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梁奕返回醫院,為二人打包了晚餐。

徐彥洹沒留下吃飯,說律所還有事,要回去一趟。

等人走遠了,梁奕問:“你倆剛才聊什麽?怎麽感覺氣氛怪怪的。”

俞心橋沒什麽胃口,用筷子撥弄餐盒裏的菜:“沒聊什麽。”

“可以聊點什麽,畢竟他現在是你的,呃……”梁奕沒找到合適的稱謂,索性略過,“他對你的了解說不定比我多。”

從梁奕口中得知兩人現在住在一起,俞心橋心情更複雜。

“小奕,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高中的時候……”

梁奕一個激靈:“本來記得,你一喊我‘小奕”,我嘎嘣一下全忘了。”

俞心橋笑了:“那我現在喊你什麽?”

“老梁啊。”

“好吧老梁,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他挺討厭我的?”

“當然記得,主要是你太黏人了,整天追著他跑,他不煩才怪。”

旁人眼中六年前的事,對於俞心橋來說鮮明得像是在昨天發生。聽了梁奕的描述,俞心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好吧,追人不是就該勤快點。”

梁奕補充:“而且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是直男。”

說到這個,俞心橋神色微變。

想起認識徐彥洹以來,他對自己的態度,還有僅存的記憶中,發生在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是怎麽結婚的?”俞心橋試探著問。

“你們倆私下裏怎麽相處我不清楚,不過——”梁奕又開始欲言又止,“促成你倆婚姻事實的,一定是你。”

俞心橋心裏一咯噔:“我不會又幹了什麽……駭人聽聞的事吧?”

見他對自己的認知還算清晰,沒有因為失憶遺忘本性,梁奕反倒鬆了口氣。

“其實也沒什麽,比起你高中時幹的那些。”梁奕語氣輕鬆道,“不過就是在別人問起你的擇偶標準時,你看著徐彥洹,說,至少得是徐律這樣的吧。”

……

俞心橋今天不知道第幾次陷入沉默。

然後放下筷子,掀起被子,慢吞吞地蒙住自己的腦袋,給自己造了個“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的殼。

稀裏糊塗一個晚上過去,次日一早,護士來查房量體溫,俞心橋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昨天徐彥洹伸手不是要摸他,而是為了探體溫。

俞心橋深深歎一口氣。

怎麽辦,還想在殼裏多待一會兒。

俞心橋的父母已經到了。從醫生那兒聽完診斷回來,母親姚瓊英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視線瞥過病**的俞心橋甚至哼了一聲。

父親俞含章則一如既往的和藹,拉著姚瓊英坐下:“明明那麽想他,好不容易見麵,幹嗎吹胡子瞪眼的。”

姚瓊英還是不說話,俞含章便代她表達關心,問俞心橋身上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俞心橋自高二就被“流放”在外,如今又出了這麽大的變故,不可能不想念父母的懷抱。

開口便不自覺帶了撒嬌意味,俞心橋回答:“挺好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就是不知道演奏水平有沒有退步,聽梁奕說我還拿過肖賽冠軍……”

“退步也是活該。”就在這個時候,姚瓊英忽然開口,“我們給你鋪好的路你不走,不讓你做的事你偏要去做,落得什麽樣的結果,都是你自作自受。”

這話說得重,俞含章立刻去拉妻子的胳膊:“心橋病著呢,先別說這些。”

俞心橋卻沒反駁。

通過目前得到的信息,他基本可以確定,這六年自己非但沒有“浪子回頭”,還不撞南牆不死心,持續叛逆。

和徐彥洹的婚姻,或許就是其中最出格的一筆。

辦出院手續的間隙,俞心橋拿出梁奕從車禍現場給他帶回來的手機,不甚習慣地按下開機鍵。

閃過品牌標誌後要求輸入解鎖密碼,俞心橋連試幾個都錯誤,導致手機被鎖定。

那種完全不了解六年後的自己的無力感再度浮現,十八歲的俞心橋甚至想抓著二十四歲的俞心橋的衣領使勁搖晃,問他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腦子進水才做那麽多奇怪的事,留下這堆叫人無從下手的爛攤子。

等了一陣沒見父母回來,俞心橋打算出去看看。

走到門口,忽然聞外麵走廊上母親姚瓊英的說話聲。

“當初我就不看好,哪有結婚這樣草率,說結就結?我就知道你們要出狀況。”

接著是徐彥洹的聲音:“抱歉,是我沒照顧好他。”

“我們也從來沒有期待你能照顧他,畢竟你的家庭情況特殊,你的父親又是……”

姚瓊英沒有說下去,一時靜默。

徐彥洹再次開口時,語調低了幾分:“這次的車禍我已經徹底調查過了,無論如何請您相信,確實是一場意外。”

許是信了徐彥洹的話,也可能是意識到剛才自己不該那麽說,姚瓊英語氣稍緩:“罷了,誰都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長輩的態度從這段對話中可見一斑——能夠諒解,也默認了兩人的關係,卻還是說不出哪怕一句期許的話語。

這次回國正趕上一場行業交流峰會,作為公司董事的姚瓊英自是要去參加,而大學教授俞含章正在休假,索性陪同前往。

夫妻倆把俞心橋送到停車場。

這會兒姚瓊英已經冷靜下來,她抬手摸了摸俞心橋額頭貼的紗布,到底心疼:“不會開車就找個司機,這麽大個人了,還讓爸媽操心。”

大約是想到俞心橋失憶了,姚瓊英又補充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不要過度用腦,順其自然。”

俞心橋點頭應下。

麵對難得乖順的兒子,作為母親的姚瓊英不由得恍神。

拂一把俞心橋柔軟的頭發,姚瓊英看著他,溫聲說:“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雨停了,一路無話。

到地方下車,兩人一起乘電梯上樓,站在入戶門麵前,徐彥洹示意俞心橋去嚐試開門。

俞心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指紋讀取區,“滴”一聲,門開了。

這處房產位於城東某高檔小區的頂樓,中規中矩的開發商贈送精裝修,目測實用麵積有一百五。

兩個人住綽綽有餘,俞心橋卻還是有些意外。十八歲的俞心橋仗著家底殷實,吃穿用住從不委屈自己,哪怕是被放養到潯城,住的也是當地最好的別墅區。

一百五十平,也就當時住的那套別墅的三分之一。

俞心橋一邊轉悠,一邊琢磨,難不成這房子不是我買的?

那就是徐彥洹買的,可他不是剛讀完法碩參加工作嗎,哪來這麽多錢?這裏可是首都寸土寸金的地界。

俞心橋想得入神,經過連通客廳和餐廳的吧台時,被突然的一聲動靜嚇一跳。

循聲望去,隻見吧台正中擺著一座一米見方的透明盒子,裏麵有頂帳篷似的窩,鋪軟墊,角落放著食碗和小號貓砂盆,旁邊還有一架黑色的……跑輪?

而這豪華恒溫箱的“主人”,發出動靜的那隻小動物,正張大它那雙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隔著一道亞克力牆和外麵的人類對視。

徐彥洹把水燒上,從廚房出來,看見的就是俞心橋傻愣愣地站在那裏,和拳頭大的刺蝟互瞪的畫麵。

片刻的怔忡後,徐彥洹走過去:“它平時不會這麽早出來……刺蝟習慣夜間活動。”

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俞心橋才指著那刺蝟,不甚確定地問:“是我養的?”

即便他已經猜到,這刺蝟不可能徐彥洹養的。徐彥洹一向不喜歡小動物,有一回俞心橋在學校門口等他,擼了會兒門衛大叔養的貓,徐彥洹出來時躲得遠遠的,看都不看一眼,等俞心橋放下貓追上去,他嫌棄得眉頭都皺起來:“別過來,有貓味。”

仔細嗅一嗅,刺蝟窩附近也彌漫著淡淡的氣味。

果然,徐彥洹“嗯”了一聲。

俞心橋又問:“那我平時怎麽照顧它?需要每天給他換尿墊嗎?”

徐彥洹從吧台下方的儲物格裏拿出一副白色的手套:“跟它玩之前,先戴上這個。”

“會紮手?”

“嗯。”

“那它有名字嗎?”

這個問題徐彥洹沒有回答,俞心橋猜他可能不知道,畢竟不是他養的。

便沒繼續追問,俞心橋戴上手套,打開恒溫箱的側門,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去。

不愧是他養的刺蝟,意外的聽話,輕輕一握,圓墩墩的小家夥就乖乖待在它手心,四腳朝上露出粉紅色的肚皮,換個角度繼續和他大眼瞪小眼。

十八歲的俞心橋雖然不知道徐彥洹為什麽討厭小動物,但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小動物的原因。

每當和不會說話的動物待在一起,都仿佛豎起一道與外界隔絕的結界,待在裏麵便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與其說是他陪小動物玩,不如說是小動物陪伴他,陪他度過一段又一段自我懷疑的、對未來迷茫的歲月。

等他回過神來,好像時間並沒有偷偷溜走,而是仁慈地為他暫停,縱容著他把那些苦澀的、沉痛的都藏進看不見的時間縫隙裏。

可是他已經長大,縫隙再也塞不進塵土,他也不能再逃避。

不知過去多久,直到刺蝟從俞心橋的掌心一躍而下,鑽進自己的小帳篷裏,俞心橋長舒一口氣,問身邊的人:“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徐彥洹:“你問。”

“我們在哪裏重逢?”

“律所。”

“……難不成我去找你麻煩?”

“你不知道我在那裏工作。”

“那我們是怎麽結婚的?”

原本的對答如流出現第一個卡頓。

過了一會兒,徐彥洹才回答:“你向我求婚。”

這在俞心橋的意料之中,但還遠遠不夠弄明白兩人現在的關係,於是發出三連問:“我求婚你就答應了?你是自願的嗎?不會是我用什麽手段強迫你了吧?”

……

第二個卡頓持續時間更長,許久都沒有要恢複的跡象。

不過徐彥洹本就冷漠寡言,要不是因為長相太過出挑,當年他一定是班級裏存在感最低的學生。

哪怕這個“當年”,對於失憶的俞心橋來說就在昨天。

俞心橋沒再追問。

他憑感覺給刺蝟添了糧,加了水,清理完便盆,又彎腰和躲在窩裏的刺蝟對視,小小聲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刺蝟不會說人話,自是無法回答。

俞心橋邊打哈欠邊直起腰,忽然聽見一道人聲。

是已經回到客廳的徐彥洹在說話,正好在俞心橋張嘴打哈欠的時候,沒聽清。

俞心橋有些懵然地偏過腦袋,嘴巴還沒來得及閉上:“啊?”

徐彥洹重複一遍:“huanhuan。”

俞心橋愣了下。

無法從讀音斷定是哪個“huan”,可不講道理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字是“洹”。

因為他記憶中的徐彥洹除了冷漠,還恃靚行凶,因此脾氣欠佳,耐心極差,從來不會因為別人沒聽清,而將一個名字重複兩遍甚至更多。

“它叫洹洹。”像是怕俞心橋不信,徐彥洹始終看著他的眼睛,“是你給它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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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恃靚行凶,脾氣很差?

洹洹:不信謠不傳謠。(冷漠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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