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難以共寒暑,卻能共明月。

當京城中的皇帝陛下欣賞著絢爛煙花時,西境往西卻有人行走在杳無人煙的黃沙裏。

寂靜,孤寂,是這裏永恒的元素。

那道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影似乎眼力極好,憑借著淺淡如水的月光便能夠辨別方向。

隻見那人沒有憑靠任何標識,隻是隔一段時間便向左或右轉上幾步,但奇怪的是,僅僅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裏,黃沙中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陸姑娘!”

“陸姑娘回來了!”

那道人影不知為何已經出現在了一處村落之間,可明明外麵還是黑天昏地,此處卻不知為何已經是光明一片。

村民們似乎對陸凝霜很是熟悉,熱絡地走近,噓寒問暖著。

陸凝霜一一笑著答複,然後朝著村中的小湖走去。

沿小路獨行百二十步,漸聞水聲潺潺,陸凝霜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向前走去。

遠遠地,她已然能夠見到湖邊那個垂釣的身影。

陸凝霜知道此人在垂釣時不喜被擾,於是特地放輕了腳步,走到釣者的身後,安靜地站著。

她敏銳地注意到,在釣者身旁居然還蹲著一個人!

在她有記憶以來,此人在釣魚時向來都是獨來獨往,便是有人來到,也是不出片刻便會離開,像此人這樣長時間蹲在他身旁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嘩!”

就在陸凝霜來到沒一會兒,水麵忽起漣漪。

長線如銀,吹水而起,末端一尾肥鯽死死咬著鐵鉤。

釣者笑著將鯽魚取下,心情大好,然後把魚竿放到一旁。

他身旁蹲著的那個,熟練地將魚鉤取到自己身前,開始掛餌。

“凝霜見過老爺!”

陸凝霜鄭重行禮,久未起身。

原來這個其貌不揚的釣魚老頭,就是那個久聞大名的老爺?!

他笑眯眯地看著陸凝霜,眼神平靜,沒有絲毫因眼前絕色而動容的意思。

他不說話,陸凝霜便不敢起身。

良久。

老爺忽然笑道:“我一個多月之前便感受到了你的氣息,在西域兜兜轉轉找什麽?”

陸凝霜知道自己無法騙過眼前這個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死去的老人,如實答道:“找人。”

老爺對陸凝霜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他笑著接過身旁那人一直舉著的魚餌,然後再次丟到湖中,笑著說道:“那你看一看,你要找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這個?”

陸凝霜疑惑地看著老爺,老爺伸出手在身旁那人的頭頂點了一點,那人的眼神中突然出現了一抹渾噩,然後抬起頭看了一眼。

陸凝霜也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無法抑製地驚呼出聲:“李錚?!”

她萬萬沒有想到,來到西域之後,她找尋了一月有餘的李錚竟然就在老爺的身旁?!

聽到陸凝霜的呼喊聲,李錚平靜地說道:“李錚見過王爺。”

陸凝霜震驚道:“你還認識我?”

李錚疑惑道:“下官又未失憶,為何不認識王爺?”

連續聽到李錚的兩句王爺,陸凝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但很快她便認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深吸了一口氣,她看向老爺說道:“您的意思是?”

老爺道:“我隻不過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而已。”

攝政王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就算再想,也無法理解大宗師的手段,隻好不再去想,而是說道:“京城的事敗了,小姐和玉心婉執意留在京城,我擔心這邊的事兒隻好先回來。”

老爺放好魚竿,轉過頭道:“既然你出現在了這裏,京城的事自然是敗了,敗了也無妨,本就是無心插柳之舉。”

“至於那個不成器的孩子,是死是活我都懶得管,怎麽還會去管她在哪裏?”

攝政王剛欲說話,老爺便擺了擺手道:“凝霜,在我心中,你才是繼承我衣缽的人。”

陸凝霜道:“凝霜明白!”

老爺搖了搖頭道:“你不明白。你若明白,回到西域你就會第一時間來見我,而不是為京城那個皇帝找人。我雖不知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看你的反應卻也能猜個大概。”

陸凝霜沉默片刻,道:“您猜的並沒有錯。”

“唉。”

老爺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世間不知多少事都敗在了情之一字上?!

就拿最近的來看,東海那位若論才情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讓,但偏偏因為一個“情”字,成為了他們四人中最先離開的那位。

何其可惜?

又何其愚蠢!

俱往矣。

老爺道:“不知所起故不知所終,也對,人若是隻知道吃喝拉撒,和著湖中的魚比起來也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外麵的那些畜生。”

陸凝霜低頭無語。

老爺繼續說道:“與其如此你又何必回來?”

陸凝霜道:“您年紀大了,萬一有些閃失……”

老爺擺手道:“我就算明天大限將至,今晚西域都還會平靜如常。”

陸凝霜道:“但凝霜在,您總會輕鬆一些。”

聽到這句話,老爺的臉上終於再次有了一些笑意:“你啊你啊。”

聽到老人語氣中的欣慰,陸凝霜及時道:“陛下答應我,年後便來西域。”

老爺挑了挑眉道:“他來作甚?”

陸凝霜道:“有您在,村民雖不懼野蠻獸人,但非長久之計。”

何謂非長久之計?

自然是因為大宗師雖然有著比常人悠久的生命,但終究有限。

若他大限將至,誰來壓製那些野蠻獸人?

但若是大燕鐵騎至此,便能徹底解決此患。

老爺歎道:“若論謀略,你確實不輸任何人,在窺探人心之能,你怕是連寧紅鯉都不如!”

陸凝霜道:“您是指?”

老爺道:“他固然會為了你來西域平息野蠻獸人之亂,但之後呢?”

陸凝霜疑惑道:“什麽之後?”

老爺道:“我老頭子承受了他那麽大一個人情,他大燕和金獅王朝的戰爭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陸凝霜搖了搖頭道:“陛下不是這樣的人。”

老爺道:“人心難測,誰能保證?”

陸凝霜道:“我能!”

老爺冷笑一聲,道:“既然你能,那你便把自己綁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