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就惦記著上學了,之前天天惦記著逃課你忘啦?”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
“媽!你回來啦!那時候我小,不懂事兒!”鍾方圓迅速回血,興高采烈地下床接她,“我幫你拿吧。”
“你慢點兒,別跑,小心血管瘤破了。”鍾媽媽一邊皺著眉叮囑,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遞了過去,“我還說呢,怎麽見著我這麽激動。我尋思著,咱倆這分開也沒到一小時啊,怎麽還度秒如年了呢?合著不是想我,是想你這蛋黃酥了。”
鍾方圓拎著袋子快步走回**,麵對陸微別盤腿坐好,五指並攏,伸臂指向鍾媽媽,向陸微別介紹道,“這是我媽媽,方黎女士。人長得特別漂亮,但脾氣特別大。”
方黎在後麵聽著,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氣,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又有點兒心酸,一時間表情複雜。
鍾方圓又抬頭看向方黎,手指的方向轉向陸微別,“這位是新來的小夥伴,陸微別。因為自己不想住院,所以還有點兒鬧脾氣。”
方黎聽罷,笑著跟陸微別打了招呼。
陸微別避無可避,也笑著打了個招呼。
招呼打過了,鍾方圓又招呼著陸微別吃蛋黃酥。
陸微別雖然希望自己是個隱形人,但是既然隱不了形,那麽順從總是比拒絕來得安全,兩害相權取其輕,點了點頭,拈了個蛋黃酥在手上吃著。
“陸小姐是為什麽住院的?”方黎也拿了塊點心,坐在兩人病床中間,問道。
陸微別聳聳肩,無奈地道,“剛剛情緒激動,不小心暈過去了。我朋友擔心我是得大病了,非讓我住院留觀,明天開始大型排查。”
“她的朋友就是霍醫生。”鍾方圓迅速補充道。
“就你知道的事情多。”方黎對著鍾方圓小聲嗔道,又對著陸微別道,“暈倒還是挺嚇人的,希望你真的沒什麽事兒。不過有事兒也沒關係,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一定有辦法的。”
陸微別順從地笑了笑,不欲反駁。
鍾方圓卻有些不認可,“媽你這話也別說太滿,我這病不就不行嗎……”
“你這病,做個手術就好,有什麽不行的?”
“行是行,就是得等肝源,等等到了,也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活著不……”鍾方圓垂頭喪氣地道。
整個病房瞬間鴉雀無聲。
鍾方圓低頭默默吃著點心,方黎把點心舉在手裏,一動不動地默默看著女兒。
陸微別不由得懷疑,除了超能力失控以外,她是不是還招上了什麽掃把星技能。
怎麽碰上誰誰家就有絕症患者?
她小心翼翼地縮了縮脖子,盡可能地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這話題過後,屋子裏的氣氛就變得很壓抑,三人又客套了兩句有的沒的,就各自睡下了。
陸微別因為綿綿和秦立之間的事倍功半的體貼,心裏像堵著一團亂麻,直想在**打幾個滾。可她又想到身旁鍾方圓和方黎還睡著,不能吵醒她們,又擔心自己正在逐漸失控的超能力會隨著自己一個稍微大點的動作就迸發出來,於是又拚命克製住自己的手腳,直挺挺地躺在**死盯著天花板。天人交戰之間,病房外隱隱約約傳來的機器報警聲、腳步聲、哭聲又隱隱約約傳到她的耳朵裏,讓天花板顯得有些恐怖,嚇得她緊緊閉了眼睛。
閉上眼睛聽力反而更清晰了,她又迫不及待地趕緊睜開眼睛,輕輕地拿了手機,整個人輕手輕腳地鑽到被子裏,拿起手機隨便翻來翻去。翻著翻著她一不小心又看見了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她心裏又開始鬱結,想著這麽熬夜的話,第二天體檢指標肯定有不正常的,那肯定還要被押著住上幾天。可讓她放下手機,她又有點兒不敢。
她思來想去,覺得委屈至極。
她這一生明明沒做過任何壞事,一直以來都是舍己為人的典範。要硬說她有什麽事情做得不對,應該就是她五歲那年,向上天許了個願,祈禱自己能擁有一種超能力,讓自己顯得比較酷。
可那個年紀的小孩子,有幾個沒有過這樣的幻想?畢竟,他們童年世界裏最初的偶像,什麽白娘子、美少女戰士,都是有神奇力量的。
為什麽偏偏就她要受這樣的折磨,在這裏左右為難?
她鼻子一酸,躲在被子裏就哭了起來。
拜超能力所賜,她連哭都是安安靜靜的,眼淚稀裏嘩啦的流,可是連呼吸都幾乎不亂,更別說哭出聲音了。
所以她完全想不到,有人會察覺她在哭。
她哭著哭著,發現有人在拍她的被子。
她整個人瞬間汗毛直立,脫口就要叫出來。還好她平日訓練有素,隻有一聲氣音卡在了嗓子眼裏。
她猶豫了一下,又給自己打氣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來個痛快算了。於是又輕手輕腳地把腦袋鑽出了被子。
卻發現,麵前不是什麽黑白無常牛鬼蛇神,而是滿臉擔心,蹲在她床邊的鍾方圓。
陸微別嚇了一跳,低聲問道,“你怎麽起來了?我吵到你了?”
鍾方圓搖搖頭,輕聲道,“沒有,我和我媽睡覺都挺沉的。我想起來上廁所,看見你窩在這裏,還有一點點抽鼻子的聲音,我就想你是不是害怕,睡不著覺,所以在哭。”
陸微別抹了抹臉,道,“我沒事兒,你趕緊去廁所吧。”
鍾方圓搖搖頭,“我可以等會兒再去,你是不是害怕樓道裏的聲音?”
陸微別覺得這話也沒說錯,點了點頭。
鍾方圓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喜歡晚上的醫院。他們都說,半夜兩三點的時候,閻王爺最喜歡來收人。”
陸微別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一咬牙問道,“你是不是也害怕?我陪你去洗手間?”
鍾方圓道,“不用,我媽媽會陪我的。”
陸微別看了看睡得死沉的方黎。
鍾方圓也回頭看了看母親,她咬了咬牙,猶豫道,“那就謝謝你了。”
陸微別看她神色雖然極其複雜,像羞赧又像絕望,但頭頂也沒什麽數字,一下子放了心,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洗手間就在病房裏,其實就兩步路的距離。陸微別陪鍾方圓走過去,開了燈,示意她進去,自己守在門口等她。
鍾方圓卻露出了一點掙紮的表情,沒有動作。
陸微別看了看她,低聲問道,“你想我陪你進去嗎?”
鍾方圓臉紅眼睛也紅,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陸微別隻是害怕鍾方圓尷尬,自己倒沒覺得什麽,於是徑直進了房間陪著。
進了門,陸微別靠著牆,背對著鍾方圓站著。
鍾方圓上完廁所以後,遲遲沒有動作,喘息聲卻越來越重。
陸微別覺得事情有異,忙回頭查看狀況。
鍾方圓好端端地坐在馬桶上,卻捂著臉在哭。
她哭得很安靜,陸微別太熟悉這種哭法,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鍾方圓一眼就看出來自己是在哭。她心裏突然覺得很心疼麵前這個孩子。於是,她轉回身去,假裝什麽都沒發現,安安靜靜地等鍾方圓哭完。
好半晌,鍾方圓才整理好,走到洗手池邊,慢慢洗著手。
她盯著水流緩緩從手上流過,好像時間緩緩地在走,永遠回不來,開口道,“今天多謝你了。我這個血管瘤隨時會破,今天醫院太不安寧,我有點兒害怕。”
“沒事兒,我不是也害怕嗎,咱倆負負得正了。”陸微別安慰道。
鍾方圓臉上卻沒有什麽振作的神色,“我的血管瘤特別大,幾乎覆蓋住了全部的肝髒,要想治這病,隻能做肝移植。”
陸微別這才知道她睡前那話是什麽意思,安慰道,“那確實要小心些。不過肝源的問題你也不用太擔心。畢竟肝切掉一小塊以後,是會自己長回來的,所以活人也可以做供體。相對於心髒肺髒,甚至相對於腎髒的移植供體,肝源相對而言還是很豐富的。”
鍾方圓用一種非常奇異的目光看著陸微別,“你是在騙我安慰我,還是在說實話?”
“……實話啊。”陸微別有點兒看不明白這表情,心虛起來,又開始一眨不眨地盯著鍾方圓頭頂。
鍾方圓難過地垂下了眼簾,“那那些需要心髒、肺、腎髒移植的人可真可憐。你知道嗎,現在有幾十萬人等著肝移植手術,但是隻有幾千人願意捐肝。”
說完,她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笑,“更別說,我是熊貓血,Rh陰性O型。”
陸微別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鍾方圓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反正現在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咱們也算天涯何處不相逢,人家都說,深夜抱頭痛哭的人,都是好朋友。咱倆打個賭怎麽樣?要是你出院之前我等不到肝源,你出院以後,沒事兒就回來看看我?”
陸微別本意並不想過多地摻和到鍾方圓的人生裏,所以抬頭想拒絕,可看著鍾方圓閃亮亮的眼睛,也不知道拒絕的話怎麽說出口。
於是隻好笑著應下了。
鍾方圓朝她笑笑,開開心心地回了病床。
陸微別則繼續在**頭腦風暴,突然覺得腦海中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想法一閃而過,卻抓不住。
迷迷糊糊和焦慮急躁間,她終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