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下了一整天的雪,羨雲苑中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門前連一丁點腳印的痕跡都未曾留下。

言雲衿輕攏衣袖就著燭火點燃了三炷香,虔誠地朝著殿內的佛像前跪拜下去。桌案前的燭火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昏暗的燈光照在她身上,顯得整個人麵色愈發蒼白清瘦。

今日是鹹寧八年的冬至,是她在自己夫君謝延卿去世後她孤身一人守在羨雲苑的第四年。

她微微側目,透過敞開的窗看見庭院內荒蕪落寞的景象。

那裏原本是一片生機盎然,每每到了春天,院中的薔薇花競相開放,遠遠地望過去,煞是好看。

她愛喝茶,謝延卿便親手為她編織了竹製的桌椅放在院中那棵海棠樹下。言雲衿經常坐在那裏喝茶看書作畫,生活平靜而又安逸。

那時的她以當朝太後的嫡親侄女,內閣首輔的掌上明珠的身份下嫁給翰林院的窮學士謝延卿,對這清貧的日子以及不入她眼的夫君多有嫌棄。

如今回想起來,竟是她生命當中最難以忘懷的幸福時光。

隻可惜,這院中之景也隨著一直細心嗬護它們的主人離開,而開敗了。

屋內傳來細碎地腳步聲,白竹提著一盞燈進來,見言雲衿隻穿了一身素淨的單衣跪坐在佛像前,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低下了頭,一語未發。

言雲衿又拜了拜,緩緩起身時見白竹神色古怪,開口問道:“出了什麽事嗎?”

白竹避開她的目光,垂首道:“姑娘,宮裏頭傳來消息,太後娘娘病發,藥石無醫,已經駕崩了......”

言雲衿當即後退半步,白竹忙扔了手中的燈籠過來扶住她。她怔怔的看著白竹,麵色一片慘白眼眶中含著淚水,啞聲問道:“莫騙我......”

白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是真的,半個時辰前皇城的喪鍾就已經敲響了,咱們這邊偏僻,奴婢也是隱隱聽見聲後才過去打聽的。”

言雲衿推開白竹的手向外頭跑出去,越過寬闊的庭院,她推開了羨雲苑那張沉重的朱紅色的大門。

自謝延卿死後四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邁出羨雲苑,外頭的天地已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可言雲衿無暇去看。

她沿著往宮裏去的方向拚命地奔跑,心髒地跳動聲在此時愈發清晰。扶牆休息時,餘光看見街邊表演雜技的小販正拾攤位準備回家。

此時天剛剛暗下來,又是地處繁華路段,正應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刻,可周邊的人都麵色凝重腳步匆忙。

言雲衿如有所感,她跌跌撞撞地上前揪住身邊一位小販地衣角問道:“今日為何沒有雜耍戲?”

那人瞥了她一眼,神色中略帶嫌棄:“國喪啊!太後病逝,喪鍾都敲響了你沒聽到嗎?國喪期間奏樂是要掉腦袋的!”

話音未落,那小販甩開她背上自己的行囊匆匆忙忙的往家中趕去。

白竹尋見她時,見自家姑娘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街道上,昔日繁華熱鬧的京城長街陷入一片寧靜的氣氛當中。言雲衿素淨地衣衫浮在雪地上像極了紙張上的丹青殘卷。

白竹擦掉臉上地淚水,連忙上前將她從雪地上扶起。

言雲衿目光渙散,淚水大滴大滴地滑落,哽咽道:“白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關心我的人也不在了......”

白竹尚未來得及回答,就見麵前的人已經斜滑下去,驚聲喊道:“姑娘!”

……

屋內燃著安神助眠的香料,言雲衿不知自己已經昏睡了多久,亦不知白竹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她帶回羨雲苑。

她唇角邊泛著白,一連幾日哭了睡睡了哭已經耗盡了她的心神,她再次睜眼時見屋內光線昏暗,白竹正坐在一旁的桌案上支著手臂打瞌睡。

言雲衿坐起身,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木盒子,將裏頭尚未鍛造的幾顆生金拿了出來,借著燭光捧在手心裏看了許久,隨即將那一顆顆生金吞入口中。

良久後,她走下床盡量使自己的腳步聲放低,不去打擾到白竹。

她穿著單薄的裏衣,赤著腳來到祠堂前。祠堂中間擺放地牌位上寫著一個男人的姓名,那是她的夫君謝延卿。鹹寧四年因謀逆之罪被關入詔獄,死於廷杖之刑時,年僅二十三歲。

言雲衿伸手將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用袖子擦拭了幾下,她倚坐在牆角處,將牌位捧在懷裏透過半開的窗牖安靜地聽著外頭地落雪聲。

她突然想起自己初次遇見謝延卿時,也是在一個雪天。

隆德十八年上元佳節,她從外頭帶回來好多樣式精美好看地煙花,聽聞府中的人說自己的父親,當朝首輔言閣老回來了,便忙叫人帶著新買回來的煙花過去父親院中,想纏著他叫他陪自己一起放煙花。

她提著兔子燈歡快的朝著父親書房方向跑時,遠遠地看見書房地們被從裏麵打開了,她正要上前,發覺父親身後站著一個青年,他正在囑咐著那人什麽。

青年身穿一身素色地衣衫,布料略有些粗糙,上麵地圖案亦是不夠精美,同這繁華的言府有些格格不入。

他手中握著書卷,從單薄的衣袖中露出來的手指白淨且修長。

月光透過屋簷映照在他身上,顯得他整個人脊背挺直,氣質溫潤如玉,周身帶著書卷香。

跟在言閣老身旁的小廝發現了她,連忙招呼過來。

正在交談的二人這才發現了她的存在,青年轉過身望向她,清瘦俊朗目光溫柔,一雙眼睛清澈見底,仿佛在他眼中可以清楚的看見月亮與億萬星辰。

或許很多人在孩童時都會有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睛,可隨著時間的流逝與成長,逐漸變得不在清明,飽涵風霜。

這還是頭一次她在一個成年男子的身上看到這樣一雙這樣的眼睛,一時間不免有些好奇,可到底是陌生外男,她隻敢匆匆的望了一眼。

那人的目光還停留在她身上,言雲衿站好,規矩的衝著前方行了個女禮後自覺避開。

直到人離開後她方才得知那個人便是麓安慘案中,那個唯一幸免於難的學生謝延卿。

言雲衿在聽聞這人的名字後一改方才心裏對他的幾分欣賞,略帶鄙夷的同身邊人埋怨幾句父親為何什麽人都往家中帶。

並非她驕縱不尊重人,實在是這位謝學士在京中的名聲不盡人意。

隆德十七年,謝延卿十八歲,考中乙醜科進士,為一甲第二名。後經當時的內閣首輔兼太傅鍾勉親自授予翰林院修編一職。

他才華橫溢且容貌出眾,雖出身寒門但卻能憑借自身入翰林,在世家林立的大周占有一席之地。

按理說這樣的人無論是走到哪都會受到別人的敬重和仰慕,可事實上朝野上下看不起謝延卿的人也不在少數。

朝廷官員厭惡他的原因其實同言雲衿一樣,覺得他是個忘恩負義,趨炎附勢的小人。

這樣想他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隆德十七年冬,震驚朝野麓安慘案。

當時的內閣首輔兼太傅鍾勉鍾閣老,一手籌辦了麓安書院,此書院有著“庇護天下寒士”之意,從每年科舉中選拔出真正有才華的寒門學子,為他們繼續深造提供衣食住行各方麵的支持與保障。

麓安書院自建立起共計接受出身寒門的進士三十二名,各個都是朝廷肱骨之才。

隻可惜隆德十七年這群人因有人別有用心的一道考題,發表過於偏激的言論,從而惹惱了朝廷引來殺身之禍。

當時的宦官與朝臣勾結,借此誣陷鍾閣老以權謀私,培養親信,帶出的學生誹謗朝廷意圖謀反。

皇帝震怒,麓安書院參與此次事件的全部學生抓入詔獄。而鍾閣老為自證清白,還學生公道以死明誌,當著眾朝臣的麵撞柱而死。

可即使這樣那群學子還是受人謀害,慘死詔獄。

而彼時的謝延卿正奉旨去往應天府做編修,恰好躲開了這場禍事。

謝延卿作為麓安書院的學生,鍾閣老一手帶出的翰林學士,在回宮得知此時後不僅沒有任何反應,還迅速攀了高枝,唯那些宦官馬首是瞻。

言雲衿雖出身世家,但平生最厭惡那些個攀附閹黨趨炎附勢的小人,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姑母,當朝太後將自己許配給謝延卿時她極為不滿。又礙於父母之命,不得不成婚。

還記得臨出閣前,姑母同她道:“不必覺得委屈,窮學士有窮學士的好,不似那些世家子弟背後還有家族利益牽扯,隻要他識時務,肯對你好,能認真做事,有哀家和你父親的助力,日後入主內閣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她笑著應下,可心中的不滿卻是一分一毫也未曾消減。

婚後,無論謝延卿待她多體貼,她都從未給謝延卿半分好臉色,甚至都不願同他同床就寢。

言雲衿出身名門,每一件衣衫皆是做工繁瑣的上品,出嫁後都是謝延卿每日親手熨燙的,吃的每一份點心果子都是謝延卿同尚食局學過來親手給她做的,他竭盡自己所能將她照顧的細致周全。

夜裏他在書房處理完公務,摸著黑尋來她房裏替她蓋好被子,冬日裏時常醒來替她攏一攏屋裏的火爐的炭。而他自己卻在那狹小四處透風的書房裏,一睡就是一整年。

每每天不亮就要上朝,又要趕著時辰回來同她一起用飯,踏著夜色走,踩著月色歸。那點子俸祿全用來給她買茶點果子,連著幾個冬天下來單薄的衣物裏麵縫了補,補了縫,手上也漸生凍瘡。

可每每回來見了她,卻總是笑著道:“妍妍,我給你帶了些東西。”

他竭盡全力去愛去照顧她,可卻始終捂不熱過她的心。

其實這幾年裏,她不是沒有過動容,隻是每每想起麓安之變中慘死的學生,想起謝延卿攀附閹黨的做派時,心中那點剛剛燃燒起的火苗也隨之晃動。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謝延卿,所幸他也從未奢望過她什麽。

日子就這樣不平不淡的過了幾年,直到有一天她父親遭人彈劾,緊接著都察院有人上奏謝延卿勾結閹黨,禍亂朝政證據確鑿後被錦衣衛抓進了詔獄,謝延卿沒有任何辯解自己攬下了全部罪名。

鹹寧四年冬,他沒能挨過廷杖之刑,死在了詔獄。

聽人提起,五十廷杖,每一下都是朝著要他性命去的,謝延卿全程沒有吭一聲。

直到他去世後錦衣衛抄家時在他府中發現了他生前籌謀多年所搜集的證物,以及隆德年間至鹹寧四年,大周近四十位貪官汙吏的名單以及罪證。

鹹寧五年春,當朝皇帝下令抹平謝延卿生前的一切罪名,還為他親提“廉正”二字,並且派人給言雲衿送來謝延卿生前遺物。

這時的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場籌謀多年的騙局,原來他隱忍多年皆是為了傳承恩師遺誌,重洗世家、掐滅閹黨、中興朝廷。

她從謝延卿遺物裏翻出她當年丟失的帕子,他在詔獄瀕死之際咬破手指寫在繡著祥雲的帕子上四個大字“善待雲衿”。

言雲衿緩緩籲出一口氣,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蒼白的麵容流下。

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像是有千萬刀子穿腸而過,外頭的落雪聲在她耳邊也變得極為清晰。

言雲衿緊緊地抱著胸前的牌位,嘴角掛上一抹悲愴的笑:“夫君...你費盡心思保全我的性命,可曾想過你們都不在了,妍妍一個人苟活於世有何意義......”

她咬著牙將喉嚨中痛苦的呻|吟咽了下去,汗水混雜著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曾經那雙明亮的眸子漸漸失了焦距。朦朦朧朧間,她仿佛看到一個身穿素色衣衫的人站在麵前,周身帶著淡淡的光亮。

像極了上元佳節的那一晚,庭院門前站著的那個披著月光的俊朗青年。

言雲衿她將手伸向那道身影,忽然笑的燦爛:“夫君...你來接我了嗎?我就知道...下麵冷,夫君不會讓妍妍一個人孤單的過去的......”

言雲衿身體無力的滑落下去,她閉上眼,好似又回到了剛成親的那一年。

府中簡陋,言雲衿又畏寒怕冷。冬日寒風順著窗沿吹進來凍的她蜷縮在**十指冰涼。謝延卿將火爐燒的旺,搬到她床邊對她說:“有我在,就不會讓妍妍覺得冬日難捱。”

言雲衿終是忍不住嗚咽,低道了聲:“夫君,妍妍好冷……”

若有來生,換我來照顧夫君可好?

若是來生還能再遇見...啊......

外頭大雪紛飛,冷風穿過門縫吹進屋內,殘燭在風中晃動搖曳了幾下後終究是滅了。

祠堂內陷入一片黑暗,漸漸沒了聲響。

作者有話說:

男女主上一世其實屬於包辦婚姻啦,不同的是男主暗戀女主很久了,而女主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對男主多有誤解,在婚後的朝夕相處中,女主逐漸對男主動心(但是女鵝嘴硬…)這份感情最終以男主為整治閹黨,揭露奸佞犧牲自己後無疾而終。

這一世的女主帶著上帝視角開啟漫漫追夫路……

開新文啦~感謝每一位路過收藏的小仙女,瘋狂打滾求關愛~

一如既往的慢熱感情流,男女主之間的誤會是一點點化解開,在相互扶持中逐漸彼此心意相通。

【高亮!敲重點!!!】

女主的父親和男主的恩師是政敵,立場不同,出身不同才針鋒相對。女主三觀賊正,沒有戀愛腦,也不會放任自己父親做錯事而包庇或者置之不理。

男主也不會為了女主放棄為恩師平反冤案,無論前世今生,都在堅守正道,使有過錯之人認罪伏法。

感興趣的小仙女們可點擊作者專欄看已完結的姊妹篇《歲歲昌寧》祝大家看文愉快,每天都擁有一個好心情!

推一下預收文《明月別枝》【明豔世家貴女×俊朗少年將軍】

文案:

許明舒生的美,又是家中獨女,自出生起便是府中長輩捧在掌心裏的明珠。

十六歲時在姑母宸貴妃的授意下以靖安侯嫡女的身份嫁給了她的養子,七皇子蕭衍,成為他的正妃。

蕭衍為人穩重內斂,瓊枝玉樹,平日裏又待她極好。原本以為他們夫妻二人能彼此恩愛,相敬如賓。

未曾想大婚當晚,蕭衍卻踏進了妾室的房間,讓她成了整個皇宮的笑話。

後來許家被貶,她被禁足在宮裏成為虛有其名的太子妃時,她才明白當年的蕭衍的虛情假意,都是迫於無奈不得已的隱忍。

蕭衍登基那日,許明舒身著一襲素衣,於宮中自盡。

沒人知道,遠在兗州浴血沙場三天三夜得勝歸來的年輕將軍鄧硯塵,在聽聞消息後突然毫無預兆地墜馬,倒在地上心痛的無法呼吸。

……

再次睜開眼時,許明舒回到了自己十四歲那年除夕夜。

外頭爆竹聲聲響起,她尋聲而出,在長廊盡頭看見了長身而立,披著盔甲的俊俏少年。

許明舒熱淚盈眶,她同前世一樣開口問他:“小鄧子,我的年敬呢?”

少年笑得溫潤好看,將手伸到她麵前,一枚明月簪靜靜的躺在掌心裏,“在這兒。”

&

鄧硯塵少年英才,年紀輕輕便精通兵法做到了玄甲軍副將的位置。

後來靖安侯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貶,他從老侯爺的手中接過玄甲軍那日起,浴血沙場抵禦外敵從無一日停歇。

他想拿軍功同皇帝換一個人,可那個人卻沒等到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