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奕離開手術室,滿心歡喜地惦記著,現在下班,還來得及洗個澡再去見陸微別。畢竟第一次約會,排麵還是要有的。

“大夫,我孩子腿斷了!疼得厲害,您快看看啊!”那男人急道。

“大夫!這藥真管用!我不疼了!我可以回家了吧?”幾乎是同時,走廊上打著急診點滴的一個胖大叔樂嗬嗬地大聲道。

“您這得在護士台那邊分診,護士到時候會叫號的。”霍奕腦中警鈴大作,草草應付了那男人,立刻轉頭問那大叔道,“什麽時候來的,什麽病?”

那大叔樂嗬嗬地道,“闌尾炎,半小時前來的!你們這個醫院醫術太好了,我來的時候疼得話都說不出來,手都伸不直……”

霍奕臉色一緊,搶步向那大叔走了過去。

那抱著孩子的男人不高興了,一把拽住他,“大夫,他都沒事兒了,您先看看我家孩子,他疼得不得了!他這麽小,哪裏等得及叫號啊?”

“急診的病人都急,您這孩子真不算急的,您稍安勿躁,哄一下孩子,一會兒就到你了。”霍奕著急,邊說邊把那男人的手扒開了。

那男人急了,“什麽叫不算急的?我說我孩子疼得厲害你聽不到嗎!你管那個沒病沒災的人幹嘛!”

霍奕卻已經向那大叔走了過去。

“我說我孩子疼得厲害!”那男人忙把孩子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快步跟上霍奕,怒吼道。

霍奕步履不停,百忙之中道,“您孩子的腿可以稍等一下處理,這位病人的情況更緊急。”

那男人怒火中燒。

我孩子的腿可以等一下?

他好好的上著班,突然孩子奶奶打電話給他,說孩子摔了一跤,不停地哭。他好不容易請下假來,回家的時候,發現孩子哭得都快沒有力氣了。給他零食,讓他玩兒手機都沒用。

這個庸醫從哪裏看出來他的孩子可以稍等一下?

他哭得這麽厲害,疼得這麽難過,怎麽可以等?

那人都已經沒有症狀了,還跟他浪費時間幹嘛?

因為他膀大腰圓,看上去就是個財大氣粗的人?

他這種平頭老百姓,就連孩子都得不到看護?

他越想越氣,幾乎難以遏製自己的憤怒,手在此時恰恰好碰到了之前買的水果刀。

家裏原來那把水果刀,送到老丈人住院的病房了。妻子早上叮囑他別忘了買把水果刀,兒子不吃蘋果皮。

現在好了,疼成這個樣子,他兒子什麽都不想吃了!

他怒火上頭,他兒子難受,所有人都不要好受!他們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負的!

說時遲那時快,那男人迅速抽出刀來,像霍奕捅了過去!

“他緊急個屁啊緊急!隨便找個人都比他健康!”那男人吼道。

人群騷亂起來,有人尖叫著去找了保安。

好在霍奕走的急,那刀隻是在他衣服上劃了道口子,他向一邊躲了一下,同時喊,“這有個闌尾穿孔的,馬上安排手術!”

那男人已經殺紅了眼,使足了力氣又紮向了霍奕的後背。

霍奕躲閃不及,隻能堪堪將手舉起來護住頭臉。千鈞一發之際,陸微別將將趕到,一把推開了霍奕,替他挨了這一刀。

陸微別覺得意外,原來人中刀以後,是沒有那麽疼的。

大概是腎上腺素的作用吧,她想。

電光火石間,她看著那胖大叔把那男人掀翻了,保安趕來的時候,醫生護士還在忙著把壓.在那男人身上昏迷的胖大叔挪上輪床。

這胖大叔真有意思,是個人物!

那個小男孩被一個護士領走了。

唉,這麽小的孩子,就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殺人,真是不好。

這家人的家庭教育有點兒問題。

霍奕好像一直在她身邊,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不要著急啊,霍奕。你沒事,我就沒有遺憾了。

她想這麽安慰他,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話。

她會死嗎?

好像還是流了不少血的?摸起來粘粘糊糊的,她也越來越困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離開,也沒什麽的。

不用她做任何決策,不用她傷害任何人。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人會被她傷害,她也不會再傷害任何人。

這樣很好。

霍奕把陸微別接在懷裏,看著她就這麽閉了眼睛,閉上眼睛的時候,她還是微笑著的。

他覺得周圍的說話聲、呼喊聲,都離他很遙遠。

整個世界都變遠了。

時間仿佛又跳回了十三年前。他最重要的人,鮮血淋漓地從他麵前一一經過。

“顱骨骨折,可見顱內血腫,路上還能回答問題,現在已經無意識,格拉斯哥評分4……”救護車上慌忙下來的醫生護士推著一個人從少年的他麵前疾馳而過。

這是幹媽。

他剛剛勉強靠手上的鐲子認出麵目全非的幹媽,另一輛輪床又被人簇擁著從他麵前路過,“胸.部.擠.壓傷,進行性血壓下降,心率增快,心音遙遠,懷疑血心包……”

這是幹爸。

“板狀腹,大量嘔血,路上意識喪失……”接下來,另一輛輪床被推來,上麵躺著的男人整個口周和上身全都是血。

這是爸爸。

年少的霍奕已經要嚇瘋了,他祈禱不要再有下一輛輪床,可它還是來了。“腹部開放性外傷,低血容量性休克……”

這是媽媽。

那時候,他才隻有二十歲。

“霍大夫?霍大夫?你鬆手,你鬆手!”急診的林大夫喚他。

“低血容量性休克……”幾乎同時,急診的高大夫衝到了陸微別旁邊。

這是陸微別。

這是陸微別。

隻有二十七歲的陸微別。

“霍奕!你給我立刻鬆手!人還沒死呢,你搗什麽亂!”林大夫吼道。

霍奕一怔,收回了手。

“腹圍迅速增大,拿根穿刺針給我。”霍奕猛地起身,道。

穿刺針裏滿滿的不凝血。

霍奕馬上道,“懷疑腹主動脈受損,建立靜脈通路,配血,吸氧,準備手術室開腹探查。”

“霍奕,你在外麵等著,我來處理。”高大夫道。

霍奕手上不停,頓了一下道,“我沒事。”

“沒事你也給我待在外麵等著!自己的刀不砍自己的把兒,你現在這樣不能進去!”林大夫急道,“小王,你看著他,哪兒都別讓他去!”

霍奕還想再掙紮一下,林大夫瞪了他一眼,“你現在較勁就是耽誤我搶救時間,到時候這姑娘救不回來,算你頭上!”

霍奕猛地鬆了手。

高大夫迅速把陸微別架上了輪床,送往了手術室。

霍奕在小王的看守下,在手術室附近找了個椅子坐下。

他很熟悉這種狀況。

十三年前,他也是這樣,在手術室門口坐著。

傅茵的手術室,爸爸媽媽的手術室,幹爸幹媽的手術室。

還有,十天前,薛綿綿的手術室。

手術室是意味著希望嗎?

當然。

如果他待在手術室裏麵。

但當他坐在手術室外麵時,隻得到過一個結果。

當他坐在這裏,他絲毫不能感受到什麽希望,隻能感受到死亡。

小王看霍奕臉色發白,整個人毫無血色,安慰道,“霍大夫,沒事兒的,林大夫和高大夫都可厲害了,那姑娘沒事兒的。而且您千萬不要有什麽心理壓力,今天這事兒跟您沒關係,都是意外,趕巧了……”

霍奕覺得嘴裏發苦。

沒事兒了嗎?急診外傷,誰都沒看見這傷究竟是什麽樣子,有誰敢打包票人能沒事兒?

跟他沒關係嗎?如果不是因為他,陸微別今天怎麽會到了急診?如果他當時態度再好點兒,別把那男人惹急了,那男人怎麽會拔出刀?

還有……

她隻是一個陌生的姑娘嗎?

不是的。那是他的朋友。她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她理解他所有的心情。

她叫陸微別。

膽小卻溫柔,怯懦卻熱心。她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也比任何人都勇往直前。她是他喜歡的人。

他喜歡的人……他都留不住嗎?

這一切的一切,他又哪裏有力氣跟別人解釋清楚?

霍奕隻能扯出一個苦笑,“我知道,放心。”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有腳步聲響起,一聲一聲,離他越來越近。

霍奕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一次又一次以這種方式從他身邊奪走幸福的命運,這次會放過他嗎?

“霍大夫,霍大夫,手術結束了!”陪霍奕等著的小王興奮起來。

霍奕還是一動不動。

小王見狀,知道霍奕是嚇的,馬上補充說明道,“林大夫表情很好,手術肯定成功了!”

林大夫搖了搖頭,走到他身邊坐下,“確實傷了主動脈,損傷大概有二分之一的寬度,但好在沒傷及其他髒器。血管修補很順利,應該不會有什麽後遺症留下。人高大夫送去ICU了,一會兒你緩過來可以去看看她。”

霍奕這才鬆了口氣,緩過神來。

還好她平平安安回來了,以後也不會有太多後遺症。

還好,他的人生,不用再次經曆一次失去。

林大夫看他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打趣道,“看你這精神狀態,沒讓你進手術室是對的吧?你要是暈在裏麵了,我們還得騰出人手照顧你。再說了,再怎麽說,外傷也是我們急診在行,就算你在玉山地震那會兒積累過經驗,那都多少年了?你手不生啊?”

霍奕麵色蒼白,勉強笑了笑,“這回多謝你們。”

林大夫擺了擺手,“這不應該的嗎,謝什麽!再說了,咱們得謝那姑娘啊,救咱醫護隊伍一條命。不過這丫頭,運氣也忒差了,你說她怎麽就這麽恰好,正趕上個醫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