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弘玄十六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在近午時分落了下來,沒有風,鵝毛般的雪花就這麽飄飄蕩蕩地落了一地,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已將整個中都城全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之下,自是別有一番情趣,引來了無數好風雅的賞雪之人,更有些好嬉鬧的頑童在大街小巷裏亂蹦亂跳地折騰開了,或是堆雪人,或是打雪仗,倒也給中都城的冬天多增添了不少的笑聲,然則這一切都與弘玄帝無關,盡自天已近午,可弘玄帝依舊在禦書房裏熬著,埋首於無數的奏本之中,時不時地揮筆速書著,忙得個不亦樂乎。

“陛下,午時將近,您該用午膳了。”眼瞅著弘玄帝忙得忘了時間,司禮宦官高大成不得不小聲地提點了一句。

“嗯。”弘玄帝頭也不抬地吭了一聲,卻並沒有停下手頭的活計,更不曾下令傳膳,高大成躬身等了好一陣子,見弘玄帝始終沒有旁的表示,臉不由地便有些苦了起來,嘴角抽搐了幾下,還是再次小聲地出言提醒道:“陛下,午時已近,您看……”

“哦?”弘玄帝在一本折子上批下了最後一個朱砂字,隨手將筆擱在了筆架上,抬起了頭來,伸了個懶腰,精神有些不振地掃了高大成一眼道:“傳膳罷,朕便在此用了。”

“是,奴婢尊旨。”高大成有心再勸,可一見弘玄帝又拿起了一本折子,自是不敢再多言,躬身應了諾,正要安排人去膳房傳膳之際,卻見一名中年宦官匆匆地行進了書房,不由地便站住了腳。

“陛下,滎陽王在宮門外遞了牌子請見。”那名中年宦官輕手輕腳地走到文案前,一躬身,輕聲地稟報道。

“嗯?”弘玄帝一聽蕭無畏求見,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將手中的折子放了下來,看了眼那名中年宦官,沉吟了一下道:“宣罷,朕便在此見了。”

“陛下,您還是先用了膳再見不遲。”一聽弘玄帝要立刻召見蕭無畏,高大成忙出言勸說道。

“不礙事,朕見朕的,爾隻管傳膳好了。”弘玄帝不耐地揮了下手,下了定論,也不管高大成是何反應,拿起折子又接著批了起來,高大成無奈之餘,也隻得輕歎了口氣,讓人去傳了膳,自己卻往宮門外宣召蕭無畏不提。

雪越下越大,凍得人直發寒,然則對於蕭無畏來說,這麽點冷卻算不得啥大不了的事兒,隻是滿身的雪化成了水,將衣服打濕得東一塊、西一塊地著實煩人得緊了些,偏生這會兒正等著覲見,卻也沒個躲的地方,可把蕭無畏給鬱悶壞了,沒奈何,隻得不時地抖一下身子,盡量抖落些身上的積雪,也算是能起聊勝於無的作用罷,正自煩躁間,大老遠見高大成領著幾名小宦官冒雪趕了來,精神不由地便為之一振,身子也就此挺直了起來。

“皇上有旨,宣滎陽王禦書房覲見。”高大成匆匆趕到了宮門口,顧不得撣一下身上的積雪,緊趕著便高聲宣道。

“臣領旨,謝恩。”蕭無畏照規矩謝了恩,一骨碌爬了起來,上前兩步,笑嗬嗬地打了個招呼道:“高公公有勞了。”話邊說著,邊將一張折疊好的百兩銀票子往高大成的衣袖一塞,動作隱蔽而又熟練。

高大成是收慣了錢的人物了,並未因蕭無畏的孝敬而有甚特別的表示,隻是皮笑肉不笑地點了下頭道:“王爺,陛下尚未用膳,還請您多體諒一些。”

你個老閹狗,說啥呢,小爺我也還餓著呢,沒說的,今日就敲皇帝老兒一頓了!一聽高大成這貌似客氣,其實滿含責怪的言語,蕭無畏心裏頭不禁有些子來氣,隻不過蕭無畏城府深,倒也不至於帶到臉上來,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王爺,您請。”高大成提點了一句之後,也不敢再多說些旁的,畢竟麵前這位主兒可是個二愣子王爺,說得過分了的話,鬧不好這主兒還真就敢當場翻臉,這便緊趕著一擺手中的拂塵,示意蕭無畏跟上。

得,進宮敲皇帝老兒的竹杠去!蕭無畏自也懶得跟一宦官多計較,這便嘿嘿一笑,搖晃著跟在了高大成的身後,一路無語地到了禦書房中,一進門,入眼便見弘玄帝正埋首公文間,文案上還擱著副食盤,就兩素兩葷四樣小菜,外帶一碗白米飯,食譜之簡單倒叫蕭無畏很是愣了下神。

“臣,蕭無畏叩見皇上。”聖駕當麵,自是容不得有所失禮,蕭無畏僅僅一楞神,很快便回過了神來,緊趕著搶上前去,大禮參見不迭。

“小畏來啦,免禮罷,如此急著要見朕,可有甚要事麽?”弘玄帝聽得響動,抬起了頭來,展顏一笑,虛虛一抬手,很是和藹地說了一句。

“陛下明鑒,臣是求救來了。”蕭無畏憋了下嘴,躬身行了個禮,一派委屈狀地說道。

“求救?這是從何說起?”弘玄帝顯然沒料到蕭無畏會這麽語出驚人,不由地便是一愣,滿臉子疑惑地看著蕭無畏,愣是搞不懂這小子的葫蘆裏賣的是啥藥。

“回皇上的話,臣所領之馬政署存銀告馨,臣已無以為繼,臣無能,懇請陛下降罪。”麵對著弘玄帝的疑惑,蕭無畏哭喪著臉,滿是沉痛狀地回答道。

弘玄帝一聽此言,這才明白蕭無畏這是要錢來了,不由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吟了一下道:“小畏啊,朕若是沒記錯,本季戶部那頭該是早就劃過了賬的,這才兩個多月,不至於全都花了個精光罷,嗯?”

“陛下好記性,戶部倒是一早就過了賬的,可當初陛下曾應承了微臣每年五百萬兩銀子的,微臣自是按著五百萬造的計劃,嘿嘿,戶部那頭本季攏共也就撥過來三十五萬兩不到,臣依著計劃去安排,千省萬省之下,還是差得太遠了些,熬到今日,臣是實在頂不住了,臣有賬本在此,還請陛下禦覽。”蕭無畏一臉子不好意思狀地邊說著,邊從寬大的袖子裏取出一本帳冊,雙手捧著遞給了弘玄帝。

弘玄帝當初是在朝議時應承了蕭無畏五百萬兩銀子每年,不過那得是等蕭無畏動起來才做得準,而今八字都沒一撇呢,蕭無畏可就鬧著要銀子了,這令弘玄帝還真有些子哭笑不得的,可又不好否認此事,隻得搖了搖頭,伸手接過了賬冊,翻看了起來,越看越是頭疼,末了,將這本帳冊往文案上一擱,沉著聲道:“小畏,朕問爾,此帳冊可是實帳麽?”

喲嗬,皇帝老兒精明得很麽,這都能看得出來,不簡單!蕭無畏一聽弘玄帝這話,便知曉其一準是看破了內裏的蹊蹺,然則蕭無畏卻一點都不驚慌,嬉笑著道:“皇伯父,這帳冊麽是真是假那就得看人了。”

“嗯?此話怎講”一聽蕭無畏越說越是離譜,弘玄帝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收了起來,陰沉地掃了蕭無畏一眼,吭了一聲,聲音裏滿是不悅之意。

“皇伯父明鑒,此帳冊對於戶部銷賬而言,自然是實賬,可對於微臣來說,這帳就是虛賬,實帳麽,微臣這裏也有,皇伯父既是要看,微臣也都帶著來了。”麵對著弘玄帝的黑臉,蕭無畏沒有絲毫的懼意,笑嘻嘻地又從衣袖中掏出了本帳冊,依舊是雙手捧著遞交了過去。

弘玄帝默不作聲地掃了蕭無畏一眼,抬手接過了賬冊,慢慢地翻看著,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之後,抬起了頭來,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過,但卻並未向蕭無畏發作,而是平聲靜氣地開口道:“此事朕知曉了,爾需要多少銀兩,又有何計劃,且說來與朕聽聽。”

“皇伯父,微臣要的不多,隻消將當初罪臣劉傅貪墨的十萬兩銀子劃還馬政署便可,若能有此筆款項,微臣自可憑此運作馬牌拍賣一事,不單能解決馬政之厄,還能略有盈餘,來年從燕西販馬之啟動資本或許能從中湊足也說不定。”一聽弘玄帝開了口,蕭無畏自是毫不客氣地要起了錢來。

十萬兩說起來是不多,可如今年關將近,用錢的地兒多得很,再說了,開春還有著一大堆要用錢的項目,國庫裏也是緊巴巴地沒多少能機動的銀子,這一點弘玄帝自是心中有數,有心不給麽,還真怕蕭無畏這小子就此撂挑子,畢竟如今燕西那條線除了蕭無畏之外,滿朝文武還真沒一個能接手的,可真要給了這筆款麽,弘玄帝又有些子舍不得,沉吟了良久之後,這才謹慎地出言道:“小畏的忠心朕是信得過的,如今馬政署有難處,朕自該幫著,隻是如今國庫裏也不富裕,這樣罷,朕從內庫裏撥出五萬兩,爾先將就用著,若是尚有不足,朕再另想辦法,如此可成?”

五萬兩雖不算多,可要應付接下來的事兒倒是綽綽有餘的,不過麽,難得有個從皇帝老兒身上拔毛的機會,蕭無畏自是不肯輕易放過,這便苦著臉板起了手指,假模假樣地算起了帳來,小聲地嘀咕了幾句之後,腆著臉道:“皇伯父有難處,微臣再難也得扛著,隻是微臣也是沒法子,若是隻有五萬兩,微臣恐無法過得此關,還請皇伯父多多體諒則個。”

“好你個小畏,罷了,朕不跟你繞彎子,就六萬兩,多一兩都沒有了,成不成的,爾自己看著辦好了。”眼瞅著蕭無畏擺出了討價還價的架勢,弘玄帝不由地被氣樂了起來,滿天下的臣民中,隻怕也就隻有蕭無畏這個混小子敢跟皇帝討錢的了。

得,幾句話的事兒,一萬兩到手了,天底下再沒這麽好賺的錢了,蕭無畏自然是見好就收了,嘿嘿一笑道:“微臣謝主隆恩,微臣當效死以報。”

“罷了,少跟朕說這些虛的,下去罷。”弘玄帝被蕭無畏這等賴皮樣逗得笑了起來,一揮手,止住了蕭無畏如潮的馬屁。

“是,微臣告退。”蕭無畏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自是不想多呆,笑嗬嗬地行了個禮,心滿意足地退出了房去。

“陛下,滎陽王……”高大成實是看不慣蕭無畏的憊懶,待得蕭無畏去後,從旁站了出來,打算進諫一番,卻不料弘玄帝並沒有給其開口的機會,一揮手,打斷了高大成的話頭,拿起擱在文案上的兩本帳冊,掂量了一番之後,突地下令道:“去,將這兩本帳冊送到東宮,讓太子好生看看。”

“啊……”高大成沒想到弘玄帝會下這麽道旨意,不由地便驚訝得張大的嘴,愣了愣,這才緊趕著應答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雙手捧起了帳冊,恭敬地應了諾,自去辦理不提。

“有趣,很有趣!”弘玄帝沒理會高大成的行動,輕聲地念叨了兩聲,眼中的精光閃爍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