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那書生便等在驛站後院的馬棚前,來回踱步有些緊張局促,嘴裏默念著待會兒見到兩位姑娘的說辭….

“你來得早!可用過飯了?”許卿嬈手裏拿著兩張後廚剛烙出來的夾餅,還冒著熱氣兒…遞給那書生。

雙廊道:“天色尚早,吃完了再趕路。”

“多謝姑娘…”盛情難卻,書生手忙腳亂接過夾餅。

遲疑片刻,將方才打好的腹稿說給她聽,文鄒鄒長篇大論:“在下想了一夜,覺得姑娘說的確實有理,在下腿腳不便實在難憑己力回鄉…但又實在羞愧冒犯姑娘,在下這有攢下的五錢碎銀子,權且當路費,望姑娘萬莫推辭!若有不足,待在下回鄉以後再還姑娘…”

許卿嬈覺得他囉囉嗦嗦的樣子像極了念叨自己抄書的老爹,接過他的碎銀子揣進兜裏,笑吟吟:“你一口一個在下,還沒問過怎麽稱呼你呢?”

“啊…對…在下方靜言,方圓的方,風平浪靜的靜,微言大義的言。”不敢看她的眼睛,臉又紅了。

“我是阿嬈,這位是貓兒。”許卿嬈著意隱去真實名姓,與方靜言招呼道。

“阿嬈姑娘,貓兒姑娘。”方靜言又與她二人拱手一禮,老實極了。

吃完了早飯,主動攬下的駕車的活計:“兩位姑娘待會坐在車裏,由在下趕車。”

“如此便勞煩方公子了。”許卿嬈自然也沒什麽意見,倒覺得這方靜言有禮有節是個可交之人。

拉著還要再推辭的貓兒上車,“你來陪我說話兒。”

車走起來,並不避諱在外麵的方靜言,與貓兒閑聊:“還沒問過,你是何時到我家裏的?”

“屬…我一家都受夫人照拂,夫人帶著我娘進京時,將我父親留在家中看顧世…大公子。後來,我母親隨王妃遇難,父親下落不明,我便跟在大公子身邊。”貓兒覺得此時說這些不妥,見她執意,隻好換了稱呼大而化之。

說起這段家破人亡的往事,她神情寧靜,既無悲痛也無怨懟。

“王…老爺得知姑娘的下落後,大公子便將我派到姑娘身邊看顧。貓兒過去隻聽公子的吩咐,如今回了雲南…姑娘是可以信任我的。”

“我知道。”許卿嬈與貓兒過去十年裏隻見過寥寥數麵,卻知道她一直在自己身邊,所以並不覺得陌生。

從前在許府時,有藏雲日日在外盯著,實在不方便與貓兒親近。如今到了雲南,前麵保不齊就是龍潭虎穴,總要認清身邊的敵友…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親娘留下的人,才放心將疑問問出口:“如今家中都有何人?除了姨娘,我爹還有幾房妾室?兄弟姐妹們個性如何?”

“郡…姑娘…夫人去世後,老爺並未再納妾室,但與二夫人感情和睦,除了二姑娘之外,還有兩位公子,一位今年十四、一位十二歲。”

許卿嬈難得皺眉,心裏盤算著殷氏兩個兒子的年歲,柔和嬌憨的麵龐初現怒氣戾色:“這麽說…她的兒子,是在我娘熱孝期間有的?”

想起民間對淮南王與其妻鶼鰈情深的說法,冷然諷刺道:“還真是…深情。”

“姑娘…”貓兒今年二十五歲,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

深知她從來皆是個隨和甜美的性子,驀然看到這樣的神色…驚訝之餘心裏竟鬆了口氣。

殷氏很會籠絡人心,這些年雖無王妃之尊,可王府上下儼然視其為主。原本還擔心姑娘性子單純柔弱唯恐受了委屈,如今知道她心有成算便安心了…回了王府,總不會被任人欺負了!

“兩位姑娘,前麵似乎出了事故。”方靜言坐在外麵,聽她二人交談開始,便從包袱裏扯了兩團棉花將耳朵塞住,斷斷不聞他人是非。

反手叩了叩車廂提醒:“咱們好像走不動了。”

“出了什麽事?”許卿嬈拉開車簾也搭坐在方靜言旁邊,見他耳朵裏毛茸茸兩團…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哈哈哈…你真是…迂得可愛!”

“阿嬈姑娘…”本來沒什麽,方靜言向來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被她一笑,耳根子又燒了起來:“我…我…不方便聽兩位姑娘說話。”

“前麵是喜事?”許卿嬈扶著肚子笑過,眼見不遠處敲鑼打鼓,滿眼紅豔豔的煞是好看。

少見民間娶親也覺得新奇,便拉過韁繩催促著馬兒往前走:“走近些瞧瞧。”

“放開我!”那穿著喜服的新娘竟然把著轎門不鬆手,任人拉扯著,往路的另一側哭號得淒淒慘慘:“娘!娘!”

“這是…哭嫁?也太誇張了些…”許卿嬈見過她姐姐成婚時的場麵,心裏卻覺得十分不對勁。

跳下車轅又往進處走了幾步,才看出玄機!

路那頭的娘家哪裏是嫁閨女喜氣洋洋的模樣,家門口還掛著白幡,滿地皆是紙錢,分明是在做喪儀!

在看這頭新娘的喜服分明也是才套上去的,外麵一圈還露著麻衣孝服…

哪裏是娶親,分明是搶親!難怪哭得這樣慘烈!

“放開她!”還沒等她招呼貓兒出手,方靜言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將那姑娘拉到身後…

怒不可遏指著滿臉橫肉似新郎官模樣的人,痛罵道:“光天化日竟敢逼婚強娶!你們知不知道還有王法!”

“哪裏來的臭書生!多管閑事!”新郎官見他勢單力薄,儼然沒放在心上。

不耐煩極了,吆喝搶親的隨從:“把人拉開!給我往死裏打!”

許卿嬈看著且泥菩薩過河的方靜言還有心見義勇為,哭笑不得…她才算知道,這人的腿是怎麽傷成這樣的了!

帶上幃帽避開人群,與貓兒道:“幫她將事了了,別耽擱太久。”

貓兒手腳利落下車,先抬腿踢開拉扯著方靜言的蝦兵蟹將,三下五除二將方靜言與那姑娘解救出來。

“晦氣!”新郎官啐了聲,懶洋洋對著身後敲鑼打鼓的隨從頤指氣使:“都給我上!這小娘子生得也不錯,一起綁了帶回去!”

這群烏合之眾哪裏是暗衛出身的貓兒的對手,不願戀戰,足尖輕點越過眾人直接將那新郎踢下馬。

拉著他的豬頭避開眾人,露出手裏的淮南王府令牌:“看好了。”

“姑…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新郎官是雲南邊上鄉紳家的兒子,隻敢橫行霸道鄉裏,如今撞見了真神嚇得屁滾尿流。

“走…快走!”話都說不利索,連滾帶牌帶著隨從逃之夭夭,臨走前連連作揖:“小的不敢了!多謝姑奶奶饒命!”

一旁泣涕漣漣的新娘如蒙大赦,拉著方靜言千恩萬謝。

方靜言連連擺手,直呼不敢當,指著許卿嬈與貓兒道:“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沒幫上忙,你該謝謝這兩位姑娘。”

“黃鶯謝謝兩位恩公!謝謝兩位俠女!”

“快起來。”許卿嬈看了這片刻,覺得事不作偽,將人扶起來脫了那礙眼的喜服,問道:“出了什麽事?”

“我是在這附近山上采藥為生的醫女,前些日子我娘不慎從山坡上滑落摔傷,得了鄉紳家的兒子搭救…雖然到底還是沒能救回我娘…”黃鶯嗚嗚咽咽,說起身世來更是淒慘。

“本以為他是好人,可…可卻在我娘屍骨未寒時,見色起意遇強娶我…老天開眼,遇上了幾位恩公!”

許卿嬈掏出兩錠銀子交給她,安慰道:“你既有一技之長,想是不愁生計的,收下這些銀子找個安身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姑娘!黃鶯無父無母,今日姑娘走了,那惡霸定然是又要追回來的!”

黃鶯猛地跪下,攀著許卿嬈的手臂苦苦哀求,甚是可憐:“一看姑娘便是好人家出身…求求姑娘,收留黃鶯做個使喚丫頭,黃鶯願為奴為婢以報大恩!”

這些銀子,足夠她遠走高飛再安身立命了,卻非要留在她身邊為奴為婢?好好人家的姑娘,誰會願意賣身與人?

許卿嬈勾唇,本以為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眼下看來…自己是被當成了磨道的驢子——任人牽著鼻子走!

親手替她擦了擦眼淚,頓了頓…忽然有些為難作態,試探道:“隻是,我家中也不過尋常小富,你到了免不得要做許多粗事,怕是要荒廢了你的好醫術。”

“黃鶯不怕吃苦,隻願跟在姑娘身邊有一容身之地,侍候姑娘報恩!”

許卿嬈麵上仍是一派天真情切,垂眸打量著梨花帶雨的丫頭…淮南的確民風淳樸,連迎客的禮儀都別開生麵!

按住瞧出蹊蹺要出手的貓兒,蹲身扶起黃鶯,雙瞳剪水動容道:“我最看不得好好的女孩子受難,你…你若不嫌棄,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做個粗使丫鬟可好?”

“姑娘大恩大德!黃鶯來世願意結草銜環來報!”黃鶯連連叩頭,端得是情真意切。

“阿嬈姑娘為人仗義!靜言欽佩,自愧不如!”一旁的方靜言哪裏看得出旁的門道,隻覺得許卿嬈如天仙下凡,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