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直都在

黃城裏的難民越來越多,兩日過後,城內已人滿為患,而城外還有難民不斷湧入。ai愨鵡琻

熱乎乎的米粥與饅頭對於這些常年處於饑餓狀態的人來說,吸引力太大,大到可以完全不去考慮這事情背後的蹊蹺。

就在楚清歡潛入將軍府後的第三日,一騎快馬從城外飛馳而入,直奔將軍府,而此時的楚清歡,負手立於窗前,望著陰霾密布的天際,麵容沉靜,仿佛一切已盡在胸中。

“差不多是時候了。”

“你覺得,你的猜測一定會對?”嚴子桓坐在椅子上悠悠喝茶,似乎外麵即將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是對是錯,很快就能見分曉。”楚清歡望著樓下一馳而過的快馬,抿出一絲冷冽,“你隻需等著看一個結果就好。”

嚴子桓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窗邊那抹背影,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未過多久,城內起了一陣**,府衙前停止了施粥,數以千計的士兵持著刀槍將等候領取救濟的難民圍住,城內各處也湧出大量士兵,將各個角落的難民趕了出來。

難民們不知發生了何事,隻是懵懂地服從官兵的指令,隻聽一陣鑼聲過後,有士兵高喊:“所有難民與乞丐都到南城門集合,杜將軍有事要宣布,小孩留下。”

所有熱粥與饅頭都是這位杜將軍所賜,難民們自然不敢不聽,紛紛依言將孩子留在原處,隨後跟著人群往南城門走。

就在難民都從各條巷道匯攏到一處,難民人數最多之時,人群中突然飛揚起無數紙片,如下雪一般在頭頂灑落開來。

緊接著有人喊道:“大家不要去南門,大家不要去南門……杜將軍讓我們去南城門,是讓我們去送死啊……”

人群轟然一聲,每人臉上都露出驚慌。

“是不是真的?”

“這是誰說的?”

“紙上都寫了什麽?”

“杜將軍為什麽讓我們去送死,這幾日不是還分給我們東西吃嗎?”

一時間,行進的隊伍停滯不前,人人驚懼不已。

“你們自己看哪。”一個滿臉泥巴隻看得見眼睛的男子舉著手裏的紙片,破爛衣衫下手腕處露出的那一線白皙與手背的髒黑極不相稱,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上麵寫得清清楚楚,淮南王已經快到城外,杜將軍就是要我們去當人肉靶子,好給杜將軍爭取有利的戰機。”

“確實是這樣寫的。”隨著那人話落,隊伍中不同位置都有人舉起了紙片,有年邁的老人,有紮著頭巾的婦人,也有瘦黃的男人,“大家都揀起來看看……”

難民大多不識字,但最有從眾心理,一人說話的時候也許不信,但說同樣的話的人多了,心裏的那份不信也就開始動搖。

很多人無意識地撿起紙片攥在手裏,卻茫然地四顧著周圍的人,不知該如何辦好。

“幹什麽,幹什麽!都排好隊!”上千名士兵將有些分散的難民驅趕回去。

一名官員快步走上了高處,目光陰沉地注視著底下這片騷亂的人群,高聲說道:“誰敢再妖言惑眾,立即斬首!”

說著,便拔出身邊一名士兵的腰刀,朝底下一名婦人擲了過去,腰刀穿胸而過,那婦人連聲呼叫都沒喊出,就血濺當場。

滾燙的鮮血震懾住所有難民,他們雖每日都與死亡為伍,但這樣直接的殺人方式,在空中彌散開來的血腥氣,依舊讓他們感受到了死的可怕。

在血腥死亡的鎮壓下,地上那些紙片就顯得微不足道。

“杜將軍叫你們到南城門,隻是有事要對你們宣布,你們慌什麽?”那官員沉著臉,望著底下害怕無措麵色肌黃的難民,道,“淮南王若是真來了,外麵恐怕都已經打翻了天,還能象現在這樣什麽動靜都沒有?都打起精神來,加快速度到南城門,別讓杜將軍久等了。”

停止不動的人群在刀槍的驅趕下又緩緩向前移動,先前說話那男子舉著紙片還想再說,衣服袖子卻被人扯了兩下,他一回頭,見是那瘦黃男人。他一咧嘴正要說話,瘦黃男人卻緊閉著嘴唇朝他搖了搖頭,往前走了。

原先說話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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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婦人,男人都沉默地隨著隊伍,男子拍了拍腦門,看著手裏的紙片,一笑,隨手拋去,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悄然離開。

有些東西,往往壓抑得越厲害,爆發的威力也就越大。

恐慌的種子已經種下,隻要條件足夠,就不怕它不發芽,不茁壯。

數以萬計的難民匯聚在了南城門,人數雖眾,卻無一人說話,每個人都沉默著。

那些如雪的紙片,那些讓他們心驚肉跳猶在耳邊的話語,那轉眼就要了人命的大刀,那一地鮮紅的散發著熱氣的血,無一不使他們感覺到壓抑,這種壓抑隨著南城門的接近越來越重,重到幾乎抬不動腳,重到幾乎無法呼吸。

如今,他們都站在高聳的城牆下,仰起脖子眯起眼睛望著城樓上那個名叫杜濤的人,眼裏流露出的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祈盼。

祈盼他告訴他們,叫他們來,隻是尋常的訓話,讓他們不要為爭奪一個饅頭而大打出手。或者,可以告訴他們,每日兩頓的米粥和饅頭改成了一頓,更甚者,饅頭沒了,粥也沒了。

都行。

隻要不讓他們死,隻要不讓他們去當活靶子。

杜濤並沒有說話,他隻是沉沉地看著那些麵黃肌瘦的人們,眼裏沒有一絲憐憫,隻有冷漠。

在他眼裏,這些人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活著,隻是浪費糧食。

灰色蒼茫的天際,一群寒鴉呱叫著在人們頭頂一掠而過,叫聲傳出很遠,淒厲而蒼涼,一直延綿到望不見的盡頭。

人們心頭亂跳,眼裏漸漸有了恐懼。

這種黑色的鳥,自古以來都是不祥的象征。據說它們能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它們經過的地方,就會有厄運降臨,聽到它們叫聲的人,靈魂就會被帶走。

越發地死寂,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遠處卻似乎傳來隱隱的雷聲。

雷聲很低,極遠,席地而來,象鼓擂,轟轟作響。細聽之下,又象無數重錘同時砸在地麵上,使得整個大地都似乎在顫抖,嘶吼。

這是什麽?

難民們臉上除了恐懼之外,還有了深深的驚疑,這聲音,這聲音,多麽象……

正當心中答案呼之欲出時,杜濤冷酷的聲音回蕩在上空:“你們聽到的沒有錯,的確是淮南王來了。他的鐵騎兵距此已不足十五裏,你們聽到的,正是三萬鐵蹄朝這邊奔來的聲音。”

難民們驚呆,表情呆滯地看著杜濤,仿佛沒聽懂他的話。

“你們都是大鄴的百姓,深受皇恩庇護,此刻,就是你們回報皇上的時候。”杜濤手臂在空中一劃,指著身後城外的方向,冷聲道,“黃城是你們賴以棲身之地,如今淮南王卻要攻打黃城,將你們的棲身之地毀去,你們不覺得該為皇上,為本將,為黃城做點什麽?”

做點什麽?

有人木然,有人迷茫,有人隱現察覺被騙的恍然,卻無一人回答。

“你們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門,將淮南王抵製在外,絕不能允許他攻占黃城。”杜濤刻板地笑了笑,“你們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機會來了。”

“我們不要這樣的機會!”底下突然有人高喊。

一語出,驚醒人無數:“對,我們不要這樣的機會……”

杜濤冷笑:“保家衛國,匹夫有責。你們吃著皇上的救濟,卻想白吃白喝什麽都不幹,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底下人一呆,隨即有人醒悟,驚道:“原來這兩日發放救濟,就是為了把我們引來,好在淮南王來的時候讓我們做人肉靶子!”

所有人這才明白過來,餓了這麽多年的肚子,從來沒有人管過一回,為什麽偏偏淮南王要來了,突然有人憐惜起他們的性命來?不過是場騙局。

“騙子……騙子……”很多人嘴裏喃喃著,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絕望。

杜濤無情地哼了一聲,下令:“開城門!”

重逾千斤的城門轟然大開,前方大道頓現眼前,遠處沙塵滾滾,黃土漫天,看不到鐵騎兵的身影,然而隆隆如鼓點的蹄聲已越發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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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埋在心底的恐慌瞬間被點燃,先前的將信將疑在此刻變為不可更改的現實,唯一僅存的那點希望瞬間破滅,越來越近的蹄聲更如聲聲催命之聲,每一聲都如敲打在心頭。

此刻才相信那些紙片上寫的都是真的,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想要轉身往回跑,四周卻全是手持槍矛全身鎧甲的士兵,堵住了所有退路。

“我不要做人肉靶子,我不要做人肉靶子……”

有人慌亂地抓住身邊的人,想尋求依靠,但沒有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依靠,每個人都自身難保。

“我們不做人肉靶子!”突然,兩個瘦黃的男人揮起拳頭,朝杜濤高喊。

求生的希望令這些長期生活在饑餓困苦邊緣的人們鼓起了勇氣,無數人加入了這呼喊聲之中,然而杜濤接下來的一句話令他們如墜地獄。

“別忘了你們的孩子。”杜濤俯視著他們,等到他們因為這句話而停止了呼喊,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他之時,才冷冷說道,“你們的孩子現在都在我手裏,你們出城對抗淮南王,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死,你們也未必一定會送命。如果你們不聽,那麽,我現在先殺了那些孩子。”

“杜濤,你不得好死……”一人憤怒地喊。

“嗖!”喊聲未落,牆頭上一支利箭射下,從他的嘴裏穿過,從頸後穿出。

那人砰然倒下,嘴巴大張,雙眼圓瞪,一手上指,望著陰雲層層的天空,象是在控訴老天的不公。

“從現在開始,本將軍不想再聽到任何叫囂的聲音,每聽到一次,就殺一個孩子。”杜濤以同樣的殺人手法震懾住了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們,在看到無人再敢反抗之後,他抬手動了動手指頭,決定了這些人的命運。

底下的士兵立即用武力將難民全趕出了城門,數千全副武裝的精兵在他們身後負責看押,而城牆上,一列弓箭手齊齊排開,隻要有人敢逃走,立即會被利箭穿心。

遠處的煙塵越來越近,已可見到煙塵之中,無數戰馬奔騰而來,戰馬上,銀色鎧甲匯成一片,如海麵上呼嘯翻滾的巨浪,連綿起伏,轉瞬即至。

近了,更近了。

在一片銀色汪洋之中,當先一抹黑色衝破漫天狂沙,挾帶著風雷奔湧之勢,乘風禦馬,雷霆萬鈞,宛若弑天戰神來臨。

城樓內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個身著麻衣身材纖長的身影無聲地朝前挪了幾步,透過人群之中的縫隙靜靜注視著對麵率軍而來的男子。

即便隔得那樣遠,她依舊能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樣。

男子麵容堅毅,眼眸深邃,墨色戰袍迎風翻卷,如振翅飛翔的鷹。**黑色戰馬疾如奔雷,他在馬上穩如磐石,手持銀槍,槍身高潔如流瀉的月光,槍尖一點寒芒凜然冷冽,寒芒下,一團赤紅火焰烈烈燃燒。

這才是他。

這才是真正的夏侯淵,為世人所不知的夏侯淵。

他在萬軍陣前迎風破浪,萬軍在他身後拱衛追隨,這是屬於他的軍隊,這是屬於他的戰爭,沒有什麽可以阻擋,擋路者,死!

此刻,他就是一柄出鞘的寶劍,就是一把破陣的銀槍,為這一刻,他準備了太多,等待了太久。

今日,終於一戰。

戰,必勝。

戰馬一聲長嘶,驚裂層雲,男子陡然收韁,戰馬人立而起,他在馬上凝立如山。在他身後,三萬鐵甲鐵兵齊齊住馬,銀甲鋥響,鐵蹄錚錚,整齊如一,如出一人。

夏侯淵眸光鋒銳,戰甲森寒,冷然掃過城門外那些衣衫破爛眼神恐慌又絕望的難民,薄唇抿成一線。

抬頭,他提槍一指,直指已然出神的杜濤,語聲凜然:“杜濤,本王給你一個出城投降的機會。”

杜濤赫然清醒,回過神來時,已發現手心裏盡是濕滑的冷汗。

他悄然抹去掌心裏的汗漬,有些懊惱於自己的失態,更多的卻是驚心。

驚心於那個失去一切權勢的淮南王竟有如此精銳強兵,驚心於那個無所作為的清閑王爺竟然有如此氣魄,如此強悍冷銳的一麵。

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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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算錯了。

他將淮南王想像得太過不堪一擊,認為就算他得到民眾的支持,就算他有十數萬兵勇,又能如何?不過是雞蛋碰石頭,經受不住他的一擊。

然而眼前這些作為前鋒的區區三萬騎兵,便已讓他的認知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不過……他心裏一聲冷哼,就算如此,他依然有著絕對的勝算。

“淮南王。”他清了清嗓子,手撐城牆望著夏侯淵,“本將奉皇命鎮守黃城十年,從未想過要將黃城拱手相讓,淮南王若想要此城,就請憑真本事來取。”

冷眸微眯,夏侯淵麵容冷峻,一招手,身後立即上來一騎,將金弓墨箭奉上。

他並不言語,身姿凝立如淵,修長有力的長臂拉開金色大弓,金翎墨箭上弦,箭尖一簇冷芒,對準了城頭有恃無恐的杜濤。

杜濤臉色微變,作為一名從軍多年的武將,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一箭所蓄之力,一旦離弦……

耳邊倏然響起一聲厲嘯,空氣被生生撕裂,墨線金輝如雷如電,星火一線,以常人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朝他眉心射來。

倉促之下,他根本來不及細想,身子往後倒地一滾,狼狽躲過,金輝自他眼前劃過,他心中一鬆,正想起身冷嘲一番,卻聽得周圍一陣驚呼,身後嘎地一響,他猛然回頭,卻見粗如手臂的將旗被那一箭之下竟攔腰折斷,在數萬人麵前轟然跌落在城下。

夏侯淵那一箭,目標本就不是他,要的,隻是那象征一將之威的將旗。

將旗折,將威損。

杜濤麵色一白,仿佛那一箭斷的不是那旗杆,而是他的腦袋。

“杜濤,本王再問你一遍,你是自己出城跪迎本王,還是本王進城親自取你腦袋!”

杜濤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指著城下的那些難民,眼裏閃過一絲陰狠:“淮南王,看看你麵前的這些人。他們,都是大鄴的平民百姓,你若想要黃城,除非殺了他們,否則,他們這道關你就過不去。”

夏侯淵眸光漸沉,冷凝之色躍上眼梢。

這些麵黃肌瘦的難民,他在一開始就看在眼裏,也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幕,又怎能不清楚杜濤的用心。

杜濤將他們安排在此處,無非就是要給他一個兩難的處境:若是不顧他們的死活,強行攻城,勢必要先解決這些被弓箭刀槍指著的難民,若殺,就會落得一個殘暴之名,讓所有追隨者與天下百姓寒心。若不殺,必將落入被動的處境,處於不利之地。

此時此刻,就算他讓這些難民都跑過來,接受他的庇護,恐怕他們也未必敢。

“你們,可信得過本王?”他驀然揚聲,“若相信本王,就不要怕你們頭頂上那些箭,身後那些槍,都跑到本王身後來,他們再快,也殺不了你們所有人。”

沒有人動,難民們隻是沉默地看著他,即使有人眼裏閃過希望之光,也很快就滅了。

夏侯淵眉鋒現出淩厲之色:“你們甘願受杜濤脅迫?”

“不甘願……”有婦人哭了出來,“可是他們抓了我們的孩子,我們要是不這麽做,孩子就會沒命……”

一人哭泣,原本強忍著心酸與哀痛的人們都跟著哭了出來,城門外,淒涼的哭聲如風嗚咽,並不響亮,卻令人不忍聽聞。

夏侯淵雙眸微眯,望著城樓上方灰沉的天際,眸底越發幽黑深邃,似乎陷入深思之中。

杜濤在城牆上冷笑,不管淮南王如何決定,結果都有害無利。

一陣急促如雨點的蹄聲突然打破了這份沉寂,穿破低低的哭泣直入眾人耳際,杜濤眉頭一皺,轉身看向城內馬蹄疾來的方向,馬上騎士已朝他高呼:“將軍,後方突然出現大批兵馬,豎著淮南王的王旗,直取北門而來。”

“什麽?!”杜濤一驚。

也就在這時,數名高壯如鐵塔的男子從內城牆下縱馬而出,馬背上馱著數個被鮮血浸透還不斷往下淌血的麻袋,在守城的士兵還未反應過來時,就從麻袋裏開始往外掏,掏出來就往人多的地方扔。

球形的物體帶著血呈拋物線往外飛出,鐵塔人壯力大,那物體便從很多人頭頂飛過,紛紛掉落在難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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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被砸中的人被濺得滿臉血漬,看到滾在地上的,用手接住的竟是一顆顆還沒冷透的人頭,無不放聲尖叫。

場麵頓時混亂,後麵的士兵紛紛上來鎮壓,卻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人頭引發的慌亂。

杜濤被這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搗亂的人氣得咬牙:“抓住他們!”

那些鐵塔卻扔完就跑,順便還將空了的麻袋套在追上來的士兵頭上,使得那些見慣了血的士兵惡心得連連作嘔。

就在這片紛雜中,突有一道清越之聲響起:“鄉親們,孩子們已經被淮南王派來的人解救,這些人頭就是看押孩子的那些士兵的,如今孩子們都已經安全,你們還要被杜濤利用麽?”

女子聲量不大,語聲清冷,卻如一股利冰破開了這層混沌喧雜的天地,所有人都靜了一靜。

一箭地之外的夏侯淵驀地睜眸,銳利的眸光在人群中迅速掃視過去,卻因場麵太亂,人數太多,衣服補丁太過雜亂而無法看清說話的人。

是她!她在這裏!

盡管離得遠,但他絕不會聽錯。

他坐下的墨騅亦一改高貴冷豔之態,不安分地原地蹦噠了幾下,朝著前方噴著響鼻,顯得很是激動。

“真的?”有人不信。

膽大的卻已看清了那些頭顱的長相,激動地喊:“是真的,是真的,我認得這個,還有這個……”

如此一喊,就連膽子小的也就跟著去看,一經辯認之下,便認出很多都是平時守城的士兵。

“鄉親們!”女子的聲音冷靜如冰,卻有著號召人心的力量,“淮南王沒來,你們的苦日子永遠沒有盡頭,你們吃不飽穿不暖,連孩子也護不了,隻有淮南王,可以救你們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今,他來了,救了你們的孩子,而你們,還要站在他的對立麵,幫著杜濤與他對抗嗎?”

“不能!”一名瘦黃的男人立即喊道,“咱們不做忘恩負義的人,就算是死,咱也要為淮南王而死!”

“對,為淮南王而死!”一名紮頭巾的婦人隨即呼應。

“咱們反了!”老人舉起了拳頭。

“反了杜濤這個狗賊!”

“……”

城牆下,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杜濤臉色鐵青,明明是他穩操勝券,明明是他占盡上風,為何事情會有這樣的轉變?

他猛然抓過一把弓箭,對準了下麵的難民,尋找著剛才說話的女子。

殺了她,以一儆百,讓他們再不敢有反抗之心。

從高處往下望,哪怕場麵再亂,想要找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也非難事,才一眼,杜濤便將弓箭對準了一個身著麻衣身形纖長的背影。

陰沉的眼裏閃動著輕蔑,他拉開弓弦,正要放箭,那女子卻突然回頭,風帽下容顏清絕,眸光冰冷,漆黑的瞳眸深沉若海,那樣明淨又深邃,甚至可以看到他自己醜陋的嘴臉。

放箭的動作就那樣滯了一滯,一滯間,卻令他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忘了夏侯淵。

雷崩海嘯,地裂山傾,在這一刻也莫過於那破空而來的嘶嘶之聲,如此清晰,如此攝魂,仿佛鑽入了耳洞,侵入了腦髓,然後,在大腦中,爆開。

“將軍……”倒下的瞬間,無數驚呼響起,無數人頭攢動,他的耳中卻隻有那利箭極速擦過空氣的聲音,眼前,隻有那雙倒映著自己的眸子。

這一切,結束得是如此之快,快到戰爭都還未及開始。

“關閉城門,死守黃城!”幾名副將參事大驚之下連忙下令閉門守城。

然而下麵暴亂已生,所有難民空前一致地衝向身後的士兵,不懼那些殺人的刀槍,不懼頭頂奪命的利箭,以身體作盾,以身體作開路的武器,硬是將那些士兵逼著節節後退。

“放箭,放箭!”

然而隨著這聲命令,弓箭手手裏的箭還未射出,便已被對麵射來的利箭射下牆頭。

肅然坐於馬上的輕騎兵不知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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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手持弓箭,黃城那些久不經戰的弓箭手在這些裝備更精良眼力更精準力量更強大的對手麵前,根本無法抗衡。

夏侯淵持槍禦馬,完全不顧滿天箭雨,冷凝的眸光隻是緊盯著那片無法看清人影的城門。

她可還在?她可安好?她,可在等他?

“來了,援軍來了!”城頭上,忽然爆發出驚喜的歡呼。

黃城外東西兩側的山上,突然湧現出大量的伏兵,呈包圍之勢向夏侯淵的騎兵衝來。

“是陳將軍的兵馬。”一名副將一拍牆頭,豪氣幹雲,“這下,淮南王輸定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就瞪得大如銅鈴。

“趙副將,陳將軍的兵馬怎麽還分為兩種軍服?”有人疑惑。

“不,那不是陳將軍的。”副將被一個想法驚得連連搖頭,“可是,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什麽怎麽可能?”旁邊的人也跟著心驚,心裏隱隱起了不祥之感。

“那是……”副將遲疑不定地看了眼城下的輕騎兵,又看向在後方追擊陳將軍的人馬,聲音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那是淮南王的兵馬!”

“什麽!”

事實往往比想像的還要殘酷,就在黃城守軍歡呼援軍到來之際,出現在援軍後方的淮南王王旗令所有人不得不信,他們的援軍不僅無法給予他們任何援助,而且被淮南王反抄,兩麵夾擊,自顧不暇。

旌旗搖曳,遍布山野,杏底黑邊的王旗上,一個醒目的“淵”字氣勢磅礴,呼之欲出。

銀色盔甲如望不到盡頭的汪洋大海,一波接一波地往山下湧,無休無止,一個浪頭打過來,前方那片土黃色就被淹沒,吞噬,浪潮過後,隻剩下一堆白骨殘骸。

而城門外的騎兵營,則是這大海之中的蛟龍,左擊右突,首尾呼應,分成三批分別衝入黃城援軍與南城門,所經之處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南城門被難民們徹底占領,他們搶奪了武器,用前所未有的團結與決心拚出了一條血路,與騎兵營的帶領下一起搶占了城頭,衝入府衙,奪取糧庫。

不出一日,黃城守軍全數繳械投降,皇帝派來的援軍折損大半,陳將軍被逼到絕處,自盡而亡,餘下的一小半最後也都歸降於夏侯淵的鐵血刀鋒之下。

當一切塵埃落定,身著將軍鎧甲的石堅清河與楊書懷等人卻發現,他們的主子不見了。

此刻的夏侯淵縱著墨騅奔馳於各條街巷,搜尋著黃城的各個角落,雙唇緊抿成一線,麵容雖仍堅毅,然而眸中卻已失了冷峻。

他不可能聽錯,一定是她,何況墨騅的反應也驗證了他沒有錯。

可是,他不過稍稍晚了那麽一小刻功夫,這女人怎麽就不見了?

是對他的誤會太深,以致還在生氣?那冒險讓兩個孩子給他送信如何解釋?之前在城門外的表現又如何解釋?

是出了意外?他在南城門處仔細留意過,並沒有見她的身影。

已經不知道在黃城轉了多少圈,不知道找了多長時間,直到石堅幾人將他攔下,他才知道,他已錯過了與她見麵的機會。

心中悵然若失,久久地望著一處虛無之處,並未有景象入眼,眼前隻有那個女子清冷的容顏。

初戰告捷,大獲全勝,也抵不過此刻心中的空落。

不由露出一絲苦笑,早在他故意說出那些話時,不已料到會有如此後果?

如今,又在悔什麽?

悔?他一怔,為這個心頭突然冒出來的字眼。

他在後悔?

唇邊那絲苦笑便深了起來,他做事何曾後悔過?

可是現在,在急切地尋她而不得之後,他是真的後悔了,後悔不該用那樣的方式,就算不想讓她涉身戰火,哪怕跟她直說呢?

那種迫切想要見到她的心情,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直到在城外突然聽到她的聲音,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在他腦海裏徘徊,一直都在。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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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堅擔憂地叫了一聲。

他收回眸光,緩緩掃過眼前幾雙憂心忡忡的眼睛,調轉了馬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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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夏侯淵滿城尋找之時,城外的山坡上,卻有一人久久凝望著黃城,直到呐喊聲漸息,一切歸於平靜之後,她才轉身。

“楚楚,上車吧。”嚴子桓掀著車簾,一手托腮,笑嘻嘻地看著她。

楚清歡頭也不抬,走上山道:“你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嚴子桓“啊”了一聲,連忙讓寶兒扶他下了車來,也不怕山路髒,提著衣擺追了上來:“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走在楚清歡身邊的非玉有禮貌地代為解答:“青青姑娘的意思是,我們要與嚴公子在此分手,各走各道。”

“什麽‘我們’?我跟楚楚才是‘我們’,你是多出來的那個好麽?”嚴子桓一聽不高興了,緊著楚清歡的胳膊,溫言軟語,“楚楚啊,好好的,怎麽說起這個?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北上的麽?還有,你怎麽能跟這個書呆一起走?這不公平。”

“我沒說跟他一起走。”楚清歡止步。

嚴子桓歡喜:“那就是跟我一起……”

“我也沒說跟你一起。”楚清歡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我們三個都不要再湊在一起,各自走各自的路。”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楚楚,”嚴子桓笑得花容月貌,“你一定是開玩笑吧。”

“你看我的樣子象是開玩笑?”

嚴子桓不笑了。

“青青姑娘……”

楚清歡大步走開:“我再說一遍,不要再跟著我。”

身後一靜,隨即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響起。

“楚楚,你這是過河拆橋。”

“青青姑娘,你這是過河拆橋。”

楚清歡腳步一頓,回過頭來,這兩個男人,可真是空前的一致啊。

空前一致的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別開臉,跑了上來。

“楚楚,你看。”嚴子桓指著頭頂,可憐兮兮地道,“天都快黑了,黃城你又不肯住,不如我們先去找個地方過夜,等明日再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

非玉也道:“青青姑娘,這邊附近沒有可住的地方,不如到山坡對麵去看看有沒有村子,也好跟人家借宿一晚。”

“用得著這麽麻煩?”楚清歡挑眉,“這山坡上這麽多樹,隨便找棵樹不就可以過夜了?或者找個山洞也可以。”

“……樹?”

“山,山洞?”

跟在後頭的寶兒鍾平還有鐵塔們腦子明顯不夠用了,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象書生呼哧呼哧爬上樹,然後雙手雙腳抱著樹杈四肢發抖兩眼緊閉不敢往下看的模樣,一邊使勁腦補花見花開人見人愛的公子撅著腚爬進山洞,頂著一臉花胡子抱著膝蓋蹲在洞角裏數螞蟻。

多麽的慘絕人寰。

“楚楚啊,”嚴大公子搓手,“這樹看著還沒長壯實,怕是要被壓壞。”

書生也為難:“小可認為,山洞太小,怕是擠不下這麽多人。”

“沒關係,我身子輕,骨架也不大,這兩個問題都不存在。”楚清歡悠悠開口,淡瞥著這兩個難得從大局考慮的男人,“你們可以選擇在樹下,或者山洞外將就。”

“……”

最終,十分幸運地,他們在山坡後麵找到一座被荒廢的小院。

還沒走到門口,楚清歡看到那搖搖欲墜的半扇門之後轉身欲走:“不行不行,太破了,有礙兩位公子的觀瞻。”

“不妨礙不妨礙。”非玉快步走過去,一腳踹掉了門板,門板哐當倒地,激起一陣塵土,清風明月般的書生在塵土中微笑,“看,這樣不就好了。”

眾人掉下巴,聖人還教人踹門板?

獨寵:最強狂後,第五十八章 一直都在,

r>“非玉公子好腳力。”楚清歡不加吝嗇地讚揚。

“過獎過獎。”書生麵色不改地謙虛。

跨過門檻,院內雜物堆砌,隱隱有異味飄出,楚清歡又要轉身:“不行不行,味道太重,嚴公子會有不適。”

“不會不會。”嚴大公子挺直了腰板,大義凜然地走過去,在陣陣“異香”中,公子回眸一笑,“楚楚你看,我好得很。”

寶兒等人麵部一陣扭曲,好得很?好得很,公子你嘴角抖什麽?

“是麽?”楚清歡勾起唇角,“沒有不適就好。”

率先走過院子,回頭間,身後卻不見嚴子桓跟上,連寶兒也不見了。

“咦,嚴公子到哪裏去了?”

非玉很認真地回答:“小可認為,嚴公子可能到外麵清除腹中積食去了。”

鐵塔們眼角直抽抽,吐就吐,說得這麽文雅誰聽得懂。

偏偏楚清歡聽懂了。

她哦了一聲,踱上台階,將裏麵僅有的兩個房間都察看了一遍,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沒有下文的時候,道:“這人太要麵子,總歸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正虛浮著腳步從外麵進來,勉強維持著完美笑容的嚴子桓聞言打了個趔趄。

知道自家公子受不得髒,尤其受不得味兒,不用嚴子桓吩咐,鍾平便帶著其他人將院裏的東西拿扔到了外頭。

從房間裏的幾條凳子與破床板來看,這裏原先應該住過難民,想必是因為杜濤在黃城裏發放救濟,難民們便全都離去。

“你們覺得房間應該怎麽分配?”楚清歡隨手拿起苕帚撣去牆角的蛛網,問。

嚴子桓蒼白著臉,緊抿著唇,不說話。

他怕一說話,忍不住又會跑出去清除積食,他已沒什麽積食可消了。

“青青姑娘一間,我與嚴公子一間。”非玉倒不覺得什麽,將房間進行了合理分配。

“我不要……唔……”嚴子桓拿袖子掩了掩口鼻,見楚清歡望過來,又白著臉把袖子放下,閉住呼吸道,“我的意思是,我有馬車可以睡,這個房間就讓給你了。”

“那敢情好。”非玉眼睛一彎,“這樣小可與青青姑娘就可以隨時聊天,而不用擔心被人打擾了。”

嚴子桓嘴角一抽。

“那個,寶兒,”他施施然轉身,對緊跟在身邊的寶兒道,“去拿蘇合香來,把兩個房間都熏熏,公子我覺得還是睡房間裏寬敞些。”

隨後,舉止優雅地來到楚清歡身邊,眉目含情地對她一笑:“楚楚,你去旁邊坐著歇歇,這種撣蛛絲的粗活,還是男人來做的好。”

“好啊。”楚清歡立即將手裏的苕帚放在他手裏,撣了撣手上的灰,坐到一旁,看著他,“撣吧。”

嚴子桓看著手裏多出來的糾葛了無數蛛絲的沾滿了數不清的灰塵連手柄都是黑漆漆油膩膩的散發著說不清是什麽味兒的苕帚,無語。

不知道他隻是作作樣子麽?

不知道他十指不沾陽春水麽?

不知道他是深處潔癖症患者麽?

不知道他剛剛吐得手腳乏力吐無可吐麽?

……

非玉在一旁無聲地微笑。

怨念了吧?

後悔了吧?

誰叫你逞能呢?

象我這樣好好地待著不是什麽事兒都沒有麽?

“公公公……公子?”端著蘇合香回來的寶兒一見他家公子拿著個髒兮兮臭哄哄的苕帚發呆,也跟著呆了。

該不會剛才吐得太厲害,吐壞腦子了?

“是寶兒回來了。”嚴大公子卻突然活了,不但活了過來,還笑得眉眼花花,將手裏的苕帚往含蓄微笑的非玉手裏一塞,接過了寶兒手裏的香爐,頗為遺憾地道,“非公子,我先將房間熏一熏,這撣蛛絲的活就隻能交給

獨寵:最強狂後,第五十八章 一直都在,

你了。”

“不妥不妥。”非玉客氣地將苕帚歸還,“這是嚴公子向青青姑娘要來的美差,小可怎好奪人所愛。”

“無妨無妨。”嚴大公子也相當客氣,雙手緊抱著香爐,就是不肯接那苕帚,“既是美差,非公子又何必推拒,以你我的關係,不必生分至此。”

非玉去捧那香爐,微笑:“關係歸關係,美差歸美差,嚴公子若是覺得忙不過來,不如把熏香的苦差交給小可,小可願意代勞。”

嚴大公子緊護胸前,微笑:“既是苦差,又怎好勞煩非公子。況且自家的香爐認自家的主,非公子隻怕用不來。”

將香爐往身前扯:“沒關係,多用用就熟了。”

往回拉:“不可不可,萬一燙著非公子就不好了。”

扯:“放心放心,小可皮躁肉厚,不怕燙。”

拉:“不行不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扯:“那也隻能怪小可運氣不好……”

拉:“我會過意不去……”拉:“給我……”

扯:“不給……”

拉:“給……”

扯:“不……”

“咣當!”香爐跌落,蘇合香灑了一地。

嚴子桓臉一黑,轉身就喊:“楚楚……”

麵前凳子空蕩蕩,哪裏還有楚清歡的人影,早已不知何時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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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看曖昧的舉手~想要看夏夏和楚楚曖昧的舉手~不舉不給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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