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嬈…你不記得我了?”趙齊被她問得愣住,三步並作兩步先上前替她解了繩索,四目相對。

“我該認識你嗎?”許卿嬈謝過他幫自己解繩子,卻後退了半步與他拉開距離,眼神是驚嚇過後才有的防備疏離。

“我…”趙齊欲拉過她檢查額頭的傷勢,卻被躲開。

悶悶地心疼,柔聲耐心與她解釋道:“你從前都喚我璟淮哥哥,今天是我不好,弄丟了你,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可好?”

“璟淮哥哥?”許卿嬈呢喃著…戒備反問:“你怎麽證明我認識你?”

“你手腕有一道弧形的小疤,是你十三歲時的元宵節,出門賞燈時被燈柄上的銀絲劃的。”

趙齊一口氣將來龍去脈說得仔仔細細,可見當真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失憶,鬧得慌了手腳。

許卿嬈自然而然看向右腕…卻發現丟了他送給自己遮疤用的銀絲細鐲,冒冒失失露出了狐狸尾巴,驚呼道:“誒!我的鐲子怎麽不見了!”

抬頭…見他目光狡黠,正好整以暇端詳著自己…麵上紅了紅:“你…”

“還要裝到什麽時候?嗯?”趙齊拉著她手腕將人帶到自己身邊來,薄唇斜斜勾起,像是一彎新月。

許卿嬈被戳穿了也不見氣惱,明眸皓齒,笑得眉眼彎彎。

話本子裏常見的橋段都是這般,英雄救美之後,美人總要嬌滴滴受些傷,抑或失憶一番,才有看頭…

攀著他手臂滔滔不絕講起了自己是如何被人綁走,又是如何與歹人“鬥智鬥勇”的,有些邀功似的得意:“我便知道璟淮哥哥一定會來救我的,一點都沒怕!”

趙齊一直緊張著的神經忽然放鬆,有些難以言喻的動容…

著意掩飾著轉過身,端起燭台又燃了盞蠟燭,放到她麵前:“讓我看看,你傷得怎麽樣了。”

“不礙事!隻是摔倒時磕了一下而已!”

“殿下,您倒是弄出點動靜來!”霍封敲了兩下門,推開個門縫低聲提醒道:“船艙人來人外…別讓人生疑了。”

“動靜?”許卿嬈不解,疑惑問道:“什麽動靜?”

一張盈盈生輝的粉麵在他麵前,呼吸不過咫尺之間。趙齊心跳如擂,偏她無知無覺…“疼嗎?”

“不疼。”許卿嬈覺得他眼神有些灼人,十分不解風情地東張西望…趴在窗口上發愁:“船已起錨了,我們怎麽離開?”

“咳…”趙齊自覺失態,見她錯開眼神愈發地不自在。

平日湊在一起停不下玩鬧說笑的兩個人,在這狹小閉塞的空間裏竟都不自在起來…

船艙裏隻有一張窄榻,趙齊將她拎起來,安置歇下:“等黑天之後再行動,你先睡會。”

尷尬是他一個人的,許卿嬈隻是覺得奇怪。本來經今日這一番周折,困倦又頭疼,可閉上了眼睛了卻又睡不著…

側躺看著他,欲言又止:“璟淮哥哥…”

“怎麽了?”

“你能不能…轉過去。”許卿嬈耳根莫名其妙有些發熱,閉上眼睛索性不看他,含含糊糊道:“你這樣盯著我,我睡不著…”

……

輔國公府,累世公卿,滿門武將,一品國公爵位世襲罔替。

當今皇上早年為加強集權,銳意軍政改革,施行兵將分離的行軍製度。將領不再獨掌兵權,而是將虎符一分為二,皇上與行軍之主將各執一麵,缺一不可調兵。

在南楚的武官朝局上,除了由皇帝親掌的禁軍以外,輔國公府裴氏、驃騎將軍府梁氏與嶺南侯府霍氏三足鼎立。

“太子還真是過分,竟在選妃前鬧出這樣大的風波,也太不顧及咱們的顏麵了。”

輔國公府往宮中的馬車上,一身綾羅的小丫鬟名喚百合,說起近日滿城風雨的事,憤憤不滿。

“我雖入宮參選,卻並未有明旨詔令我便是太子妃,東宮原本便不必顧及我的顏麵。”

說話的姑娘正式輔國公府嫡長女——裴明蕙,端坐在馬車裏腰挺背直,額高飽滿,眼如點漆,麵上波瀾不驚。

“太子逾矩與否,自有皇上評斷,我也實在不必幹涉他的喜惡。”

“可…今日貴妃娘娘特地召您入宮,可不就是明擺著的事。”

百合從小便跟在她身邊,憂其所憂,急其所急。

“再說了,太子心儀那位,不過是個翰林小官的女兒,卻把您比下去…”

“貴妃召我,不見得便是賞識於我。”

裴明蕙目不斜視,整個人如白瓷佛像般,無喜無悲,無情無意。

聽她還欲再辯,緩緩道:“宮裏不比家中,你若再如此肆言無忌,便讓你娘領你回去。”

到了無誥命女眷走的西宮門,裴明蕙下車便見貴妃身邊的掌事姑姑丹文親自來接,十分客氣:“奴婢見過裴大姑娘。”

“有勞丹文姑姑。”下了車,五尺蓮步慢行,步步分毫不錯。

裴明蕙自五歲起,長到如今十七歲,宮裏大大小小的宴會一場不曾落下,已是諳熟至極。

“理當先往中宮請安。”見丹文徑直將她領去永和宮,不急不緩道。

“姑娘安心,兩宮娘娘此時都在禦花園呢。”

裴明蕙穿著兩寸三分高的元寶底繡鞋,束腰長裙曳地,走在禦花園的小石子路上,步搖卻幾不見動。

曲膝見禮時按尊卑有序,滴水不漏:“臣女明蕙,給皇後娘娘請安,見過貴妃娘娘。”

“起吧。”皇後纖瘦,瑞鳳眼神采奕奕,並非外間傳言的那般失意,反而更較貴妃多了威嚴沉穩的氣度。

“前日召太醫入府,你祖母如今可大安了?”

“多謝娘娘關懷,臣女祖母偶感風寒,已見好了。”寵辱不驚,裴明蕙坐在下首矮凳上,垂眸回話。

“真是個好姑娘...”貴妃截過話茬,笑吟吟的語調很是張揚。

將人拉到身邊親近著,開門見山:“本宮瞧見裴姑娘便心生喜歡,總要這樣的姑娘,來日才配母儀天下。”

“娘娘謬讚,臣女愧不敢當。”

“去!”貴妃使喚丹文,“往前朝去瞧瞧,太子怎麽還沒來?”

看著人樣樣都是喜歡,可笑意卻未達眼底:“你二人本是從小見大的,也不必避諱那許多。”

“娘娘所言,臣女萬不敢領受。”貴妃話說得有歧義,裴明蕙不動聲色回了個軟釘子。

“輔國公治家嚴明,裴大姑娘可不是小門小戶的姑娘能比的。”

皇後意有所指,與貴妃道:“太子的言行舉止皆關乎國體,貴妃教子更該慎重才是。”

“兒大不由娘…”貴妃裝模作樣輕歎一聲,當著外人的麵,竟也不替太子分辯。

端詳著驕矜清傲的裴明蕙:“隻憑他在外麵如何胡鬧,待日後娶上個乖巧的媳婦,也便收了心。”

這話說得奇怪,本來是捕風捉影的事…可這三言兩語,竟像是坐實了太子在外麵拈花惹草。

“娘娘!”丹文回來,麵著急色…附耳與她道:“太子殿下出宮往崇福寺去尋許家姑娘了!”

裴明蕙坐得近,字字句句分毫不落聽進了耳朵裏,麵色卻如常,恍若未聞。

“荒唐!”貴妃的脾氣倒是跋扈慣了,竟當著外客和皇後娘娘的麵,拂落了茶盞!

“貴妃…”皇後提醒她失態,問與丹文一並回來的太監道:“出了何事?”

“太子…太子殿下…沒在東宮。”個個兒都是成了精的,哪裏敢胡亂編排說些旁的。

“不在也好。”

皇後素來看不慣她這副輕狂樣子,眉頭緊鎖,暗含警告:“裴姑娘是外客女眷,太子妃大選尚未開始,私下相見本就不妥。這事…是貴妃的不周全。”

“臣女多謝皇後娘娘體恤。”裴明蕙起身行了謝禮,順勢又拉遠了與貴妃的距離,坐回到下首的矮凳上。

“兒臣給母後請安。”昨日以公差推脫了與幾位皇子的崇福寺之行的七皇子,飄飄然出現在這裏。

手持折扇,一身素雅的青玉長袍,領口袖口都繡著流雲紋的銀絲滾邊,窄腰上束一塊白色祥雲腰封,長發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銀冠…這一身,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臣女見過七殿下。”裴明蕙拿出廣袖中的團扇遮麵,舉止優雅坦**,轉身給七皇子見禮。

南楚民風開放,未婚女子在公共場所見外男,原不必做到遮麵的地步…可若她以太子未婚妻室自居,見其兄弟,如此謹慎倒也合乎常理。

“原來是裴姑娘在這。”七皇子後退一步拱手回禮,卻以小字自稱:“璟澤見過。”

轉頭見貴妃麵含薄怒,驚訝道:“貴妃娘娘怎麽還在這?”

“你這話什麽意思!”貴妃像是十分不滿七皇子此時在這攪局,也沒個好臉色。

“兒臣入宮時正遇上了東宮太監小李子,聽說五哥在城外崇福寺遇刺,音訊全無。”

七皇子半點矯飾的擔憂也不做,和東宮不合已然是是擺在麵上的事。

說來也是…同是皇子、生辰相近,卻一個被視為祥瑞,一個卻被看作煞星,和和氣氣反導讓人奇怪了。

打量著貴妃刹那間慘白的臉色…“原來貴妃娘娘不知道?”

在場各人神態各異,皇後臉上焦急驚惶的神色可不比貴妃遜色半分,唯裴明蕙毫無波瀾,起身告辭:“宮中出了大事,臣女不便在此,與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告退。”

皇後帶著人已往前朝去,貴妃緊隨其後,吩咐道:“丹文!將裴姑娘送出宮去!”

“喏。”

七皇子清閑地搖著扇子,加上這一身打扮,若非時宜不和,倒有幾分真名士自風流的氣度…

攔住丹文,與裴明蕙道:“素聞裴姑娘素喜顧先生的畫作,內廷畫院以鬆油重潤了兩卷,璟澤有意邀姑娘共賞,不知可有這個榮幸。”

裴明蕙停下腳步,芙蓉麵上才出現了與以往沉靜自適不同的表情…竟是明晃晃的厭惡!

冷冷淡淡:“殿下想是誤會了,臣女不通書畫。”

話落,再不等他回話,示意丹文帶路離開。

“烈美人…”七皇子看著手裏為今日特地準備的水墨折扇,再目送裴明蕙漸行漸遠,嗤笑一聲:“本殿喜歡!”

出宮回了輔國公府的馬車上,小丫鬟百合憋不住話,問道:“姑娘,太子殿下真的…”

裴明蕙冷眸橫她一眼,與府上的車夫道:“從太子府邸前的大路回去。”

“姑娘…”百合知道她動了怒氣,心裏擔憂,小意問道:“您方才那樣…若是得罪了七皇子可怎麽好?”

若與七皇子走得近了,才是真的壞了事…裴明蕙麵露寒意,果決吩咐:“回府清查內苑,將我喜好泄漏出去者,杖斃!”

作者有話說:

行軍製度:起源唐朝,是府兵製作戰的延伸。唐朝初期以及前期一般采用的行軍大總管製度,這種軍事製度可以被稱為行軍製,也就是說每當朝廷有軍事作戰任務之時,就由府兵將領率領相應的府兵前往前線作戰。作戰結束之後,府兵將領回到朝堂,而府兵則回到自己的家鄉,由此實現了兵將分離,使得唐朝的統兵權以及調兵權掌握在皇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