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三天以後,陸微別終於回了家。
意外的是,愛哭的陸媽媽居然神清氣爽,喜氣洋洋,“念念,你回來啦?快來坐,我給你做好吃的了。”
陸微別有點兒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坐了下來。
陸媽媽一邊端菜一邊道,“你們領導給我打電話了,你說你這孩子真是,我有什麽不放心你的?你看你爸,一天到晚出差,我擔心他了嗎?以後你出差就出差啊,不用讓人領導特意給我打一電話。不過你們領導跟我表揚你了,說你做的谘詢,效果都特別好,特意被人邀請過去參加學術交流,你怎麽沒說這交流含金量這麽高?”
“……哦,我沒好意思。”陸微別道。
原來是老鄭幹的,怪不得他還在電話裏特意問了一下她家裏人知不知道。
陸微別歎了口氣,要是她也能做像老鄭或者綿綿一樣的,能夠聰明的四兩撥千斤的人就行了。
吃完飯,陸微別鑽進了書房。
今天她和薛綿綿在手術室外守著付冰的時候,薛綿綿無意中說了句,“要是這胃能洗洗再用就好了,把可能會得癌症的細胞洗幹淨,剩下的留著,再把胃裝回去。”
陸微別向她解釋了一下,以現在的技術手段,在細胞真正惡變成癌細胞之前,其實並不能分清楚,究竟哪個細胞會惡變,哪個不會,所以這個想法暫時隻能是一個夢想。
但她模模糊糊覺得,自體移植的手術好像能幫到鍾方圓。
畢竟肝血管瘤是良性腫瘤,沒有轉移擴散的問題,隻需要摘除畸形的血管,解除它對其他組織的壓迫,並解決它破裂的問題就可以。
她記得之前好像在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的時候,聽過自體肝移植手術治療巨大肝血管瘤的,她準備查一下手術細節,看看能不能跟霍奕套.套話,探討一下這個治療方法。
查著查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兒,自體移植這個事兒,並不是什麽罕見的概念,1988年就被提了出來,國內2005年就做了第一例這個手術。2007年的時候,自體移植術就被應用於巨大肝血管瘤的治療,她這個數據還隻是隨便查查,說不定真正應用的時間還更早。這麽常見的解決方案,連她這個外行人都在報告中聽過,沒道理霍奕他們想不到啊。
難道是鍾方圓有禁忌症,不能做移植手術?
這個應該不是,要不她也不用呆在那裏等肝源了。
是不是因為鍾方圓的血管瘤太大了,大部分肝組織都和血管瘤糾纏在一起,可用的肝組織太少?
這個倒有可能。
她照著這個方向查了下去。
果然,自體肝移植需要至少三分之一的正常肝組織,這樣才能讓在移植後正常完成肝髒的代謝功能。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可真是毫無辦法了。
陸微別無奈地往身後靠了靠。
要是有什麽東西,能夠在鍾方圓的肝髒長起來之前代替肝髒的功能就好了。
陸微別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
有啊!
她還記得之前有個會議說是有什麽人工肝髒來著,好像是把多能幹細胞誘導出來的肝細胞包裹在某種介質裏,直接打到腹腔裏去。
照著這個方向查下去,果然有她想要的結果,甚至這結果比她想象的還要好。
可以短暫代替肝髒形式功能的方案很多,除了幹細胞誘導的細胞注射之外,還可以用豬的肝髒細胞注射,或者用非細胞來源的分子吸附再循環係統。這些方案都獲得了很好的臨床試驗結果,甚至是臨床應用結果。他們可以幫助移植患者等到肝源,或者是幫助他們等到肝髒功能恢複。
這一類的研究結果是不是能幫到鍾方圓?
陸微別越想越覺得這事兒能行,抓起電話就想打給霍奕。可按向通話鍵的那一刻,她又猶豫了。
她的超能力最近不穩定,如果她輕舉妄動,不合適地誘發了超能力,這要怎麽辦?如今的她,究竟是為圓圓多做一點對她更好,還是離她遠一點對她更好?
她正左思右想不得其法,手機卻響了起來,薛綿綿的電話。
“微別微別,明天中午有時間嗎?咱們聚餐吧!”綿綿的聲音頗為興高采烈。
“好啊。”陸微別點點頭,正好她媽媽明天去同學聚會,爸爸在出差,家裏也沒別人。
“燒烤吃不吃?然後蛋糕的話,你喜歡栗子巧克力的嗎?”薛綿綿的聲音都帶著雀躍。
陸微別卡了兩秒。
……薛綿綿你這飲食安排得有點兒飄啊。
你是胰腺癌患者你知道嗎?
你已經有糖尿病症狀了你知道嗎?
“哎呀你別磨嘰,你快說吃不吃?”薛綿綿沒有什麽耐心地催道。
“……吃。我沒什麽忌口的。”陸微別硬著頭皮道。
薛綿綿立刻心滿意足地交代,“行了,那明天中午十一點半,我家一個街區以外有個燒烤店,叫‘大王燒烤’,咱在那兒見麵,明天我先過去,發定位給你。”
陸微別唯唯諾諾地掛了電話,然後就對著電腦發起了呆。
進一步,擔心超能力搗亂;退一步,又有些不甘心。
要不,去鍾方圓那裏探探口風,要是她頭頂上的數字確實有增加,她再把這資料拿出來?
她想了想,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於是她當機立斷,把資料打了出來,放進了第二天要帶走的包裏。
第二天中午,當她跟著導航一路走到那家小店的時候,薛綿綿早笑意盈盈地在那裏守著蛋糕等著她了,秦立和霍奕也都在。
“微別快坐,看看菜單,我們已經點了一部分菜了,你看還有什麽想吃的沒?這兒的羊肉串和烤餅簡直絕了,我點了好多,不夠再加。”薛綿綿一邊招呼陸微別坐下,一邊把菜單塞到她手裏。
陸微別沒有點菜的習慣,但是情勢所迫,卻不得不裝裝樣子。
本身隻想掃一眼的,卻被一大串長長的點菜單嚇到咋舌。看這架勢,薛綿綿是把這菜單上的所有菜都點了個遍,居然連啤酒都點了一打。
“這些應該是夠了,我想吃的上麵都有。”陸微別訕訕地把菜單放回桌上,回答道。
她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把那句“你不應該喝酒”咽了回去,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也不知道要怎麽擺放目光,抓起手機來無意識地瞎看。
霍奕挑了挑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薛綿綿拍手對著秦立笑道,“你看,微別都沒說什麽,就你一天到晚管著我,真是事兒多。”
“她又不是醫生,哪裏知道你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秦立咬牙道。
“正是因為你是醫生,所以我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啊。藥你不是都幫我帶好了嗎?”薛綿綿眨眨眼。
秦立歎了口氣,“你這麽吃下去,一會兒有你難受的。”
他甫一開口,還能克製著自己,說著說著卻生了大氣,拿起薛綿綿的外套往她頭上不管不顧地一套,“不吃了不吃了,回家我給你做點兒飯。”
陸微別從來沒見過秦立這麽對薛綿綿,心裏一驚。
她這才從束手束腳的自我意識中走了出來,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頓飯頗有些不對勁。
霍奕已經一把攔住了秦立,“幹什麽呢?衣服是這麽穿的嗎?好好吃飯會不會?坐下!”
秦立紅著眼睛看著霍奕,咬著牙想把自己的胳膊從對方手裏抽出來。
霍奕瞪了他一眼,手上絲毫不鬆勁兒,用眼神示意秦立看看薛綿綿。
這時薛綿綿已經從撲頭蓋臉的棉服中掙紮了出來,臉上微微有些漲紅,眼角微微帶著水光,但嘴角卻掛著無憂無慮的笑容,她拍了拍有些呆傻的陸微別,又帶著笑意調侃秦立,“幾天不見,你皮癢了啊?怎麽,想造反了?”
秦立的一下子偃了旗息了鼓。
他有什麽立場發火呢?
身為丈夫,他沒能好好照顧綿綿;身為醫生,他沒能早點發現綿綿的病。等到病情都已經明明白白地攤在他麵前了,他還是不能好好陪她。
他甚至沒能成為她的精神支柱。
這段時間來,一直是綿綿更堅強、更勇敢,她不僅一個人扛下了生活的巨變,甚至還要照顧他這個不成器的丈夫,包容他難以控製的情緒,還要遞台階給他下。
想到這裏,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
他咬了咬牙,強自擠出一個微笑,打起精神來附和道,“可不是,你現在沒力氣,我此時不造反,什麽時候造反?”
薛綿綿麵帶假笑,伸手掐得他哇哇叫,算作是回答。
後麵的飯吃起來就其樂融融得多,薛綿綿點得菜雖然多,卻沒有玩兒命吃,對什麽都是淺嚐輒止。隻是冰凍啤酒還是喝了半杯,羊肉串也吃了最辣的。
四人邊吃邊聊,一頓飯竟然吃到了下午兩點多。
可這頓飯隻是看上去溫馨祥和,內裏的暗潮湧動卻洶湧不息。
薛綿綿從小就珍惜糧食,很少浪費,點菜點成這個樣子,吃起來雖然盡興,卻好像有話沒有說出來;秦立擔心妻子,卻不敢再出言阻攔,臉上總有些強顏歡笑的意思;霍奕覺得桌上的三個人都各懷心事,不知道是不是大禍事,隨時都警醒著,生怕突然生變;陸微別則是四個人裏麵心思轉得最快的,拚命地在做著概率題。
她現在麵前坐著三個人,有兩個人的剩餘壽命她都知道,那是非常非常短的生命。而如果她能恰恰好的、合適地啟動她的超能力的話,也許可以救他們。
可她的超能力好像出了故障。
萬一這超能力徹底超出了她的控製,她要怎麽辦?
這讓她在整場談話中時時刻刻走神,腦子裏密密麻麻地擺滿了風險預測公式。
可是人生啊,怎麽能是這麽容易計算出來的?
她隻能越算越迷糊,越算越煩躁。
在她否決掉第27次運算結果,歎出今天飯桌上的第32口氣時,薛綿綿心滿意足地咽下了盤子裏的最後一口蛋糕。
她特意留了栗子泥奶油、糖漬栗子、黑巧克力醬都齊齊整整的一口。
“我有個事情要宣布,”吃完,薛綿綿笑著拍了拍桌子,招呼大家都看她,“其實今天叫大家來,是有特殊的意義的。這頓飯呢,就是我康複前的最後一頓大餐了。”
霍奕臉上有了然的表情。
秦立因為短時間內大喜大悲,表情有些愣怔。
陸微別的腦子還陷在數學題裏,也呆呆傻傻地看著薛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