命令不惜離家出走也要來研究所裏打工,如果不能探索出宇宙的奧秘就要回去繼承家業之類的……
但楚闊本身就不喜歡八卦,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從來不關心豪不豪門的,隻能含糊作答:“可能是吧。”
旁邊都很八卦的學長學姐們:“……”
闊闊,這種時候你能不能給力點!
楚闊:“哦,對了。”
又想起自己老公說的話:現在什麽豪門不豪門的,十個豪門加起來也鬥不過齊暮楚……楚闊便重複起蕭總的話:
“沒有豪門了,現在十個豪門也比不過一個齊總,還是學長的老公最厲害。”
“哦哦哦~”學姐學長們都互相擠眉弄眼,表示大家都懂的懂的。
齊總的大手筆收購直接把他們給搞服了,自從各種實驗室到位後,他們都爽到飛。
對學術的探究欲得到滿足的同時,連項目也比往常多接了好幾個,關鍵成本還低了,這兩個星期大家都集體加班、各地實驗室到處飛地賺外快……不,是加班搞科研。
就連隔壁化學院、生物學院,激光所,甚至連地質學院都借著光了!這誰能不服!
大家“哦哦哦”地吹捧了一陣兒紀學弟給他們帶來的光明,想到紀離說自己沒事,那應該就沒事,同事們繼續結伴去吃飯。
沒人注意到走在最後麵的秋常鳴,放在兜裏的手,指甲死死地陷入掌心。
之後,他從兜裏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點開朋友圈,一路下劃,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個被他備注為“齊學長”的人發布的動態。
他先是盯著那張照片怔怔地看了一陣,接著又往下一劃,看那條動態下麵他的學長學姐們關於“嫂子”的討論……
秋常鳴的人緣一直不錯。
在國外讀書時基本上每個社團他都有涉獵,也接觸到了不少當時在讀的博士。
其中就有齊學長。
還有……趙棟學長。
雖然完全不是一個專業、甚至自己隻是研究生,但因為參加了學校的公益誌願者活動,在一次跟隨組織進行活動時,他還是加上了他們的微信。
當時作為學校裏的十分活躍的小學弟,秋常鳴人氣很高,也覺得加微信是很正常的事。
雖然加上那個人的微信以後,他還是忍不住激動了好久好久。
他聽說那個人不喜歡被無關信息打擾,所以從來不敢給他發微信。
隻是有一段時間,他每天都要點開他的頭像看一看。
但對方的朋友圈從來不發布任何動態。
刷得久了,秋常鳴默認對方不會發布任何動態了,也已經很久沒有點開那個頭像去看他的朋友圈。
但是今天早上,他忽然刷到了他的動態。
還看到了趙棟學長跟其他同學們的,大篇幅的討論……
想到那些關於“嫂子”的討論,秋常鳴猛地攥緊自己的手機。
然後他手指輕顫,點開了那個先前已經點開過無數遍的頭像。
秋常鳴幾乎用上全部的力氣來打字:[齊學長您好,我是紀學長的學弟,也是您的校友,不知道您對我還有印象嗎?]
秋常鳴手指頓了頓,他想起自己從前讀書也是交際之花,喜歡他的人數不勝數。
但來到這所學校任職後,有了比他年輕、比他學曆高、比他經驗多的紀學長,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自己忽然變得那麽的平庸。
所有人,不管是楚闊學長這種家世的,還是更富有經驗的學姐學長們,甚至是各位院領導,都隻把紀學長視作團寵。
就連……就連自己關注了整整兩年也從沒發過朋友圈的人,今天竟然也為了紀學長特意在朋友圈秀起了恩愛。
看著那張照片裏修長、指節明晰的手指上,與紀學長手上一模一樣的鑽戒,以及喉結突出的修長脖頸上、趙棟學長口中的“年輕的印記”……
秋常鳴再度回憶起那人幾次過來接紀學長、自己與他打照麵時,對方都一副冰冷陌生、完全記不得自己的神色。
就驟然下定了決心,繼續打字。
.
齊氏大樓。
齊暮楚坐在會議室的桌子後麵,目光冰冷地看著眼前年過半百、但保養得十分不錯的男人。
神色漠然。
“暮楚,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們?”
馮氏今年新上任的董事長、在外風光無兩不可一世的男人,在這間偌大的會議室裏說話甚至有些低微。
馮秉謙看著保持筆挺的坐姿,矜貴而完美,但表情冷漠、不置一詞的齊暮楚,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馮家一直由上代家主馮老爺子掌權數十年。
但馮秉謙也是在自己父親去世後一路拚殺上來,靠實力繼承這個家主的位置的,從來沒有這麽卑微過。
尷尬笑過,見齊暮楚依舊不為所動,甚至什麽都不說,隻用冰冷的、帶著刺骨寒意的目光盯視自己,馮秉謙無奈歎氣。
齊暮楚如果什麽都不說、幹脆不開口,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而這副樣子的齊暮楚,無疑是最可怕、最叫人恐懼的。
馮秉謙隻好麵子都不要了,更加低聲下氣地說:“你恨我、恨家豪,恨你的母親,這都是應該的。我理解。我承認整個馮家都對不起你。但是你好歹也是我們……”
他話沒說完,齊暮楚放在桌麵上的手機響起了。
是兩條簡短的提示音。
然後他看見齊暮楚直接拿起了麵前的手機。
動作十分麻利,看上去已經是習慣使然。
馮秉謙:“……”
在此之前,很少有人不等他說完話就看手機的。
但是現在,馮秉謙苦笑了一下,隻能忍著。
齊暮楚動作麻利地解鎖。
他的私人手機裏很少有人給他發微信,利用率一直不高。
以前是有加過一些私人好友,但像閑聊和發廣告這類,大抵是沒人敢給他發,齊暮楚已經很多年沒有收到過了。
唯一可能給他發微信的隻有紀離。
而這個時間……齊暮楚看了眼表,應該是離離去吃午飯、該給他發圖片的時間了。
無視對麵一直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人,齊暮楚直接點開微信。
臉上甚至多了一絲笑意。
然而那笑意一閃而逝。
很快消失。
——給他發微信的,不是紀離。
……
馮秉謙還在絮叨:“家豪當年是做錯了,我們也不該……”
“嘭!”的一聲,對麵的齊暮楚猛地站了起來。
“馮家豪還跟紀離有婚約?!”
他用勁地一拍桌子,結實的實木會議桌發出極大的一聲悶響,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都被震得嗡嗡直**,從未見他這樣激動的馮董事長都被嚇了一跳。
齊暮楚嗓音低啞且冰冷,目光像冰冷蛇信:“好像我曾經跟你說過,管好你那個兒子!”
“暮楚?”馮秉謙僵硬地跟著站起來:“……是家豪?他、他又做了什麽?……”
齊暮楚顯然沒時間也沒心情解釋,已經抬步向外走。
他步子極大,周身氣息肅殺凜冽。
“還想讓我放過你們?”
路過馮秉謙時,齊暮楚狹長的鳳眼狠厲一瞥,那雙眸子已然黑如泥沼、深不見底,甚至隱隱藏著煞氣:
“……很好。好好做夢。”
直接推開會議室的門向電梯的方向趕去,路過的人看見齊總的表情,都被嚇得寒蟬若禁,立馬背貼牆壁地讓路。
齊暮楚全程握著手機,連鎖屏都顧不及。
幾乎快要被捏碎了的手機屏幕上,明晃晃地顯示著許多排文字:
[齊學長,您現在能來我們學校嗎?有個自稱為馮總的人,好像說是叫馮家豪?他過來找學長,還說是紀學長的未婚夫,然後紀學長就跟他走了……]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呀,學長走的時候神色很慌張,還說千萬不能告訴您……齊學長,我很擔心,紀學長會不會出事呀?]
作者有話要說:
他紀學長:咳咳,我應該沒事,但是其他人好像都要有事了……
齊暮楚(捉住竟然敢單獨去見壞人的老婆)(眯眼)(危險):寶貝你確定你會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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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出一張助攻牌:[綠茶](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