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呻吟,博達爾終於在喚諦的馬背上蘇醒過來,他眯著眼睛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肩膀上的傷口也隻是經過臨時的包紮,若不是得益他超於常人的健碩身體,怎麽可能經受得住這一路的顛簸。
博達爾緊皺著眉頭,似乎還沒有弄清現在的狀況,卻發現喚諦勒住了馬匹,呆呆地望著遠處,一動不動。
他好奇地順著喚諦的目光也抬起頭來,隻見漆黑的夜空中,從遠處飛來幾顆小小的冒著火光的流星,最終墜落到前方夜色下黑色輪廓之中。
還沒等這兩人反應過來,眼前就炸開幾團白色的亮光,接著吞天的火焰將那一片模糊的黑影統統照亮。
那是呼延部的主營!
博達爾當然沒見過這些會爆炸的“流星”,可是從滄州而來的喚諦知道,這些所謂的“流星”恐怕是南陸用來攻城的火油罐,而那白色的亮光,估計是硝石爆燃後產生的顏色。
這是一場有預謀地屠殺!
“那是……”博達爾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可就在這時,他們的頭頂又飛過幾隻拖著長長的尾巴的火油罐,撕裂了如幕布般平滑的夜空,同樣也撕裂了博達爾跳動著的心髒。
“老頭子……”博達爾起身一把搶過喚諦手中的韁繩,就要駕馬前進,喚諦扯了一把,爭搶著說道,“臭小子!你要幹什麽!你看不見嗎?”
“老頭子,恩和阿媽還在那裏!”博達爾怒目而視,可喚諦並不怕他,拽著博達爾的衣領,“你瘋了嗎!你現在去就是去送死,你明不明白!”
博達爾沒有一絲猶豫一腳踹開喚諦,將他踹下馬去,“逃吧!你沒必要跟著我去送死!”
說完揚鞭甩馬,抽出彤雲大刀,一人一馬,毅然決然地奔向那片洶湧的火海。
跌落在地上的喚諦,起身指著博達爾離去的背影大聲地罵道,“老子他娘的就不該救你,就讓你死在圖蘭部好了!”
等罵完了,博達爾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也隻剩下一個不大的黑點兒,喚諦拍了一下屁股上的塵土,一時間有些失落。
喚諦的確是一個怕死的人,但他的骨子裏並不是個無情的人,他知道博達爾這小子此去就是有去無回了。這使得他不禁替這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少年感到惋惜,更為那些在呼延部主營的商隊中的同伴們感到難過。
雖說都是臨時組建的隊伍,其中的不少人甚至都還沒有熟絡,但作為一名醫者,他能做的僅僅是救可救之人,而不是像博達爾這樣的赴死之人。
與此同時,喚諦的那隻奇怪的耳朵聽到了遠方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馬蹄之聲,他知道無論呼延部所麵對的敵人是誰,那有備而來的大部隊就要到了。
喚諦不敢耽擱,朝著那馬蹄聲的反方向,飛速的逃命去了……
另一方,博達爾不知道這短短的十幾裏路自己到底是走了多久,當他靠近呼延部主營地的邊緣時,他的心都快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這時,主營的火勢消減了不少,可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焦炭的餘燼,不過仍有呼延部的士兵在抵抗著,博達爾跳下馬,拖著彤雲大刀衝向大營邊緣的戰場。
混戰之中,博達爾發現與之戰鬥的竟然是圖蘭的士兵,更為混亂的是,還有不少穿著同樣服飾的圖蘭人自己廝殺在一起,圖蘭與圖蘭的戰鬥又是怎麽回事?
終於,有幾人注意到了這位騎馬趕來的少年,二話不說揮刀砍向博達爾,但還沒等到近前就有被另一波的圖蘭人先捅穿在地。
接著這群人又毫無差別地砍殺了幾名呼延部的士兵,奔著博達爾而來。
雖說博達爾的肩上還有著重傷,但他救人心切,揮舞著彤雲大刀砍翻了幾人後,就偷偷地翻進營地,貓著身子往恩和阿媽的帳篷快速穿行而去……
與此同時,呼延部主營西北方向五十裏。
雲弈一行人看著天邊那綺麗的景色,不禁被深深的震撼。
“那是……呼延部?”
“爺爺!”
雲弈的話音剛落,南雀就甩了兩鞭子,**的白馬瘋了一般地衝了出去,沒有辦法,啞巴也隻好駕馬跟了上去。
“南雀!南雀!”雲弈在她的後邊扯著嗓子喊著,可是馬上的女子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馬鞭甩得飛快。
而坐在南雀身前的阿芙羅拉回頭對著南雀說道,“南雀姐,你要幹什麽?快停下!”
但此時的南雀根本就聽不進去旁人的勸說,於是四人兩馬,一前一後在這曠野之上奔襲起來。
一口氣跑出十幾裏地後,南雀**的花馬終於體力不支了,無論她如何揮舞馬鞭,這匹奔襲了幾百裏的高頭大馬再也壓榨不出一點多餘的體力了。
但就在這時,幾人右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小隊人馬,他們打著幾麵明黃色的旗幟,上麵繪著一隻獨眼的蒼鷹,啞巴一眼就認出那是呼延部的斥候。
可眼尖兒的阿芙羅拉卻是注意到了這些騎兵圍繞的那幾人,他們都是呼延部族人的打扮,而在夾這些人最中間的正是呼延部的大王子胡和魯。
不過這好像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廝殺,十幾人組成的呼延部親衛個個也都是一頂一的好手,呼延部的斥候顯然也沒能取得上風。
就在這須臾之間,兩邊的人馬各有傷亡。
可是南雀的注意力全在那些人**的馬匹之上,隻見少女勒緊馬繩,朝著那群僵持的騎兵跑去。雲弈馬上就明白了南雀的意圖,啞巴更不用說,也是掉轉方向跟了上去。
而那呼延的斥候,還以為是呼延部的支援到了,可沒想到等對方到了近前,才發現是這樣奇怪的組合。
南雀也不跟他們客氣,直接下馬換上了呼延部的馬匹,而其中的幾名騎兵揮舞著他們手中的彎刀,想要截殺這兩名陌生的少女,卻都被啞巴抬刀擋過,直接將那幾人掀的是人仰馬翻。
混亂間,胡和魯駕馬穿過人群,朝著呼延部的方向奔去,而他身後的追兵也被剩下的親衛阻攔了下來。
阿芙羅拉也不含糊,雖說出身於漁牧為生的部落,但她也不是那柔弱的女子,眼疾手快地也跨上一匹黑馬,追了上去。
一時間,場麵混亂不堪。
雲弈本來想阻止南雀,卻沒想到阿芙羅拉這時候也頭也不顧追著胡和魯,雲弈當然知道阿芙羅拉心中想的是什麽,也隻得搶過一匹戰馬,留下啞巴殿後。
於是,原本的逃命之旅,如今卻變成了一場你追我趕的拉鋸戰。
前方呼延部大營上空滾滾的濃煙遮擋住了夜幕中僅剩的幾顆星辰,胡和魯歸心似箭,此時此刻,在圖蘭祭祀中的那一幕,不斷地在腦海中劃過。
身後的阿芙羅拉倒是第一次駕馭這樣的戰馬,**的黑馬顯然不是很願意配合這個陌生的少女,所以阿芙羅拉也是幹著急卻追不上前麵的胡和魯。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胡和魯終於來到了呼延部主營的邊緣,此刻被燒得焦黑的草場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不清的屍體,胡和魯抽刀下馬,飛速地越過已經倒塌的營地大門,沒走幾步,胡和魯的心就已經涼了半截。
營地上越來越多的屍體,他都能一一叫出名字,巴雅爾、必勒格、依仁台……
除此之外,就連婦女和孩子都無一幸免,其木格、塔娜、敖登格日樂……
不僅如此還有更多的屍體被火燒得沒了人樣,都已經認不出來了。
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焦炭與熟肉的氣味兒,胡和魯穿行其中,捂住自己的口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隻能朝著阿爸大帳的方向跑去,不讓自己倒在人間煉獄般的修羅場內。
可沒走出多遠,前方就傳來一陣打鬥聲,胡和魯定睛一看,原來是博達爾正在和幾名圖蘭的士兵纏鬥著,胡和魯大喝一聲,舉起刀衝了過去……
這位呼延部的大王子,從小就是被當作可汗的繼承者來培養的,所以他的刀劍功夫也不差。
人群中的博達爾擋過身前對手的揮砍,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上陣殺敵,可老頭子並不能看見自己英勇的身姿了。
在他的身後,跪坐著一具已經炭化了的屍體,屍體的右手像是在握著什麽,一直保持著半握拳的姿勢,而腰間別著的那一根沾滿灰燼的白玉煙杆顯示了它主人的身份。
萬千餘燼中的那一抹白色是那麽紮眼,仿佛一把利刃貫穿了博達爾的胸膛。
而在這具焦屍的背後,還躺著一具同樣碳化的女屍,還好,在這毀滅性的災難發生之前,大薩滿與恩和阿媽都守在彼此的身邊。
刀光閃過,劃開了博達爾的後背,但那人也沒落的好下場,及時趕到的胡和魯,一刀捅穿了此人的胸膛,可傳遞到手中頓挫的感覺,讓胡和魯有些疑惑。
“博達爾!”胡和魯趕到博達爾的近前,與他背靠著背,雙手持刀緊緊盯著周圍剩下的四名圖蘭士兵,“還撐得住嗎?”
“咳咳!”博達爾喘著粗氣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地說道,“還死不了……”
“放心!增援馬上就到了。”胡和魯看著地上剛才自己捅穿之人的屍體,沒想到襲擊呼延部的竟然是圖蘭,難道阿古拉那小子聯合巴勒特爾要連同整個呼延部盡數抹殺嗎?
但當他注意到,那人衣服下露出的胸甲,又覺得有些不對,博達爾似乎看出了胡和魯的疑惑,聲音沙啞地說道,“別想了,這些根本就不是圖蘭的人,你看他們胳膊上的布帶。”
經過博達爾這麽一提醒,胡和魯才注意到麵前的這些人的左臂上都係著一根明黃色的布條,與不少倒在血泊中的圖蘭人不一樣,那些人的胳膊上並沒有這樣的標識。
“呼延部!拓跋顏慶?”
回想著自己半路遇上的呼延部斥候,胡和魯在這一瞬間終於明白這其中環環相扣的謎題。
大霧……圖蘭……斥候……
這一場早有預謀的屠殺!
自己的弟弟阿古拉原本想要借圖蘭之手,讓他自己上位,成為下一任可汗唯一的人選。可沒想到巴勒特爾也有自己算盤,他想要替代呼延部,得到北懷國的支持,所以就搞了個慕達那大會,將雲弈那個小狼崽子騙到圖蘭。
又趁著大霧早早地將圖蘭的軍隊部署在呼延部的大營周圍,事成後一舉拿下呼延部,成為青州草原東南方向最大的部落,又手握著北懷國小公子這樣的籌碼,就有了與北懷國結盟的資本。
可沒想到他的如意算盤被自己的兒子,海青給識破了。
海青自始至終都和那些支持達日阿赤的圖蘭舊部有著聯係,巴勒特爾雖然知曉,但也明白僅憑那些個老東西是掀不起什麽風浪的。
但沒想到海青會以自己的生命做餌,破壞了巴勒特爾與北懷國結盟的可能,於是巴勒特爾隻得提前動手,沒等大會結束就出兵襲擊呼延部。而這其中,他的叔叔篾兒幹一直都知曉雙方的意圖,所以才會在今夜帶著自己出逃!
那眼前這些穿著圖蘭部服飾呼延人呢?
胡和魯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就是圖蘭舊部中除了海青,還有某些人想要引入呼延的勢力,幫助達日阿赤重新掌權,以外刀剮內傷,這也是兵行險招。
不過以拓跋顏慶的性格,絕對不會扶持一個傀儡可汗在自己的後方,所以這一次,恐怕這呼延部是想要一口吞下乞顏和圖蘭兩方勢力,一雪前恥。
想到這裏,胡和魯卻不敢再細想下去,畢竟連自己都能想明白的計謀,自己的叔叔篾兒幹怎會毫無察覺。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麽……為什麽從頭到尾,篾兒幹都沒有過想要阻止或者是提醒的意思。
“胡和魯你先帶領這身後親衛去主營打探情況,我去調集那三千騎兵,快馬揚鞭火速支援!”
離別時篾兒幹的話回**在胡和魯的耳邊,他心頭一沉,怒吼了一聲,揮刀砍向麵前的兩名呼延士兵,此刻他不願再細想下去了,隻想找到自己的阿爸!
博達爾也不知道胡和魯是怎麽了,隻見他砍翻兩人後徑直的朝可汗大帳的方向奔去,可這一切,都沒在他們身後的阿芙羅拉看的是一清二楚,迂回著緊緊地跟了過去。
別看眼前僅剩的這名少年人滿身血跡,就連胳膊上還纏著繃帶,剩下的這幾名士兵卻不敢輕易地上前。在這之前,這小子已經用那把紅的刺眼的大刀,砍殺了不下十幾個人,仿佛戰神降世。
博達爾歎了口氣,拄著彤雲大刀蹲下了身,手在褲子上蹭了兩下,才拿下大薩滿腰間的白玉煙杆,“老頭子,臨行前你說讓我自己選擇,現在我回來了。你說的那些話太深奧了,你不知道我這腦子根本就聽不懂嗎?”
旁邊的四人手持彎刀,就這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靜靜地聽著這位少年的自言自語,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沒能下手,反而是那小子救了我一命,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他真的給草原再一次帶來了百年不遇的混戰,不過我不後悔……”博達爾醒了醒鼻子,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流,“你說要我自己找到出路,好!現在我就走給你們看!”
終於,那四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同揮刀,砍向半跪著的少年,冰冷的刀刃在餘溫未散的大營內,顯得是如此的寒涼,可少年人手中的大刀就像是喝飽了鮮血一般,刀身上的雲雷紋肉眼可見地跳動著,與那四柄彎刀形成了熱與冷,火與水,生與死的鮮明對比。
隻見博達爾反握著刀柄,纏頭做擋,草原部落的破銅爛鐵怎麽可能抵擋得住北懷國最出色的匠人所打造的鋼刀。
冰刃接觸的一瞬間,四把彎刀齊刷刷地斷裂,接著博達爾翻動手腕,彤雲大刀在他的手中回轉了一圈,一並砍倒了周圍的四人。
可這一下,博達爾肩膀上的繃帶滲出了一片紅海,但這還沒完,從正前方呼延部大營的閘門處,傳來密集的馬蹄之聲。
那是騎兵列隊前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