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念北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著蘇憶驚恐的雙眼,心底由驚愕變成苦澀。

一開始,他以為蘇憶隻是責怪他讓她陷入險境。

但他看著蘇憶眼裏的恐懼,和渾身戒備的樣子,他才明白,蘇憶害怕他。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蘇憶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蘇姑娘,我……”戰念北想要解釋,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林嘯並沒有想得這麽深,隻覺得蘇憶是驚魂未定。

於是上前安慰:“蘇神醫,你不用害怕,鐵雲飛已死,現在沒人可以傷害你的。”

蘇憶卻隻是搖著頭,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鐵雲飛身首異處的場景,那血腥的畫麵讓她無法平靜。

她一個在和平年代成長的人,就算知道戰爭的殘忍和血腥,但是平時也隻是在照片或者電影、電視看到,直到自己親身經曆,她才知道有多恐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並不覺得戰念北的做法有什麽不妥,她也很感激他會來救她。

但她也發現,她不應該插手太多。

這是古代,這是戰場,隻要有能力的人,隨時都可以主宰他人的命運。

不用考慮什麽道德、法律。

這次,她能脫險,隻是幸運。

“我想回去了。”蘇憶低聲說道。

“好,我馬上差人送你回羌城休息。”

“不!”蘇憶提高了聲音,“我的意思是,我要回去我自己的世界。”

戰念北微微一怔,眸光漸漸暗了下去,說道:“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安全把你帶回去的。”

他命人將投降士兵以及北驥軍營的物資一並帶回去。

蘇憶不會騎馬,隻能和戰念北同騎一匹。

兩人挨得很近,蘇憶的後背貼在戰念北的鎧甲上,她感覺自己似乎能聽到戰念北的心跳。

可是卻沒有了第一次的那種輕鬆心情。

她莫名想起剛才鐵雲飛說她是,戰念北看上的姑娘?

還有剛才戰念北看著她確實很緊張的樣子……

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兩頰微熱,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後的戰念北身上的熱氣傳到她身上。

她趕緊搖搖頭,別亂想!他們之間隔著不同的時空,是真正兩個世界的人。

戰念北帶著士兵回到羌城,對蘇憶說:“蘇姑娘,煩請稍候一會。”

他剛打下羌城,就得知蘇憶不見了,連夜追擊北驥餘部。

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

他打算交代林嘯去跟進,再護送蘇憶回去。

雖說鐵雲飛已經死了,北驥餘部降的降,逃的逃,不過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第一抹紅色已經灑在地平線上。

蘇憶看著初升的太陽,現在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

不知道是因為日出能給人帶來平和和希望的感覺,還是因為現在在羌城內,知道這裏已經是戰念北的地盤了,心裏稍微有了一點安全感。

她對這個地方也是很好奇,趁著這空隙便隨意逛逛。

她走到一個空曠的地方,一股刺鼻的氣息撲麵而來。

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她很清楚,這是死亡的味道,是血液和屍體腐敗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雙腳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她看見那片空曠的地方上,幾張簡陋的桌子擺放著,幾個文官模樣的人正低頭忙碌著。

其他士兵一邊分揀屍體,一邊念出姓名、籍貫、所屬部隊。

蘇憶好奇地走上去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士兵認出蘇憶,立刻恭敬地答道:“回蘇神醫!我們在給戰死士兵登記造冊。”

“登記造冊?”

“對!”這個士兵有些哀傷地看向地上這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說,“我們會記錄每個士兵的姓名、籍貫、所屬部隊等信息,既是為了向朝廷匯報戰功和損失,也是對他們家人的一個交代。”

蘇憶心底的憂傷又席卷上來,盡管打贏了仗,卻依然有人死去。

別人等來的是打勝仗的消息,他們的家人等來的卻是親人戰死的噩耗。

蘇憶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到不遠處一隊士兵正在挖掘著巨大的坑洞,便問道:“那他們又在幹什麽?”

士兵順著蘇憶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說:“那是準備將戰死士兵的屍體進行掩埋。如果可以,我們都會盡量將屍體運回去,給他們的親人下葬。”

“不過,有些受傷太嚴重的,身上沒有完整的血肉,我們隻能就地掩埋,隻將他們的遺物送回。”

蘇憶看著這些士兵,正小心地搬運屍體,動作緩慢,小心翼翼地將屍體放入坑中,然後輕輕地覆蓋上泥土,充滿了敬意。

有些屍體已經殘缺不全,讓人不忍直視。

士兵似乎打開了話匣子,蘇憶沒有問,他卻自己說了下去:“其實,這次幸虧將軍和林副將裏應外合,直接打開側翼的門攻了進去,不然死傷會更加嚴重。”

蘇憶倏地一怔,她剛剛似乎才說服了自己接受戰爭就是殘酷的,就是會死人的這件事。

現在又得知,盡管如此,戰念北依舊在努力減少傷亡。

她在這一瞬間,理解了戰念北苦苦哀求她前來幫忙醫治受傷士兵的心情。

他是真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部下受傷死去。

她也猛地想起,自己是來幫戰念北救治受傷的士兵的!

結果,就被鐵雲飛抓取耽誤到現在!

“其他受傷的士兵呢?他們嚴重嗎?”

“楊軍醫已經幫他們包紮了。”

“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