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無塵與其他五名尹氏高手列陣誦咒,六人擺六和陣式,猶如九天幽蓮。六人指尖光華流轉,宛如淨世甘露。
誦咒片刻,各尹氏子弟紛紛彈指,將那指尖甘露擊入乾、兌、震、巽、坤、艮、離、坎各位,漸成方圓。
隻屑片刻功夫,風中飄來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非兒站在尹無塵身邊,隻聽得無塵漸重的呼吸聲。平緩但沉重,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漸漸抽走了周邊的空氣一般。
便聽“吼”的一聲,六隻猛鬼乾、震、巽、艮、離、坎各位撲來。隻見那一隻隻厲鬼張揚著尖利的爪子,下半身也已經完全腐爛,情狀可怖。那些年輕一輩的子弟早已嚇得不敢動彈,又何時見過這種陣仗?
六方術士動用自身靈力紛紛抗擊,他們這三十餘人便被這六名尹氏子弟護在界陣之中。那厲鬼猛烈的撞擊著無形的屏障,每撞擊一次,那界陣的強光便是一亮,隨後就暗淡一分,尹氏子弟的臉色便又蒼白一分。
尹無塵臉色蒼白,眼見猛鬼凶狠,她便當機立斷,咬破自己的手指,將那滴鮮血甩入陣眼。便見界陣突地一亮,那六隻猛鬼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傷害,紛紛慘叫。可隻因這鬼物受人役使,身不由己,避不可避,隻得朝著界陣更為猛烈的撞擊上去,求敵亡,求共死。
尹無塵高喝一聲:“收!”
便見那十二點淨衣符白芒乍起,宛若十二根無形繩索,瞬間便困住六隻猛鬼。尹無塵大喝一聲:“破!”十二道繩索倏然收緊,白芒漸盛,直刺得眾人眼睛不能視物。
而後,天地間又恢複了顏色。
尹無塵後退數步,勉強穩住身形,竟是“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眾人臉色一變,眼見尹無塵重傷,我方實力更是被大大削弱,目前局勢便又緊迫一分。倘若再有猛鬼出籠……這該如何是好?
破空之聲襲來,又有無數箭矢朝著他們這三十餘人的方向射了過來。陸以軒等人長劍擊空,打掉了無數襲來利箭。隊中有人不敵,竟又是傷了數人。
非兒在這箭雨之中左右閃躲,暗暗叫苦。一不留神,手臂上已經被劃出了幾道口子,雖然不甚嚴重,可卻是生生的疼。
隱約見數人加入戰局,抬眼看去,非兒竟是微微一愣。
隻見那人長身立於樹冠之上,仍是墨色的長衫,墨色軟劍,白玉麵具泛著冰冷的溫度。見不到那人麵容,但非兒卻覺得,沈青桓一直在注視著她。這種感覺讓她有種不寒而栗,猶如芒刺在背。
是怨懟?還是……冷漠?
沈青桓冷眼看向戰局,隻是出聲說了一個字:“殺。”
轉瞬之間,這河水旁邊的一方土地頓時成了修羅場。
鮮血,殺戮,慘叫無數。
非兒強迫自己拿起了短劍,朝著迎麵來的敵人刺了過去。她仗著自己靈活的身法穿梭在敵人之間,在他們最毫無防備的地方狠狠的刺了下去。
於是,有溫熱鮮血從敵人的身上噴灑出來,染紅了非兒的手,轉瞬便已冰冷。
她靜靜的看著被血染透的指尖,隻覺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罪孽感襲上心頭。她靜默的轉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沈青桓,還有和她一同身處在修羅場中的陸以軒等人,心中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要在此處。
為什麽……要逼我殺人。
即便是在她人生的前十幾個年頭中見過無數殺戮,可今天,她第一次讓自己的手染上了鮮血。
她隻是想要彎腰嘔吐,為了空氣中腥鹹的味道,為了手上粘稠的質感。
傅離悠見非兒情狀不對,便連忙灑出手上銀針,擊斃麵前萬鬼堂教眾,閃身擋在非兒身前。
人人都說一寸長一寸強,傅離悠手中銀針縱使如何鋒利,認穴如何精準,也不低眾多殺手。
“傻丫頭,還愣著幹什麽!”傅離悠十指一收,八枚銀針收回手中,隻見他自懷中摸出一卷透明細線,在那八枚銀針針尾的小環上一插一套,旋即又將那銀針灑了出去。
便見那透明細線依循著傅離悠控製的方向朝著一名天魔教教眾打了過去,那天魔教的殺手伸手也是利落,隻見他向上一躍,生生避開了銀針刺骨之傷。可卻見傅離悠手腕一抖,十指靈巧的在絲線上一彈,那八枚銀針像是活起來一般,朝著那名殺手擊了過去。
隻聽“噗”的一聲,那殺手的身子突然摔落,已是斷了氣息。隻見絲絲鮮血順著那透明的引線不斷的滴落,猶如斷線珍珠一般。
非兒漠然看著這一幕,臉色陰沉異常。
傅離悠見她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丫頭,你沒事吧?”
非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鮮血的顏色並沒有印象中的那樣觸目驚心。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公子,她也隻是為了公子。
回頭看去,那人站在高高的樹冠之上平靜的看著她,就像是對待每一個陌生人一樣。他似乎在說,程非煙,你的手上也有鮮血,你和我是一樣的。
她原本以為那人是不同的,可沒想到自己還是錯了,大錯特錯。
寧自鬼門十殿轉,莫見玉麵修羅顏。
尹無塵胸腔內血氣翻騰,偏偏周身敵人也是最多。她壓製住體內躁動,劍指連出,身後又生生的接了一掌,一下子氣血攻心,噴出一口鮮血。那件純白的衣衫如今已經染上大片的血色,尹無塵冷眸一睜,宛若血衣羅刹,哪裏還有九天仙子的模樣?
陸以軒心中一痛,手中清風劍帶起一片青虹,徑直殺到尹無塵身邊,心中便縱有千言萬語,現下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片青虹宛若最華美的彩帶,青虹過處,敵人立斃。眾殺手畏懼陸以軒手中清風劍,此時場中實力懸殊一眼便能瞧個明白。
爭鬥間,陸以軒終是被迫遠離了尹無塵身邊。
陸以軒身子一頓,整個人的動作稍微僵硬了一些。
有高手……那種從背後洶湧而來的殺氣,陡然間讓他身心瞬忽凝結。身後的威脅、遠遠大過於身邊無數殺手,他全副精力立時轉移,身子站定,卻沒有回頭。因為背後的傳來的壓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觸發了所有殺意。
那個人沒有任何動作,然而那殺意卻是真實存在的。
陸以軒發覺了這一點,他憑著殺氣的強烈與否來判斷對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將清風劍在手心調整到最佳位置。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陸以軒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殺氣,敵人不動,陸以軒便也不動。
他們兩個都在等一個契機。
上兵伐謀。
先沉不住氣的人會死在對方的劍下。
陸以軒的眼睛裏有冷銳的光:如此厲害的對手,他居然一開始就將背後的空門賣給了對方。而又是什麽樣的敵人,能在眾多高手之間站在上位者的位置?因此,那人一定不能小覷。
忽然聽到尹無塵不知為何悶哼一聲,陸以軒心中焦急,連忙回頭看去。
就在他回頭的刹那,墨色軟劍颯的出手,帶出一片濃重的黑暗劃向他麵前。陸以軒來不及回首,然而足尖發力,瞬忽如鬼魅般飄開三尺。同時清風劍橫平一削,帶起青虹一片。
仿佛空氣陡然冷凝,陸以軒終於知道身後之人到底是誰。
“軒少爺!”
便聽非兒在一旁叫喚,手中短劍已經丟到陸以軒麵前。
陸以軒單手接過短劍,恰好格開了墨色軟劍,隻見那軟劍一絞,短劍立刻被那鋒利的軟劍劃開了數道缺口,劍身扭曲,陸以軒隻得棄劍後退。
沈青桓看著那柄被陸以軒扔在地上的短劍,眼神驀然一冷。
清風劍迎上,相觸的刹那,冷意從刀鋒上侵襲過來,刺的陸以軒手腕一抖。雖然他那一劍隻是為了迫開敵人而非傷人,並未觸及沈青桓身側,短劍鋒上帶出的淩厲真氣,已經與沈青桓自身凝聚的那一股殺氣發生衝撞。
兩人身形交錯,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聲,陸以軒劃破沈青桓衣帶,然而沈青桓絲毫不避,軟劍倏然出擊,宛若靈蛇,直切向陸以軒頸項。
僅此一個照麵,快如疾風閃電,乍合又分之時沈青桓已經站定。兩人麵對麵的站著,清風劍與墨色軟劍相互交纏,竟是誰也不曾退後一分。
就在此時,尹無塵悶哼一聲。
陸以軒額頭忍不住冷汗直流,尹無塵的安危令他掛心,然而大敵當前,又怎容他片刻分神?
眼睛餘光一掃,身邊隻有非兒一人在他右側不遠的地方。陸以軒心生一計,即能測試一下非兒的衷心,又能借機試探那玉麵修羅對非兒究竟是何想法。
陸以軒連忙後退,朝著非兒的方向退了過去。沈青桓長劍一抖,墨色軟劍倏然追上,可卻見陸以軒身子一偏,非兒從他身後露了出來。
沈青桓冷眼一眯,便已知陸以軒心中打了什麽算盤。他看向那個身著緋衣的蠢女人,真的不知道像這樣的人家,怎麽值得她去賣命。
上次洛城之圍,程非煙壞他大計,這筆帳無論如何他都要討要回來!而且一旦將程非煙打入叛徒一列,他們的那顆棋子,便又要安全了一分吧?
思及此處,沈青桓驀然收劍,果然見陸以軒臉上掠過一抹陰沉。那樣的劍客俠士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真是讓他看著說不出的舒爽。
電光火石之間,陸以軒已將隨身匕首塞入非兒手中。
非兒臉上頓時茫然,可軒少爺卻在她後背心上狠狠一踢,頓時讓她眼前一黑,整個人朝著沈青桓撞了過去。
傅離悠遠遠看去,臉色一變,高聲喝道:“陸以軒,你幹什麽!”
隻是一瞬,傅離悠已經無法阻止事情發展下去。
非兒意識已漸朦朧,隱約可知自己若是觸碰到沈青桓身側,必將傷起半分皮肉。
沈青桓冷哼一聲,暗笑陸以軒懵懂無知。這女人可是她蘇家的婢女,與他何幹?既然她就要做了殺人的利器,倒不如讓他發發慈悲,早些讓她上了西天,也算是對她的一分恩賜。
朦朧中,非兒隻覺得自己手中之物冰冷刺骨,寒芒刺眼。
方才眼見沈青桓放在放她一馬,收回墨色軟劍,竟是不曾傷她半分。恍惚間,想起當日瓊羅城中,那人道一句“珍重”,也是不忍再傷她一分。又想起當日洛城之事,非兒心中有愧,連忙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將匕首狠狠的甩了出去,整個人朝著河水方向跌了過去。闔上眼睛,去勢更勝,非兒心中苦笑,暗道生死有命。
沈青桓微微驚詫,那程非煙到底又在耍什麽花樣?
他也不躲閃,任憑非兒砸在他的身上。他本是以為非兒身上必定藏有匕首,在自己接到她身子的時候便會刺入他的腹中。可沒想到非兒雙眸緊閉,顯然已經暈了過去。
衝撞的力量讓沈青桓身子一震,他本可以推開非兒,自己躲過落水一劫。可在那個片刻,他猶豫了。
隻聽“嘭”的一聲巨響,他與那程非煙已經雙雙落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劇烈的漩渦撕扯著他們兩個的身體,沈青桓呼吸一滯,手卻下意識的抓緊了非兒的衣襟。那人濃密的黑發散於河水之中,宛若絕美的墨色綢緞。沈青桓微微一愣,眼見河中暗礁無數,他卻反手將非兒的身子攬在懷中。
沈青桓慢慢的闔上眼睛。
今後……還是莫要糾纏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