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夜,京師西城騷亂,燒毀民房數十,死傷過千,朝野為之震動,禦史台彈章如雪片般飛進了宮中,強烈彈劾五城巡防司疏於職守,要求追究賀知兵瀆職之罪,並奏請聖上下詔徹查此案,以安撫民心,內閣諸大臣亦紛紛上書言事,一時間賀知兵竟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嚇得賀知兵連連上書自辯,言及此番騷亂乃是江湖草莽欲在京起事,幸得五城巡防司出動及時,徹底剿滅謀逆之叛匪,殲敵甚眾,無過而有功雲雲。
弘玄十六年十一月初三,沉默了數日的弘玄帝就西城一案下詔,稱賀知兵此舉雖有平叛之功,失察之過卻是難免,著罰俸三年,降一級留用,並詔令刑部、大理寺、禦史台會同五城巡防司衙門徹查此案,務必清剿漏網之餘孽。此詔一下,西城大小幫派一時間風聲鶴唳,紛紛向諸方勢力尋求保護,因之依附“金龍幫”者眾,投向蕭無畏所擁有的“飛龍幫”者亦有不少,唯六皇子蕭如浩所有之“金錢幫”因在此難中遭劫,實力大損之下,投靠者寥寥無幾,至此,西城勢力已成三國鼎立之勢,“金龍幫”作為過江強龍,一舉在西城取得領先之優勢,再算上其手中的東城,風頭之勁一時無兩。
三司會審,聽起來很威風,可在蕭無畏看來,弘玄帝那道三司會審的詔令簡直就是個屁,純屬糊弄百姓的罷了,說穿了也沒啥大不小的,隻因負責收集證據乃是實施抓捕的就隻有五城巡防司,連刑部都沒撈到這份差使,這不明擺著要賀知兵自己查自己麽,那能有個啥結果?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了的。
彈劾不彈劾地,又或是徹不徹查,蕭無畏通通不加理會,權當看猴戲,自個兒該幹啥還幹啥去,這會兒有了地盤又有了人,光是想法子整頓就耗費了蕭無畏不少的心力,更別說馬政署那頭的公事也不能捺下,眼瞅著馬牌拍賣時日愈發近了,事情自是多了不老少,忙得蕭無畏暈頭轉向,每日裏四下忙乎得腳不沾地,甚至連跟一幫子紅粉知己們卿卿我我都沒了時間,可就算是如此之勤勉的情況下,麻煩還是不期而至了——沒錢了!不是蕭無畏本人沒錢了,而是馬政署的家底空了。
沒啥都不能沒錢,這句話放哪都是真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道理蕭無畏又豈能不懂,這一聽說賬房裏沒了錢,兩隻眼睛立馬就瞪得渾圓,一迭聲地道:“什麽?沒錢了,怎麽回事?本王接手時不還有三十萬兩銀子麽,這才三個月呢,怎地就沒錢了?說,錢都花哪去了,嗯?”
錢都到哪去了?這問題問得好,蕭無畏這純屬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隨便張了口便成,可葉不語身為左飛龍使,兼管著賬**宜,要想像蕭無畏這麽瀟灑可就難了,這一見蕭無畏滿臉驚詫狀,葉不語也就隻剩下苦笑的份了,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回王爺的話,賬麵上是還有十二萬兩的銀子,可庫裏的實銀就隻有兩千兩了。”
“嗯?”蕭無畏一聽這話蹊蹺得很,眉頭立馬就皺了起來,疑惑地吭了一聲。
“王爺,我馬政署曆來由太仆寺那頭撥銀,按我朝律令,每季戶部將造冊之銀劃撥到太仆寺,再由太仆寺往我馬政署裏過帳,這過賬的損耗就得去掉個兩成有餘,實到我馬政署裏能有個八成已是頂了天了,王爺剛接手時倒是正劃賬之際,賬麵上與實際本就有個六萬兩的差額,而張燁武一案中,由劉傅頂了罪的空額便有十萬兩之巨,這錢後頭抄沒劉傅家產之際倒是抄出了不少的銀子,可那些抄沒的銀兩全都劃歸了戶部,並未入我馬政署之賬戶,兩下裏一來二去,賬目實虧足足十五萬七千八百三十餘兩。”眼瞅著蕭無畏臉色不好看,葉不語不得不耐心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作了個交待。
他娘的,竟然虧了如此之多,靠了!蕭無畏一聽之下,立馬就有些子傻了眼,愣了好一陣子之後,突地覺得有些不對味,眉頭一揚道:“就算虧了十五萬兩銀子,可還有十五萬之數,本王上任至極,並未調用過庫銀,為何這銀子全沒了,嗯?”
一聽蕭無畏這話,葉不語臉上的苦澀立馬更濃了幾分,微微地歎了口氣,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帳冊,雙手捧著道:“王爺,所有銀兩去處皆在上頭,還請王爺過目為荷。”
蕭無畏跟著舒雪城老爺子學藝三年,雜七雜八的玩意兒學了不老少,對於會計一門,自也有所涉獵,雖說遠談不上精通,可看帳冊的能耐還是有的,隻不過這廝懶,平日裏向來不去管帳房的事兒罷了,此際見葉不語說得如此慎重,自也就有些子好奇心起,這便將賬本接了過來,隨手翻開,從前向後一頁頁地看了下去,一邊看一邊心算著銀子的總額,這一算將下來,臉色便有些子陰沉了起來。
葉不語不愧是戶部度支郎中出身,其賬目做得很清楚,一條條開支明白無誤,甚至還有相關的注釋,從賬麵上看不出有絲毫的漏洞,當然了,蕭無畏相信葉不語也沒那個膽子敢欺瞞自己,如此一來,這賬目可就令蕭無畏頭疼萬分了——這三個月來的開支,扣除那些辦公用品之類的零碎花銷之外,最大的支出一共有三條——其一,購馬費用,雖說蕭無畏這頭馬牌的運作尚未開始,然則往日裏馬戶們賣馬的銀子還是照樣得支出,這部分是大頭,不算各地牧監的開銷,光是馬政署這頭三個月來連同衙役們的差旅費一算,就足足花去了七萬餘兩的銀子,其二,各地牧監的運營費用,按照律令,各地牧監的運營費用是馬政署出一半,各州出一半,這一算將下來,又是六萬三千多兩銀子沒了,其三,年關將近,給各部有司的打點也花了不少的銀子,這麽七算八算下來,十五萬兩銀子就跟流水一般地不見了蹤影。
頭疼了,蕭無畏這回可真的是頭疼了,倒不是蕭無畏本人沒有錢,實際上,自打“唐記商號”從燕西凱旋而歸之後,蕭無畏已經算是有錢人了,當然了,跟那些豪門世家還是沒法比,不過麽,隨隨便便掏出個大幾十萬的,蕭無畏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然則,那些錢可都是蕭無畏的私款,他可沒偉大到將私款公用的地步,再說了,蕭無畏真要是這麽做的話,保不定就得被禦史台彈劾了,一個收買僚屬、結黨營私的帽子扣將下來的話,說都說不清了的,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蕭無畏自是不會去做,該如何公然搞些錢來就成了蕭無畏的煩心事了。
找戶部要錢?那是門都沒有的事兒,畢竟此際還沒到撥款的時間,一句公事公辦就能將蕭無畏噎得無話可說,再說了,蕭無畏跟戶部裏的大小官兒也沒啥交情可言,貿然找了去,不是丟人現眼麽,這事情做不得!
翻舊賬,找太子又或是陳明遠要錢?好像也不太可能,畢竟當初張燁武一案中太子已掏了三十萬兩銀子的封口費,此際再去翻舊賬,一來道理上有些子說不過去,二來麽,真要是太子那廝破罐子破摔的話,鬧到最後,太子固然得倒黴,蕭無畏自己好像也不見得能落到好,這條路同樣也走不通。
麻煩,麻大煩了!沒了錢,別說官衙的運營肯定玩不轉了,便是即將開始的馬牌拍賣也得受影響,再說了,真要是這等時分馬政署裏鬧出了醜聞的話,那些個早已聞風到了京師準備參與拍賣的商賈們還不得全都跑光了,從這個意義來說,搞錢是必須的,而且動靜還不能鬧得過大,這可就讓蕭無畏為難至極了的,捧著賬目發了老半天的呆,還是一個準主意都沒能想得出來,一張臉耷拉得快成苦瓜了。
奶奶的,左不成,右也不成,活人還得被尿給憋死不成?靠了,咱還就不信那個邪!蕭無畏有些個氣急敗壞地將手中的帳冊往文案上重重一放,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葉不語沒提防之下,登時被嚇了一大跳,身子都僵直了起來,誤以為蕭無畏這是要發作自己呢,忙不迭地將身子躬得更深了幾分,卻不料蕭無畏壓根兒就不曾理會葉不語的舉動,霍然而起,焦躁地在辦公室裏來來回回地踱著步,速度之快瞧得葉不語眼睛都快花了。
“哈,有了!”蕭無畏突地想起了個好主意,猛地便立住了腳,其動作之突然,令雙眼正跟著蕭無畏來回轉悠的葉不語猝不及防之下,眼珠子一定,頭腦一暈,險險些一頭栽倒在地,身子亂晃了幾下,好不容易才算是穩住了腳跟,還沒等他喘上口大氣呢,就見蕭無畏一閃身,人已拎著賬冊閃到自個兒的身旁,驚得葉不語不由自主地便是一個哆嗦,嘴角抽/動了幾下,總算是強行忍住了罵娘的衝動。
“不語,本王給爾一個任務,將這賬目好生再做上一回,唔,就按這一季已花銷了三十五萬兩銀子來做帳好了,記住,這賬目可得仔細了,斷不可出一絲的差錯!”蕭無畏壓根兒就沒去計較葉不語的失態,滿臉子興奮地交待著,聽得葉不語的嘴都張得合不攏了,任是搞不懂麵前這位主兒又犯了啥毛病來著。
“怎麽,辦不了麽?”眼瞅著葉不語隻顧著發愣,半天沒回話,蕭無畏立馬有些子不耐了,皺著眉頭哼了一聲。
“沒,沒問題,下官這就去辦。”一見蕭無畏麵色不愉,葉不語縱有千般疑慮,也不敢在此時發問了,恭敬地雙手接過帳冊,躬身應答了一句,便要退出房去。
“慢著,此事須得保密,不得外傳!”不待葉不語出門,蕭無畏又緊趕著便吩咐了一聲。
“是,下官遵命。”葉不語應答了一聲,也不敢去問個究竟,疾步退了出去,自去安排人做帳,走得急了些,自是沒瞅見蕭無畏嘴角邊掛著的笑容似乎有些子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