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這聲音依舊淡雅溫潤,卻不似方才那般嚴肅。
陳輪很乖巧地讓開一個身形,還擺出躬身相迎的姿態。
顯然家教極好。
院子本就不大,和隔壁秦軒的院子相比仿若天壤之別。
但是院子內的布置卻極為幹淨整潔,除了中央擺放有一尊圓形石桌和幾個石墩座以外,就是老舊的青石板路。
這些青石板有的已經踩出了明顯的坑窪,有的則是嶄新一般。
可以看得出雖然院子有些年月主人卻是很用心地在打理。
最終秦軒的目光落在身前不遠處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穿樸素的淡灰色麻衣,烏黑的發絲簡簡單單的盤在身後,用一根暗紅色的簪子穿起。
白淨的鵝蛋臉上掛著淡雅的笑容,同時還不失端莊。
年齡約為三十五六歲,僅僅是站在那裏就散發著成熟一女人的魅力。
見秦軒看來,陳玲瓏沒有絲毫羞澀,隻是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望向了白欣欣。
“白妹妹平日鮮有外出,今天倒是有空來家裏做客,快裏邊請吧。”
能夠被稱作商界奇女,白欣欣自然擁有一顆玲瓏心。
更何況秦軒是她最親近的人。
從進門到現在,隻是看著秦軒的神情,她就已經明白,自家公子八成是又動了愛美的心思。
麵對陳玲瓏問候,她笑道:“姐姐一獨居此處還要照顧小陳輪,我這個當妹妹的時常過來看望也是應該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白欣欣卻已經將現在陳玲瓏的處境透露給了秦軒。
獨居的女人。
秦軒自然聽得出白欣欣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幾人進入陳家正堂。
陳玲瓏極為儒雅的將茶杯在每個人身前擺放好,就連薛亭秋也在他三番四次的邀請下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親自為眾人倒上茶水,陳玲瓏看了一眼陳輪,這才道:“這位公子似乎與我家陳輪是舊識?”
“誰和他是舊識?娘,我身上的就是他留下的。”
陳輪心中對秦軒的怨氣還沒消,此刻聽到自家母親說起自己和秦軒的關係,立刻跳出來反駁。
“放肆。”
“為娘和人說話,你怎麽能胡亂插嘴?”
“還有沒有一點禮數?”
陳玲瓏回頭就是一頓斥責,立刻讓陳輪閉嘴。
秦軒見狀笑了笑,“舊識算不上,隻是昨日一時手癢切磋了兩招。”
“令公子雖然不懂武藝,但是這天生神力的確神勇,尋常武夫絕不是他的對手。”
“若是陳輪願意參軍入伍,一定是個萬人敵的猛將,稍加培養,或可統帥一方也說不定……”
秦軒侃侃而談地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隨著他話語的講解,陳玲瓏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陳輪更是十分自覺地站到了角落裏,根本不敢插話。
哪裏還有半點昨日在英雄閣擂台上戰鬥時的威風?
終於。
自小受到的家族修養還是讓陳玲瓏耐著性子聽完了秦軒的話。
她緩緩道:“這位公子說笑了,我家輪兒雖然身體強健了一些,但是並不喜歡練武從軍。”
“妾身也從未想過讓他去入伍,所以公子講的雖好,但卻並不適合我們。”
“如今國泰民安,妾身唯一的心願便是讓輪兒安心長大,別無他求。”
這話說得很委婉,但卻十分果決地拒絕了秦軒的提議,可以說是不給半點麵子。
就連站在秦軒旁邊的白欣欣也沒想到,一向溫柔平和的陳姐姐也會這般拒絕別人。
白欣欣開口道:“公子,陳姐姐說話向來如此,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秦軒早就從陳輪的反應中得知他母親不喜這些事情,現在吃了閉門羹,心裏反倒沒有多大感觸。
隻是笑道:“這有什麽,隻是可惜一個如此完美的璞玉。”
話雖然是誇讚陳輪,可是秦軒的目光卻始終注視著陳玲瓏。
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別樣的氣息,根本不是普通農家女子。
但這個時候就算追問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反而會讓人覺得很冒失。
陳玲瓏淡然地看了秦軒一眼,將茶杯蓋上蓋子放到了桌子上,不再說話。
白欣欣臉色微變,生怕秦軒生氣,趕忙拉住了他的手輕輕抓撓。
算是安慰一番。
因為在大炎王朝的傳統風俗之中,東家閉合茶杯放置於桌上,這是典型的逐客令。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玲瓏姐姐態度十分強硬,根本不像以往那般親和。
但白欣欣也知道,再呆下去隻會讓人厭煩。
她便主動示意秦軒,想要暗示他跟自己離開。
秦軒道:“突然想起近日還有要事需要處理,在下便不在此多留了。”
說著,秦軒如同尋常書生一般行了一禮就往外走。
當真沒有一點君王的架子。
路過陳輪身邊時,才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為官者為民,為將者為國,二者皆榮焉。”
陳輪到底是年齡小,根本不清楚這十五個字的意思。
可是陳玲瓏聽得懂。
不僅聽得懂,還憑空升起一股無名之火。
她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聲調也提高了幾分,“什麽叫為國為民?什麽叫二者皆榮焉?”
“我夫君去世的時候,家裏都沒有下飯的米;那個時候哪裏看得見一點光榮了?”
“我們孤兒寡母受人欺淩的時候,那些巡城甲士看見可有半點憐憫之心?他們有考慮過我夫君曾為國殺敵嗎?”
“我家輪兒如今展露天資,天生神力就是為將的好苗子,你們朝廷就找上門來是嗎?”
“憑什麽!”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秦軒幾人都愣在了原地。
甚至秦軒一隻手還搭在門柱之上忘記收回。
隻因為陳玲瓏這番話,說得太過震撼。
她夫君為將,為國捐軀了?
因為這個原因,才死活不願意自己的兒子修習武功,不願意她入伍參軍麽?
想通了這一點,秦軒忽然就釋然了。
同時心中也升起一股深深地自責。
今天陳輪母子被他撞見了這種事情才會讓他知曉。
可其他地方呢?
全國那麽多將士,誰沒有妻兒老小?
那些將士死後得到的安撫金真的送到他們的家裏了嗎?
念頭升起,秦軒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