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字侑酒
樹下這人正是潘嶽,這日外出正回府,剛剛途中便遇見四五個王府家丁打扮的人,麵有憂色,急匆匆迎麵攔住他問有無見過一個八九歲錦衣男孩,潘嶽說了一聲未曾,又見他們王府家丁打扮,在自己家門附近出現,料道必是來見自己的,便問他們是哪個王府,家丁回了是齊王府。潘嶽便連忙趕回府。卻不想,見著這小孩正在樹上,因不曾見過,又衣冠華貴,猜著此兒可能與齊王有甚幹係,當下便忙令伺從去取梯子來,又令其他伺從在樹下好生戒備,不令那小孩有所損傷,恐那小孩因害怕鬆手跌落,便笑誇他能爬這高樹,膽大勇敢之類,司馬冏與他說話,心裏卻是一點都不害怕了,直到梯子取來,在伺從們保護下平安落地,司馬冏尚來不及說銀兩酬謝之事,那人便率了下人匆匆去了。
王府家丁與司馬冏見著,方使放下心來,一時,又有人來傳,說是齊王要司馬冏進去相見。司馬冏便隨人進府。正好聽到父王在說:“是我不令他們去尋你,你有公務是為公,我來訪你卻是私事,來得已是冒昧,豈可再因私廢公。”
又聽裴楷也在一旁道:“我說安仁是用不著引見人的,隻管來尋他便是,齊王卻一定要下官同來。”
司馬攸見司馬冏進來,便命他見過潘叔父。司馬冏抬眼一見潘嶽,正是從樹上解救自己之人,方知這便是父親不辭辛苦尋求拜訪之人,自己剛才的頑皮行為卻被他盡知,恐怕難免父王亦會知道,便心裏害怕,一時忘了行禮。
司馬攸奇怪,便問怎麽回事。
潘嶽知道這男孩於樹上時明明已是怕極,家丁定是從樹下尋過去,他卻強忍住不敢聲張,隻等自己來了方敢向自己這陌生人求救,可見是害怕被父親知道,恐被父親責怪。心裏想明白此層,隻是一笑,便道不敢。卻並不曾說司馬冏爬樹一事。
司馬攸道:“他是晚輩,這是應該的。”當下便讓司馬冏行禮。其實齊王司馬攸尚比潘嶽小一歲,隻因潘嶽殊為罕見的晚婚,因此潘嶽才成婚不久,司馬攸卻已有四子,這司馬冏卻是他最年幼之子,也已經九歲了。
司馬冏見潘嶽並不告發自己,放下心來,行禮見過。
潘嶽卻也早聞司馬攸清和平允,親賢好施,且能書得一筆好楷書,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當下便引為知己。與裴楷,司馬攸相談起來,又恐司馬冏拘束,令伺從帶他出去與祖逖、劉琨認識,一同玩耍,司馬冏方知剛才爬樹那人便是祖逖,三人見過後,年紀差不了多少,又都活潑好動,不一時便玩到一塊,支使了一些伺從,假裝各自帶兵,玩起了打仗遊戲。
司馬攸,裴楷,潘嶽在府內聽到動靜,感歎一回如今小輩尚武輕文者多,裴楷又道帶了一副書法作品來與潘嶽鑒賞,說完自袖內鄭重取出,交與潘嶽,司馬攸二人,卻是一張字貼,題名寫著‘平複貼’。潘嶽雙手捧過與司馬攸一同欣賞,都讚一個好字。均已知是誰所做,司馬攸卻笑道:“人都道陸海潘江,我今日與安仁相識,又共賞這士衡美字,當真是榮幸之至。”那字貼卻正是陸機所做。潘嶽知司馬攸愛字,便道:“我這還有衛尚書,索尚書書法各一幅,這便取出來,咱們共賞下酒。”
司馬攸果然大喜,他本是愛字。這衛,索二人之字甚是難得,尤其近年作品,更是一字難求。也就這潘大才子大婚,才能各得一副而已,當下已是迫不及待。
潘嶽親去取了來,置於聽事壁上,三人以字侑酒。衛家一門乃書法世家,衛瓘拜師張芝,索靖乃張芝外孫,二人同師從張芝,然書法各成一派,因同在尚書台任職,時人譽為‘一台二妙’,且有‘瓘得伯英(張芝字)筋,靖得伯英肉’的說法。司馬攸看過,尤被索靖那一副‘月儀貼’所迷,索靖這一筆草書濃淺得度,內涵樸厚,古樸如漢隸,轉折似晉草,氣勢雄厚,已絲毫不遜張芝,有與張芝分庭抗禮,各有千秋之勢。當時卻忘了喝酒,立於字前,早已看癡。呆呆看到晚上,卻是不吃不喝,潘嶽令人安排好了住宿,他也不去,潘嶽便把‘月儀貼’置於他住宿房內。才令他回房,當晚卻是一宿不眠,隻望字貼,揣摩字中之意,不忍離開。
潘嶽自和裴楷秉燭夜談。裴楷笑言羨慕潘嶽一縣桃花,美名遠揚,卻又歎一息道:“此次若非齊王知你我交好,親自登門相央,我必不會引他與你相識,你卻不要怪我。”