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冰和付由攜帶的突變,確實是致病的。
更糟糕的是,如果陸微別沒有猜錯的話,付冰現在已經患癌了。隻不過這病起病隱匿,早期沒有什麽症狀,所以付冰沒有發現。
陸微別食難下咽,沉著臉色有一搭沒一搭地撕著碗底的白菜吃。
陳雪靠著一瞬間衝上頭的腎上腺素,勉強說服了女兒,也覺得渾身脫力,放了筷子,單手撐著頭,靠在飯桌上。
薛綿綿雖然看不明白陸微別的操作邏輯,但看到這倆人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了什麽,整個人也垂頭喪氣了下來。
飯桌突然安靜下來,付冰頗有些不自在地抬起了頭,“怎麽都不吃了?”
三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付冰看了她們一會兒,聳了聳肩,“說了別談這麽沉重的話題,非不聽。現在好了吧,開始傷春悲秋了。”
說完,她也不理其他三人的表情,自顧自地埋頭開吃。
“小冰啊,我之前沒跟你說過。你爸爸不是出差了,他是生病了。”陳雪絕望地開口道。
她實在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自己獨自對著女兒說出這些話的場麵,也實在沒辦法再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這對話的開場白就這麽溜了出來。
付冰平日和父親是標準的相愛相殺。每天兩個人雞飛狗跳地吵個不停,為家裏飯桌上能不能擺百合花都能吵到付由離家出走,為付冰二十歲的時候打的耳洞都能吵到冷戰一個月,付冰整日裏冷著一張臉,話也不會撿好聽的說,但她心裏,爸爸還是重要的。
聽見媽媽用這麽嚴肅的口吻跟自己說話,付冰心裏一個激靈,小心翼翼地抬頭問道,“他怎麽了?發高燒?”
陳雪紅著眼睛低下了頭。
“肺炎?高血壓?白內障?”付冰越說越急,“胃潰瘍?”
陳雪抹了抹眼睛,抬頭道,“小冰啊……”
“我說對了是不是?胃潰瘍對不對?”付冰語速極快地打斷了陳雪,“我就說他那麽喝酒,飲食又不規律,根本就不行。他就神經病,不知道聽人勸。”
“他是胃癌。”陳雪的聲音沙啞。
付冰也放下了筷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那……他要住院多久啊?我聽說現在胃癌也很好治的,發現的早的話,切掉就行了,很快就出院了。”
陳雪揉了揉眉心。“小冰啊,你爸爸還要再住一段時間的院。他的病比較嚴重,不能那麽快出院。”
付冰紅著眼睛道,“不可能!上上個禮拜他還跟我吵架呢!癌症晚期哪兒那麽中氣十足啊?你們肯定弄錯了!”
“媽媽確定我們沒有弄錯。但是你也不用太擔心,你爸爸他現在正在接受治療,也不是沒有機會好轉。但媽媽今天想跟你聊一下你的事兒……”陳雪盡可能平靜地道,但說到後麵,她實在忍不住,一句話哽在了喉頭。
“我?我能有什麽事兒啊?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付冰的話戛然而止。
陳雪沒有吹牛,付冰很聰明。話說到這裏,聯係上今天莫名其妙的聚餐和八卦,她什麽都明白了。
她頓了頓,抬頭問道,“你們還想吃什麽嗎?我去買點兒。”
“小冰……”陳雪道。
“嗯?你想吃什麽?”
“媽媽沒有想吃的。媽媽是想跟你說……”
付冰快速打斷了陳雪的話,“說什麽?吃著飯呢,說什麽啊?我去買點兒油豆皮,你們還想吃什麽就快點兒說。“
“不是吃……”
付冰已經慌慌張張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終於繃不住,奔潰一樣喊出來,“不是吃是什麽啊?吃飯的時候不說吃飯說什麽啊?說我爸得癌症了,我也要得癌症了,說你們遺傳給我一個垃圾基因,所以要拿掉我的胃,說我一輩子都不能像現在一樣吃飯了?”
陳雪愣住。
是他們遺傳給小冰的啊。
是他們毀了她的正常人生啊。
付冰這時也發現了自己的口不擇言,忙硬.邦邦地解釋道,“我不是說遺傳這事兒賴你們,我就是說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件事。”
陳雪頭一偏,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付冰張張嘴,又徒勞無功地合上,咬咬牙還是出了門。
這種對話,就連能言善道的薛綿綿都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和陸微別一起安安靜靜地、神色淒涼地陪坐在餐桌邊。
屋子裏除了陳雪的的抽泣聲,寂靜無聲。
時間漸晚,連最後一絲天光也湮滅在黑暗裏。屋子裏也跟著灰暗無光,隻剩餐廳的燈小小的一隻,勉強攏住三個人的身影。
陳雪想,付冰最討厭天黑。如果現在她在家,一定會冷著個臉去把客廳燈走廊燈全部打開。
想著,她擦了擦眼淚,起身把燈打開。
屋子霍然亮了起來,刺得她眯了眯眼。
她整理好神色,再回去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對著薛綿綿和陸微別招呼道,“咱們先吃吧。”
話雖這麽說,三人卻沒一個人動筷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邊傳來開鎖的聲音。
付冰回來了。
她眼睛和鼻頭都是通紅的,不過麵色如常,手裏還真的拎著油豆皮。
她洗了手,把油豆皮裝到盤子裏,坐上了桌,“吃火鍋還就是得吃油豆皮啊,尤其是辣鍋。”
她頓了頓,看桌上三人沒反應,催促道,“快吃吧,到時候水都燒幹了,還得加。反正我這事兒還有幾年好考慮,也不用急在這一頓飯上。”
她麵色晦澀,讓人讀不懂情緒。
薛綿綿自認為情感細膩,此時也猜不透她的心情。不過,既然她想要把今天的這頓飯安安生生吃完,她就幫幫她。於是她附和道,“是是是,吃飯吃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陳雪深深地看了付冰一眼,也收了眼淚,夾了一筷子油豆皮涮到了辣鍋裏。
陸微別忍了忍,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也默默拿起了筷子。
這頓飯,四人都吃得撐得想吐,連片生菜葉子都沒剩下,卻實在沒有什麽酒足飯飽的好心情。
付冰仰靠在椅子上,盯著餐桌燈暈出的淡黃色的光。
“我爸……他會好嗎?”她盡可能想裝作漫不經心,語氣中隱隱的顫抖卻出賣了他。
陳雪卻一時無話。
付冰閉了眼睛。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媽,我想去看看我爸。”
“好。”
“我攜帶突變的事情,別告訴他。”
“……好。”
陳雪勉強答應,心裏卻在打鼓。這麽大的手術,怎麽可能瞞得住丈夫?
“等……”付冰皺了皺眉眼,“等過兩年我再做手術吧。”
這下,陳雪猶豫了好久。
對待一個不定時炸彈,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它立刻拆除。
可拆掉它的時候,會炸傷女兒,也會炸掉丈夫最後的念想。
她要不要冒這個險?
她咬了咬牙,“好。”
陸微別本身和薛綿綿一臉沮喪地坐在那裏聽著,現在一聽慌了起來,立刻道,“我建議還是立刻做比較好!一般這種情況,我們都建議二十出頭就做手術。”
陳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陸微別立刻調動出了她最真誠的表情,“真的!你相信我,不要……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就違背標準的治療方式,這個風險太大了!”
“隻一兩年而已,哪兒有那麽嚇人。”付冰道。
“真的很嚇人!目前的資料裏,這個病最年輕的病人隻有14歲,這真的不能馬虎對待!”陸微別忙道。
“我無所謂,我爸都這歲數了才得病,我倆是一個基因,我不可能比他早這麽多年。”付冰道。
就兩年時間,這期間發病的概率有多大?不過百分之一二十而已吧?她不想拿這麽小的概率去折磨自己的父親,讓他走都不安心。
雖然他也算不上什麽好父親,固執、愚蠢、脾氣大,但……
更何況……
他真的還能有兩年嗎?
陸微別嚇得魂都沒了。
確實,從概率統計上來講,根據曆史數據推斷,付冰立刻馬上就得病的概率沒有那麽高,也就百分之十幾二十,可問題是,她看見付冰腦袋頂上那串數了啊!
那串數字是從292開始起跳的,大概率意味著如果付冰要是不做這個手術的話,就隻有二百多天好活了。合理推斷下,付冰的胃上現在就已經帶著檢測不出來的早期癌灶的概率,早超過百分之九十了!
她根本沒有命等到兩年以後!
她心裏雖然急,麵上卻不動聲色,仿佛隻是在介紹專業知識,“其實影響因素很多的。雖然致病的СDH1突變都是一致的,但是其他基因可能也會對發病時間造成一定的影響,還有生活因素,飲食、睡眠這些,都是可能影響的。你和你父親不是完全一樣的人,不能簡單地拿你父親的情況往你身上套。這個病的標準幹預方案既然是推薦二十出頭進行全胃切除,那是建立在非常多的病例經驗積累之上的。我建議你一定一定要聽話,這個手術,越早做越好。”
“二十五歲之前都算二十出頭,我還有四年呢,等個兩年不算什麽。你們這些人,就是愛操心,什麽都算最差的情形,有什麽用啊?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而已,這事兒不用再說了。”付冰道。
陸微別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向陳雪道,“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這個事兒,宜早不宜遲。”
陳雪本身就在猶豫,看到陸微別這個態度,心又硬起來,朝陸微別點了點頭,“這個事情我們再商量,你放心。”
付冰一臉不耐地偏過了頭。
在陸微別眼中,她的頭頂又出現了數字,從292慢慢爬升,停在了18253上。
陸微別大鬆了一口氣。
好險!剛剛這數字又掉回292了!得虧自己堅持了一下,否則的話,好不容易發揮出正麵作用的這超能力就被白白浪費了。
果然,這種事情,還是要堅持不懈,心誠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