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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獻曆二十一年四月初三,宜出行,祭祀,祈福。

一早,送行的隊伍踏過寂靜的青石板路,破開晨露,讓著平日裏甚是清冷的街道蕩滿了馬蹄的輕響。

蘇離弦拉著馬兒前行,唯有司空鈺相伴左右。

身後,長孫琪被一大家子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家中長輩皆是惦念著長孫家的獨子,老夫人也由小婢攙著,兩眼通紅,一口一個“我的兒”,伶仃的手拉著長孫琪的腕,就是不舍的鬆開。

司空鈺冷眼看著,隻覺得好奇,這男人比蘇離弦年長,可牽絆卻比蘇離弦的還要多。大凡是男人,誰不是在弱冠以後脫離家族庇護,獨闖一片天地?

就像是他們瀚墨軒,男子皆是弱冠之年離家,女子若願意繼承先輩衣缽,也會在及笄過後離家遊曆。不管瀚墨軒弟子身在何處,隻要平日裏心中惦念瀚墨軒也就是了,可像這般不舍,她倒是覺得稀奇。還不如留在這裏,也省的徒增傷悲。

大凡生離死別總叫人難受,心中不痛快還算好的,若是傷了脾肺,那可不值得。

蘇離弦見司空鈺默默注視那一家子人,眼睛裏的不屑和鄙夷被他瞧了個滿眼。他也知司空鈺的想法,便笑著問道:“鈺兒在想什麽?”

司空鈺轉過身來,隻是搖頭,並未開口。

“長孫家三代單傳,此去供西,一路上少不得風餐露宿。大凡有災禍的地方又少不得瘟疫蔓延,老夫人擔心少琪也在所難免。”蘇離弦頗為了解司空鈺,心裏明白她定是瞧不起長孫琪。

司空鈺心中要有疑惑,可聽蘇離弦開口為長孫琪解釋,也不由得問道:“蘇師兄似是頗為欣賞長孫其人?”

蘇離弦淡淡一笑,身後,長孫琪還與家人道別,沒有閑暇關心他們二人談話。

“鈺兒覺得長孫如何?”

司空鈺冷眼答道:“表裏不一。”

蘇離弦嗬嗬一笑:“好一個‘表裏不一’。”

“蘇師兄若是想用此人,未免太過於冒險了些。”司空鈺與蘇離弦二人半打啞謎,一邊交談道,“鈺兒不明白。”

蘇離弦高深莫測一笑,他執起司空鈺的手,在上麵寫了一個“官”字。

司空鈺皺皺眉頭,仍是不解。

“長孫家三代為官,兩位尚書。鈺兒覺得呢?”蘇離弦點到即止,司空鈺原本就是個點一通三的人物,聽蘇離弦一言,多少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此去供西,他倒是沒有太大的顧慮。

前些日子,他已經修書一封,送到傅家去了。

想來再過十天半個月,傅老先生也該到達供西地界了。神醫妙手,隻要物料充足,草料充沛,小小瘟疫,怎能難住他老人家?

“鈺兒這些日子有何打算?”蘇離弦偏頭問道。

司空鈺仍是一臉波瀾不驚,她回頭看了看,似乎是在確定方位:“前些日子,我見有人賣出買賣,也就順手接過來了。我瞧著那茗香居不錯,也確是個談天說地的好地方,蘇師兄日後少不得應酬。別人那裏總歸有所不便,不如我盤下一間茶莊,好歹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蘇離弦點頭稱是,司空鈺頓了頓,隨即問道:“蘇師兄可還記得一人?”

“誰?”

“寧信小人讒言無數,不聽遊信許諾千金。蘇師兄可還記得這話所指之人?”司空鈺靜靜的看著蘇離弦。

蘇離弦微微一怔,隨後答道:“祈宣,祈遊信?”

“就是此人。”司空鈺頓了頓,繼續說道:“此人雖然不在朝堂,可卻與朝中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且此人生性狡詐,令人防不勝防,我怕蘇師兄終有一天會遇到此人,著了他的道。”

“天魔教四修羅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當年此人與其他三修羅自修羅界脫穎而出,且在天魔教取得一席之地,便能看出此人決不簡單。”司空鈺若是不提,他也就想不起來祈宣此人。蘇離弦不由得皺起眉峰,心中盤算如何應對此人。

司空鈺學著蘇離弦的樣子,執起他的手,在上麵寫了一個“待”字。

蘇離弦心中了然。“待”,敵不動,我不動,是以不變應萬變。他抬起頭,朝著司空鈺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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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這世上,與他蘇離弦至親之人莫過於清平夫人與蘇門主兩人。可知冷暖者非兒也,知心意者鈺兒也。

長孫琪那一大家子人終於放他離開,見蘇離弦與司空鈺兩人執手相望,兩人均是麵含笑意。他心裏忽然漾起一絲不悅,可又無處宣泄。

“蘇大人和司空姑娘是在說少琪的壞話吧?”長孫琪嘿嘿一笑,若是旁人說出這話,蘇離弦肯定會覺得語者不悅。可若是換了長孫琪,這又要另說。

蘇離弦輕歎一聲,忍不住責難道:“長孫大人莫要說笑。”

長孫琪笑道:“少琪自毀名聲,隻為搏蘇大人一笑。隻可惜少琪的一片心思,都白白浪費了。”

蘇離弦偏頭一笑,也是被他惹起了興致:“我原本以為長孫大人會說些‘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類的話。”

“哎呀呀。”長孫琪搖頭稱妙,“也對也對。自古君王皆以‘美人’喻指君子,這麽說來,蘇大人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了。”

“長孫大人莫要調笑。”蘇離弦微微皺眉,這玩笑再開下去就太過了些。

長孫琪頓了頓,也知道自己言多有失,畢竟但凡男子都不想被人說成女人吧。

“兩位大人。”司空鈺開口打斷他們二人,“眾人皆在等候,莫要耽擱時辰。”

長孫琪點了點頭,皇上撥了一隊禁軍保護長孫琪和蘇離弦二人周全。說道此處,長孫琪漲紅了一張臉。到了最後,還是他耽擱了啟程的時辰。

司空鈺執起蘇離弦手腕,絲毫不向旁人避諱,眼見著長孫琪投來詫異的目光,她目不斜視,隻與蘇離弦說道:“此去供西,可莫要操勞。每日卯時,午時,亥時記得服藥。過些日子傅先生差不多也該到供西了,讓他再為你診診。”

蘇離弦點頭稱是:“我倒是覺得,到了京城,我的病似乎都好了很多。”

司空鈺冷眼瞧他,隻是不鹹不淡的問:“非兒已走,夫人又不在,你說給誰聽?”

蘇離弦忍不住寬慰一笑,無論什麽事都逃不出這丫頭的眼睛。

司空鈺朝著長孫琪微微點頭:“煩請長孫大人一路照拂。”

長孫琪見司空鈺主動找他說話,當下激動萬分,連忙點頭:“一定一定。”

說罷,司空鈺轉頭就走。那一襲白衣漸漸的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任憑長孫琪望穿了眼睛,卻再也瞧不見丁點。

長孫琪微微歎息,佳人如斯,翩若驚鴻。這一眼,又何嚐不若驚鴻照影,風過無痕?

翻身上馬,那一襲青衣廣袖的少年公子微微咳喘。

四月天光,已是百花盡開的日子了。牆角一撮新綠,草叢中那一點明黃的野菊。用不了多少日子,便是百花盛開,綠柳妖嬈的時節了吧?

月前仍有冷風,可現下卻暖和的緊。過些日子,著一襲單衣也就足以。

可一旦天氣轉暖,供西災情便會更加嚴重。瘟疫肆虐,到時候更加難以收拾。

“蘇大人在想些什麽?”長孫琪見蘇離弦不發一語,也沒有吩咐手下出發。

蘇離弦淡淡搖頭,說道:“蘇某隻是在想,皇上給的這批物資,怎麽才能用的省,用得巧。”

長孫琪聽蘇離弦一言,不禁納悶:“皇上既然批了這些物料,自然是足夠供西使用。”

“長孫大人未曾想過災情蔓延的可能麽?”蘇離弦微微皺眉,“供西地處阮泠江與永固河交匯之處,雖然不是什麽重要的河段。可是供西水災,永固河附近及供西下遊自然也不可能毫無影響。這麽想來,皇上這批物資,卻也不夠。”

長孫琪常年在翰林院任職,看的無非是經史子集,文章奏本,想起問題來,總歸有所局限。

聽蘇離弦一言,長孫琪恍然大悟,當下慌了手腳。

“蘇大人,那我再請聖上抽調物資,你看可好?”長孫琪說著,便想要調轉馬頭,直接跑回宮中。

蘇離弦引馬擋在長孫琪身前,阻止他道:“長孫大人可莫要衝動。一而再,再而三,豈不是對皇上太過不敬?長孫家世代為官,應該比蘇某更加了解聖上的脾氣。”蘇離弦壓低聲音,繼續說道,“莫要招惹禍端。”

長孫琪懊惱道:“都怪少琪莽撞,未能三思後行。不然,也不會如此狼狽。”

蘇離弦好言相勸道:“長孫大人莫慌,我們一路開往供西,總會有可用之法。”

身後,禁衛軍統領有些不耐,忍不住上前問道:“二位大人,是否可以上路了?”

蘇離弦點頭說道:“吩咐眾將士,即刻啟程。”

長孫琪也不再多說,腳下輕夾馬腹,由他和蘇離弦兩人開路,趕在京城街道還算冷清的時候出發。

蘇離弦見他滿麵愁容,隻能無奈苦笑。氏族公子,無論如何聰慧過人,也仍有不足。人無完人,何況這公子哥兒?

蘇離弦輕夾馬腹,驅馬前行,唯能聽到馬蹄聲和身後整齊的腳步聲。

此去一行,前途未卜。

究竟要等到何時,他才能靠近那個本應屬於他父親的位置?

究竟要等到何時,他才能奪回那座為他母親修建的院落?

無論年月時節,那座華美宮殿中的梅花似是不敗。

可梅花仍在,人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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